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浅枝仍没转过面来:“物价不对等,你亏得太多。”
“不,是我赚了。”殷神扬用一抹薄唇下的浅笑,说出了如此荒谬的话。
殷神扬走后,天边红霞蒸云如火,与碧空一色交相辉映。
带浅枝小楼屋檐上的风铃,不知被哪来的狂妄之风,吹得叮叮作响。
起先带浅枝还不在意,只当是风大,可风铃一直在响个不停,就很让人在意了。
姑娘家提着裙子,嗒嗒踩上二楼的木梯。
当带浅枝寻声而去,一把推开通往二楼的窗栏门扉时,她彻底愣住了。
名为诧异的神色,瞬间全表现在了她的脸上。
陈春日应该是从很远的地方,破空而来。他应是一个飞身纵跃,直接来到了她的小楼上,所以才控制不住力道,一脚踩坏了木制刷漆的栏杆。
“不请小师叔进屋坐坐?”还是陈春日笑着先开了口。
他从栏杆上一跃跳下,带浅枝在目瞪口呆中看见了锁于他脚上的银锁链。如果她没认错,那是金阙府执法堂用来约束罪人的锁链。
“你怎么被人锁住了。”带浅枝赶紧关好门,生怕新月城的侍卫,发现她房里多了一个男人。
这声张口就来的“你”,听得陈春日直感不顺耳,远没她以前口口唤来的小师叔亲切。人往往就是这样,在有差别时,才会觉出不同。
“我说来新月城,执法堂的不让就给我锁上了。”陈春日仍在心里计较着称呼一事,只是在心不在焉中又补充说道,“然后我随手捏了个诀,就过来了。”
带浅枝听出哪里不对劲:“你是说白天里那阵如同地震的动静,是您弄出来,然后逃出来了?”
陈春日炸了殷神扬他家后山,再从执法堂弟子逃脱过来。这一系列的操作对带浅枝太过震撼,直接又给陈春日尊称成“您”了。
陈春日拧着眉头不满道:“怎么能是逃?”
逃多不好听。
这时一楼的侍女在门外禀报,城主来了。
带浅枝顾不了那么多,只得先朝陈春日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再用手指指向屏风后面,示意某位仙师能乖乖躲好。
她又立马转头下楼去应付殷神扬,不叫殷神扬发现端倪。
而带浅枝整理好心情,一双手刚抚在门上,拉开一道小缝。她从缝隙中已经能窥见殷神扬那张轮廓深邃的侧脸,某位不肯老实的仙师,也在这个瞬间悄悄潜伏到了带浅枝的身侧。
几乎在同一个位置,仅与殷神扬隔着一道梨花木门扉的陈春日,选择一把握住了带浅枝另一双手。
第29章 · ✐
梨花木门上雕刻着梅兰竹菊高洁四君子, 带浅枝的手就覆在上面,看似很轻,实则根本就是抵在那,不会让门外之人进犯一步。
门开了一半, 只能看见带浅枝整个人如同是堵在门口, 像是随时准备关门送客。
台阶上站着的的殷神扬倒未说什么, 而跟在身后的侍女侍卫们皆是十分不解, 相互之间狐疑对视了一眼。
殷神扬以为,带浅枝还在为他方才讨要红线的事情生气,才会有如此怪异。
陈春日的背贴在门板上, 带浅枝在他伸手可触的一旁, 而他侧过脸来,可以窥见门外站着那位身形高大,垂落下来的袖摆上绣着彰显衣服主人高贵身份的金纹。
他想着既然伸手可及, 便一把抓过来,把一双玉手握到自己手心里去了。
带浅枝心里咯噔一声, 被惊了出来。
陈春日犯事来找她也就算了, 还不肯乖乖躲好, 竟然还敢当着殷神扬就在门外的关口,来招惹她。
陈春日是眼瞎还是糊涂至极?
带浅枝恨不得用眼刀子瞪死某位仙师,只不过情况不允许,她便换了拿脚踢过去,却好似踢在铁板上, 陈春日根本不为所动。
“怎么了?”
殷神扬觉得有些不对劲,哪里怪怪的。带浅枝方才的神色中, 蓦地像是带着怒气与娇嗔。
怪可爱的。
“我没事啊。”带浅枝强行打着哈哈,进行尬笑聊天, “殷城主有什么事吗?”
