带浅枝听队伍里的人说,有人天还没亮就来排队了,太过好奇便问向一旁排队的姑娘:“你们是在排队做什么啊。”
青春靓丽的姑娘起先一笑,还是很有热心肠道:“我们是在……”
却不知怎么,话刚起头就被她身后的同伴扯了扯衣衫,冲她使眼色,一顿挤眉弄眼告诫她不要说话。
姑娘收了笑容,把嘴闭得死死的。
带浅枝不由打量起姑娘身后那人,不记得自己何时得罪过她。
她在原地犯嘀咕,王珊瑚的大嗓门直接喊出了带浅枝的名字。
瞬间周围所有的目光都放在了带浅枝身上,私底下开始对她品头论足,指指点点了起来。
带浅枝把王珊瑚拉到一旁去:“我的身上是有哪里不对吗,怎么大家都看着我。”
王珊瑚很直白的告诉她:“你现如今是西洲绝大多数女子的公敌。都是公敌了,你还想大家伙怎么看你?”
“公敌?”
她做了什么值得群起激奋的事情吗?带浅枝自认问心无愧,从没干过伤天害理,大逆不道的事。
王珊瑚无语极了,不客气的吐槽道:“你好歹有点自知之明好不好。那天夜里,西洲震动。那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了你是在殷城主的怀里,被他抱出来的。见你衣衫褴褛不省人事,外面仅披着一件殷城主的外袍。”
“你叫西洲那些想为殷城主死去活来的红衣姑娘,用什么眼光看你?”
带浅枝差不多心情上能理解,像是她玩乙女游戏,确认的攻略目标一路朝HE结局高歌猛进,临到要看CG动画了,动画里出现的那个“她”却不是她。
她立刻往后蹦了一步,离王珊瑚远了一些:“你平日里如此推崇殷城主,想必你……”
当初王珊瑚能为一幅画打人,今日想必为了殷神扬也能。
“不不不。”王珊瑚连连摆手,“我王家女岂是那等小门小户里的女子。我自然要情操高尚许多。”
王珊瑚转悠着眼珠子,忽然朝带浅枝发问:“带浅枝你知道我喜欢天女乐姐姐和殷城主,哪一点吗?”
“漂亮?权势?”这是他们二人最显而易见的优势。
王珊瑚却摇头道:“我是在那一夜对殷城主心生特别的。”
“按时间来算,那年桑桑还在。我因家中有事,不得不连夜走夜路赶回新月城。在途中却遇见了殷城主。我见他一人走到了因缘树下。”
带浅枝纳闷,插了一句嘴:“你不是说殷城主怕麻烦,从不靠近因缘树吗?”
“确实如此。”王珊瑚点头,徐徐道来,“所以那一夜也一样。西洲女子在因缘树上系殷城主名字的人,没有上千也有好百。那日我看见被一团红丝线包裹的城主,顿觉着实有趣,便停下来远远瞧着。”
带浅枝能想象出殷神扬陷入困境的画面,跟着王珊瑚一起偷偷露出了笑容。
“他把那些红线挥开,立马就有更多的红丝线缠上去。然后他在不厌其烦中,飞到了因缘树树梢上头,开始寻找着什么。”
“他跑到因缘树上找什么?”找钱吗?这是带浅枝的想法。
王珊瑚叹气,有时候她觉得带浅枝绝顶聪慧,有时候又觉得她糊涂到家。
王珊瑚道:“他在找有何人系了你的名字。我也是看了许久,观察出来的。”
带浅枝笑着笑着,就说不出话来了。这事她确实一直不知道。坊间流传的故事里,没有这一段啊。
王珊瑚又道:“最后扯到天光乍亮,他把其他人系给你的红线全给清理干净了。最后慎重其事的换上他给你系的红线,红绸上亲手写着你的名字。”
带浅枝惊讶于:“你就跟着看了一夜?”
王珊瑚点头:“我喜欢的,是殷城主对你的深情。”她又重复强调了一遍,“我中意的,是所有忠贞不二的情爱。”
最后她把木盒中的因缘花拿了出来,递到带浅枝面前道:“她们排队排的是因缘花。簪花竞秀结束了,不久后因缘花也要被风吹落。所以会在被风吹落前摘下来送给每一位女客。”
“你把我这朵拿去吧,不用去排队了。”
带浅枝推辞,绝不肯收下。
弄得王珊瑚反倒一愣,下意识脱口而出:“我以为你会毫不客气的收下,然后转手卖钱。这花市价绝不会低于一百金。”
这是王珊瑚对带浅枝的了解——贪财。
带浅枝微微笑着,帮王珊瑚把因缘花重新放回木盒中:“这是你的因缘花,人世间因缘最为殊胜,我要不得。”
王珊瑚满脸的古怪疑惑,想了想似乎又能想通:“也是,你有殷城主。城主令不准私自摘取因缘花的命令是他下的,为你徇私也不是不行。”
“不。我同他说了,我要来排队。”
王珊瑚一惊,又好奇道:“那殷城主……”
带浅枝用纤纤玉指,指向了一个较为隐蔽的角落:“说好了,他在那等我。”
他一出来肯定又要引起人群轰动,惹出不少麻烦事。
王珊瑚连连惊叹称奇:“我算是对你彻底拜服了,殷城主能对你如此,可见用情至深。”
带浅枝被她说的不好意思,连忙招呼王珊瑚先走,她自己排到队伍的末尾去了。
前后有人聊起闲言碎语,说她都要做新月城未来的城主夫人了,怎么还来占坑同她们一起排队领花。
带浅枝装作没听见,没理会旁人。
直到时光耗费许多,等队伍刚好论到她时,负责送花的侍女告诉她,今年的因缘花被竞秀赛的魁首射去了许多。剩下的不多,今日份的已经发完了。如果还想要,可以等上日,看有没有新的因缘花开。
那侍女不认得带浅枝,好心道:“姑娘不如留在镇子上多游玩日,花还好再开的。”
那些领了因缘花不走,特意留下来取笑带浅枝的姑娘们,逮住机会冷哼:“这位可是桑桑圣女转世。你告诉她会有花新再开。只怕某人立马就要到殷城主面前撒娇,把剩下的因缘花全送到城主府里去了。叫其他姑娘只能苦苦白等。”
众人听后都在偷笑。
送花的侍女一时很尴尬,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带浅枝看了眼,在隐蔽处已等了她许久的殷神扬,心平气和道:“没事,此处景色很好。我排队看看风景也算值得。”
她能如此豁达,反倒引得其他女子更气愤了。
有的姑娘绞着手绢看见,有个穿着黑衣的修长身影,正从某个不打眼的地方走出来,城主大人亲自来接从人群中走出去的带浅枝。
殷神扬见带浅枝两手空空,便把先前她遗落的那朵因缘花拿了出来,他如同是在献花般,呈至她的眼前:“还君明珠。”
带浅枝的眼底陡然被一抹红色袭了去,真是诧异又晃眼。
她不由想到,要是殷神扬肯把做城主的心思花到哄女孩子开心上去,那他做个花花公子,想必也能名动西洲。
带浅枝笑着接过因缘花收下。
见她笑了,殷神扬跟着说道:“你要是喜欢,日后我们还来。”
带浅枝低头瞧着因缘花纳闷,还来什么?是来看花,还是来一起排队?
等她还来不及想明白殷神扬话里的意思,再抬起头时,瞬间睁大了眼睛。
得见万里无云的湛湛蓝天下,没有一丝云彩的天,下起了一场红色的漫天花雨。而她将要行走的前路上,铺的全是刚落下的花雨。
微风拂面,吹动了带浅枝鬓角上的发丝。
一丛丛绚烂的因缘花被风吹成根根分明的丝绒线,如烟火绽放,成为了一场留在所有人心目中的刹那芳华。
周遭静得落针可闻,只能听见那群手持因缘花的姑娘们,站在原地的惊讶抽气声。
此世间最为殊胜的因缘正落在她的绣鞋下,带浅枝下脚的每一步,都正巧踩在一朵因缘花上。
此时已在里外的陈春日,朝这场花雨的方向,亦是一望就是良久。
送花的侍女说,今年的因缘树大多数都被竞秀赛的魁首射走了,那花去哪了呢?总不能按带浅枝的想法来,装到箩筐里,上街称斤卖了去吧。
陈春日想,这也算是有了用处。
第26章 · ✐
落花淹没成路, 带浅枝一路走得都很小心。只可惜再小心也阻止不了因缘花遇土便化泥的事实。艳红的花蕊花瓣,转眼就成红色的尘土,沾在她的绣鞋底上。
殷神扬跟在带浅枝身后,黑缎面的靴子也被红泥污去了许多。他让侍卫找来一匹骏马, 他接过缰绳牵马, 几个大步就来行至带浅枝身侧。
带浅枝还在担心着, 她会不会下脚太重, 把那些因缘花全踩进泥土里,毕竟某位高眼瞎的师叔人物数落过,她的重量连马匹也受不了。
下一瞬, 殷神扬蓦地一把钳住了她的手臂。
带浅枝不由侧脸看向殷神扬, 她的目光中满是不解其意。
由不得她多想,殷神扬已是用上他擅于张臂拉弓的手劲,将带浅枝提到了马背上。
带浅枝彻底惊了:“殷神扬你在做什么?”
“殷神扬?”殷神扬冷笑了一声似是在自问, 他把头扬起,朝高坐在马背上的姑娘问道, “你不唤我殷城主了?”