“属下来报,高积秀那边出了点状况。”殷神扬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往她屋内打量。
“哦,高积秀那边啊。是高积秀出事了吗?”什么的清楚的带浅枝,明知故问装糊涂也是一把好手。
遍寻不见异状的殷神扬,又把目光放回面前的少女身上:“是陈春日出事了。”
带浅枝又被惊了一下:“是吗,是吗……”
她的手此时正被这位陈大仙师不轻不重地给握着。
“我来是想告诉你……”殷神扬话到此处,不由顿了一下,“关于陈春日……”
带浅枝当即冒着顶撞城主的风险,急忙打断了他:“不不不,关于陈春日的事情,我一星半点都不想听。”
殷城主,您就放过我,快走吧……或者我走,您想说的陈春日眼下就在我屋子里,我给您两位大佬腾位置,我走了你们再撞上。
只求别殃及池鱼。
把带浅枝随口敷衍的回话,听进心里的陈春日,嘴角正噙着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他正瞅着带浅枝的一半侧脸,忽地捏了一下她的手背
带浅枝被夹在两人中间,只能心里默默流泪,在面子上强行忍着。
殷神扬见她不愿聊起陈春日,便也不再多言。只不过,他看见面对面的少女,在不经意间低头,似乎委屈着很不高兴。
他情不自禁地把手,穿过门缝间,这有违男女礼教束缚的逾矩行为,让他的指尖碰到了她的额头。
然后一触既离。
带浅枝不由抬头,在不明所以下与他四目相对,眨了眨眼睛。
向来处事不惊的殷大城主,不由微微愣神一顿,尔后不紧不慢的同她交代着:“高积秀那边应付不来,我眼下要赶过去。最迟明早可以回来。”
脚长在殷神扬身上,他一个新月城的城主,想去哪还需要和人通报?
带浅枝心里纳闷,又眨巴了一下眼道:“嗯,你去。”
“你怎么,好似在迫不及待地赶我走似的。”
殷神扬难道的无心玩笑话,让带浅枝顿时心中警钟大敲。
“没有,没有。”
带浅枝慌忙把一直抵在门框上的手放下来,伸手去取了腰间上那截红头绳道:“你不是说要拿东珠和我换吗,我现在给你,你还要吗?”
大佬,您拿了东西快走吧……求求了。我快要被某个狗道士的手劲给捏爆了。
殷神扬轻笑着,没有去接:“你舍得给了?”銥誮
能在咫尺的距离下,直视那位高高在上的冷漠城主,在眼角眉梢之间藏不住的淡淡的微笑。
带浅枝很想也回一个笑容,可惜她完全做不到,陈春日手上不容忽视的力道,完全盖过了她心中想笑的笑意。
她乎是在惊慌失措般,把那截红头绳塞到了殷神扬手中。
尔后立刻关门。
随行的侍卫来报,其他人都还在等着城主。殷神扬收好红头绳,跨马出了城。
殷神扬走后,陈春日终于肯松了手,随即用似乎玩笑般的语气问带浅枝:“什么东珠,什么东珠换红头绳?”
只不过他话音一落,不由又神色有些微妙。
带浅枝先是瞪了他一眼,便着急去看她手腕上的伤势,根本不想理会某位已从仙师级别,跌落成狗道士的陈春日。
可原以为会一片青紫的手腕,却似乎只有一两道浅红印子留在上面。她都准备好说辞要怼人了,可她眼下拿不出证据。
带浅枝在无法置信中,特地点了一盏灯来瞧清楚她的纤纤玉手,她一定要找出点“证据”来。
陈春日等了好一会,堂堂万众敬仰的金阙府首徒,竟也有问话无人理会的一天。他打眼朝带浅枝望去,只见那姑娘好似全然没他这个大活人,只顾着自己在那来回端详,反复看着她那手心、手背、手腕。
此时黄昏尚未褪尽,并不是很黑。而那一抹轻纱般微晕的橘色灯火,照见她洁白的皓腕鲜鲜,似那打灯能照得通透的白瓷。
陈春日顺着腕子往上看,又瞧见了带浅枝肤白里透红,肤如凝脂的侧脸,一双眼更是在灯下明眸如水。
他不由从远处走近来。
“我会是那种下手没分寸的人吗?”