带浅枝下意识里掩住了嘴。糟糕, 好像说漏了嘴。
说罢, 他也一个越身跨到马上,坐到了带浅枝身后。两只牵引缰绳的手臂,如同直接困住了马上的带浅枝。
让她只能乖乖待在他的胸前。
殷神扬一扯缰绳掉转马头,□□骏马顿时张蹄往他们先前的来时路,回头奔驰而去, 溅起无数因缘花碾碎的泥点子。
他策马带她重返回到因缘树前。而大若伞盖的火红花树上遍寻不见因缘花的踪迹,那花, 不是被人射走,就是被人摘落。只余一树的红枝叶。
一路上殷神扬一声不吭, 只顾着骑马,带浅枝也不敢吱声多言。
等到了目的地,他又把她从马上拉下来。
天色渐晚,快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因缘花树附近游人散了许多,仅剩零星几对情侣没走。他们看见新月城的城主拉着一个姑娘过来,都主动避让走开了。像是特意把因缘树留给他们两个人。
殷神扬的力道很大,弄疼了带浅枝。她使劲拉扯着,想从他的桎梏中挣脱开。可她什么办法都试过了,就差拿脚去揣他。
“殷神扬,你做什么啊。”
“呵,殷神扬。”殷神扬狠狠地扣住她,学着她称呼他的语气,跟着重念了一遍他的名字。
她听出他话里的脾气很大。
离因缘树越近,就有红丝线从因缘花枝中生长出来,像是有十几几十双小触手,朝殷神扬试探而来。
在贴上他的一瞬间,就又跟捕捉到猎物的罗网一般,紧紧缠上他不放。
殷神扬以前遭遇过这种麻烦一次,那是在一个夜里。准确来说,是在一个白天开始,他听见那个曾向桑桑送伞的侍卫,要去因缘树上写上桑桑的名字。
同班的新月城侍卫们,都取笑那个伙伴,说他是在痴人说梦,桑桑姑娘不可能喜欢上他。有人打趣道,桑桑姑娘要是真要喜欢上城里哪个男人,也应该是他们的城主。
隔着墙牖偷听的殷神扬,心不禁咯噔跳了一下,像是有人用柔夷的手轻点在他的心尖上。
夜里稳重多年的城主坐不住了,趁着夜色连夜就去扯下了桑桑所有的因缘。只留下他的那独一份。
带浅枝几乎可以看清,殷神扬手背上爆起的青筋。他是在压抑怒火的不厌其烦中,一次又一次的扯断那些向他袭来的恼人红丝线。
如同用一柄快刀,斩断他的因缘,斩去西洲无数女子对他的殷殷期望。等那些百千根红线全都断成断线,落了一地。
殷神扬的身上恢复了一身干净。
带浅枝忽觉得她的左手无名指上,莫名地一痒。有个什么东西,正在很勾人的触碰着她。
她低头侧脸看了过去,这是她第一感受到被殊胜树的因缘红丝线,缠绕上是什么感觉。起初是轻微的痒意,然后它会顺着你的无名指来到你的手腕,等到了皓腕间,它就会突然发了狠,一圈又一圈系在你的腕子上。
如果你想摆脱它,它只会越系越紧绷。
因缘树在他们二人面前已近到咫尺,再无前路可进。
殷神扬也看到了带浅枝手腕上的红线丝,他看见她还在瞧,便问了一句他早就想开口问的话:“他修太上忘情道,可以给你承诺什么?”
带浅枝收回目光,回看着一旁的殷神扬。
这个问题她答不出来,或者说没有答案。
只见他终是放开了她的手腕,牵动起缠绕她的因缘线另一端,并没有扯断,而取了中间一段,缠到他自个的手腕上,低头绕了一圈。
绕完这一圈后,他又道:“如果你不愿承认自己就是桑桑,那我们的重逢毫无意义。”
说罢,他似觉得不够般,又绕上了一圈因缘线。这次他用上了力道,缠绕得很紧。
殷神扬执起两人一同缠绕的红线,让她看清楚:“可无论你是谁。带浅枝,我的心好像都没变。”
一时四目相对下,两人的手因为同一段红线系上,而扯到了一块去了。
西面山峰落日的余晖,破开云层而出,尽数洒落在了相互执起的手背上。有风从遥远的山谷里吹来,吹得人们的面容上一凉。
新月城的侍卫匆匆前来,跪在因缘树下执手的两人面前,低声禀报着消息,说金阙府一行人已踏上了返回东洲的归程,走远了。
*
带浅枝是在入夜后,骑马来到新月城的城门口的。
高耸的城门上,站立着清一色的铁甲弓箭手侍卫。此城是西洲最繁华的重地,她上次从这城门口出去时,可没有好下场。她经历了自穿越来的第一次死劫,她被一群穷凶恶极之人追杀,只为能杀掉她好抢夺她身上的神弓。
这次再踏入这座城,她还有那个运气出来吗?
猛地一声如爆竹声的怦然炸响,又把来不及伤感的带浅枝注意力重新拉回现实中,她一抬头就看见,漆黑的夜空中,爆开了一大朵烟花,橙红色的火光瞬间点亮了黑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