陈春日后凑过来,压低了声音说道。
带浅枝心口突地一跳,瞧伤势仔细,并不知陈春日已在近处,还如此之近。
她转身借放回烛灯的空档,又与陈春日拉开了距离。
“殷神扬走了,我看你还是趁这个机会逃吧。”
“喊小师叔。”陈春日见她走了,便收回目光正声纠正道。
带浅枝心里想着好笑,脸上还是给某人留着面子,没有真笑出来:“抱歉了陈道长,我被你们金阙府逐出门庭,今生我们怕是没有缘分,让您再听这一声小师叔了。”
可惜她那股子逞心如意的小得意,在假装伤感中,完全表露无遗。
陈春日看在眼里,又一次走近,用不容拒绝的气势伸手握住她的手,轻轻摩挲了一会儿。他拿出一尊小瓷瓶,用小指甲盖挑了一些油脂状的透明膏药出来。
替带浅枝细细涂抹了上去。
膏药有清凉的香气,比女子用的香膏还要好闻。
带浅枝想把手再次抽回来。
可低头擦药的陈春日来了一句:“别乱动,这药很贵。”已是能大致摸清她脾性的他,跟着又补充了一句,“好好别动。擦完这药送你了。”
带浅枝只听懂了,很贵要送你这个字。便真的能很乖。
陈春日还指挥着她转身去取灯,由她举灯,他低头给她擦药。
这不过方寸大小的一块肌肤,硬是被陈春日反反复复擦了抹了好多遍。虽然他下手很轻,可凉凉的膏药来回摸着,竟有一丝小小的痒意。
带浅枝垂眸得见,一个容颜绝色的男子,能给自己执手擦药。想来也是一件值得说出去吹嘘的人生幸事。
就是可惜了,没随身带个留影珠,把陈仙师这段难得缱绻旖旎给拓印下来,她想怎么着,也是个六千金到手了。
带浅枝在可惜中,不由撇了一下嘴。
遭了陈春日一记敲。
“哎哟!”带浅枝摸着脑袋,虽然一点都不痛,但她故意喊得很大声。
陈春日倒没说什么,只是她这一声将守在偏房听候使唤的侍女给叫来了。
“带姑娘,是有什么事吗?”
想借机再讹点陈仙师的带浅枝,一下子吃了哑巴亏。
还得给他打掩护:“没事没事,我自己不小心撞了一下。”
“啊,带姑娘是受伤了吗。需要婢女去拿药吗?”侍女比她惊慌的多。
“不用麻烦了,我没受伤。我待会就睡了,你可千万别来吵我。”
陈春日总算亲眼见识了,带浅枝张口就来忽悠人的本事。
得了好处的带浅枝,声音轻快道:“说吧,陈道长来找小女子有什么事呀。”
陈春日暂缓对称呼的纠正,不由蹙眉道:“不是你叫我来的?”
“哈哈。”好似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带浅枝只想痛快地放声大笑起来,只是刚把笑声溢出嘴,又记起偏厢房值守的侍女,不得不把嘴管住。
“我叫你的?不可能。”她吐词铿锵有力。
陈春日微微一笑,拿出了她写给他回信。
只见随手从书册上撕下的泛黄纸,被他铺在了桌面上。
带浅枝好似闻到了沉水香,又不免打眼去瞅他,至于吗?一张写了个字,用来传递的小纸条而已,有必要熏上名贵的沉水香吗?搞得像是要留下来,珍之慎之保存一般。
第一张回信是,赫然是用单杀写成的赤红大字——“罚我,白日做梦。”
对上陈春日的黑沉凤眸,带浅枝不好意思笑了一下。
她还是清楚知道,某人要想掐死她所费的心思,和踩死一只路边的蚂蚁,没有区别。她没算到,陈春日会亲自来跑过来算账。她那日是一时图嘴巴快活。
可第二封回信陈春日只是捏在手上,由他一个人看,没打算亮出来。
带浅枝也是纳闷,她不是只写了一封信吗,怎么看他那架势,她还有一封回信落在他手中了。
她耳朵里听见,陈春日清清嗓子后,用一本正经的轻柔嗓音念道:“若是郎君来,奴愿看日到三竿,不怕空闺寂寞。”
他微微一扬眉头,问:“不是你写的?”
带浅枝被他柔情细腻的声音,瞬间晃动了心神,又当即吓了一大跳:“怎么可能……我,我怎么可能写出这种话。”
什么郎君奴家,什么深闺还寂寞。完全是瞎说。
她登时选择先下手为强,反驳道:“陈春日,是不是你自己写的,特意想来诓我!”
“既然不是你写的……那带浅枝,你脸红个什么?”
陈春日的眼眸,停在了她那似乎有点发红的耳朵上。
带浅枝立刻别过脸去,道:“不可能,我没脸红!”
“是啊,是没脸红。”陈春日在似笑非笑中道:“倒是你转过头后,耳朵怎么红得更厉害了。”
第30章 · ✐
带浅枝也不是那种, 平白无故就能被人戏弄过去任人欺负的女子,她的反击总能来得很快。
此时她背对着陈春日,狡黠地转悠了一下眼珠子,那声带点委屈音的“小师叔”, 几乎是脱口而出。
陈春日因她这声轻轻呼唤, 蓦地微微睁大了眼睛。
带浅枝借机转身, 一把夺走了他手中那封丢人回信, 她的嘴角挂着一抹得逞后的笑容。
她双眼一扫信上的字迹,立马指出:“陈春日你果然污蔑我,这不是我写的。”
陈春日方才手持书信的手臂一顿, 尔后才放下来。他轻笑着说道:“哦?说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