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朝周围扫眼望去,却发现别人早就躲得远远的,生怕两位大佬开战,做了那城门失火,来不及逃跑的池鱼。
殷神扬垂眸看见了陈春日脚上所系的锁链,便道:“昔日贵府府君,对我母亲见死不救。不知今日我将他弟子的头颅送还回去,算不算大仇得报呢?”
陈春日手心紧紧攥起,他回应殷神扬挑衅的话语,是直接大袖一扬,三十六天罡符听从敕令齐下。
躲在带浅枝附近的写书人,顿时提笔疾书,边写边道:“某年某月某日夜,金阙府陈春日携新月城城主心上人出逃,被城主逮个正着。二人因一位前金阙府外门弟子,而大打出手。看架势,不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此乃真情,可歌可泣,着实感天动地。”
带浅枝听着这些闲言碎语,听得眉头眼皮直跳,连忙拿了一百金出来堵人口舌:“把钱收了,快别写了,回家去吧。”
哪知写书人收了钱,还要添上一笔:“带浅枝姑娘送上一百金,期望就此掩盖真相。”
带浅枝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悄悄和无暇叮嘱道:“无暇,瞅准机会咱就开溜。”
无暇化作的银色小剑,从发间滑落,剑尖站到了她的肩头:“带浅枝,他们为你而战,你不留下来看看?”
“什么鬼。你别听那些说书人的瞎扯。”
无暇心性质朴,反而能一眼看穿:“带浅枝,你是在逃避。”
带浅枝打死不认:“我没有!”
此时雷声轰鸣大作,天空中陡然出现一个有如风暴正中心的漩涡风眼。
殷神扬持弓朝天空射了一箭,傲然放声道:“在天水城,天也要听命于我的箭矢。”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由握玄黄射出的金羽箭,直飞云层而去,漩涡风眼瞬间一散。箭矢如同插在了黑云密布的天穹之上,化作一道巨大的光柱,从云层中直插而出,照亮了整个黑夜。
陈春日没有废话,直接念了一道雷诀,天上雷霆之威尽数聚在他的剑指之上,剑指劈落斩下,震的整座新月城轰然一动,地面上跟着裂开一道雷电划开的沟壑。
沟壑延伸的尽头,赫然朝着殷神扬直逼而去,又在殷神扬的脚尖前一顿,难进寸步。风雷与握玄黄的金光相击,炸得噼里啪啦一阵火光四射。
金光紫电耀目,众人不得不又往后退了一大丈远。
陈春日大袖再挥,搅动风云,借天地霹雳万钧之势,直袭殷神扬而去。
“我看,殷城主要输了。”有人小声嘀咕。
“我看未必。”另一人指出,“你看那道士的脚上。”
其余修士皆被这人的话引去,见到从陈春日脚上所系的银锁链上,正也缠绕着一段段电闪雷鸣。
“那是金阙府用来锁管犯错弟子的锁链,他越是强行运转道术法力,越是有雷电加身于他,疼痛万分啊。”
好似为了印证此话不假,陈春日身心受雷电痛苦,心神略分之际。
那道直插云层的光柱,又重新缩回一枚箭矢,直接贯穿了陈春日的肩胛骨,一时体内周身血气翻涌而来,陈春日只能强咬,把血腥全吞回喉咙去。
而强忍的后果,就是他脚步不稳,一个踉跄着后退了半步。
带浅枝的呼吸一滞,转过身去,没忍心再看向这一幕。
殷神扬心知他的优势,收官落子无需急,只要慢慢消耗,陈春日的死已成一个定局。
殷神扬眼神阴翳,说了句可惜:“可惜,你不能见到我与她大婚那一日了。”
金阙府君的亲传弟子,第一次下山出府,还未来得及扬名立万,就要死在新月城的秋天里了。
殷神扬也是真的未免觉得可惜。
无暇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他问带浅枝:“带浅枝,你不愿意看见那个道士身死吗?”
背过身去的带浅枝没有吭声。
于是无暇又问了一遍,他恢复成人身,走到带浅枝的面前来,看着她柔软的头发,他知道那些发丝的脆弱,落在他的冰冷剑身上,再轻也会被锋利的剑刃断开。
他看不懂此时她眼里复杂的情绪,却也能明白:“带浅枝,和上次在陵墓里一样。你不想他死。”
无暇带着一把剑对主人的眷念,伸手摸向了她的头顶,他让他的主人目光直视着他。
无暇道:“无暇虽是冰冷之铁,却也懂人心。”
神剑单膝跪于他的主人面前,用百年未变的稚子之音,乞求道:“对无暇下令吧……”
成年姿态的神剑,眼睛明亮得好似他的剑身出鞘的那一刻,是那么的光明灿烂,惊心动魄。
带浅枝轻轻执起了无暇搭在膝头的手掌,用口中饱含沙哑的声音,如此命令道:“剑啊,此即迎敌之时。”
无暇承受命令,站起身来,对她说淡淡道:“带浅枝你要记住,无暇只是冰冷之铁,要将无暇当作为剑来驱使。”
无暇一剑破空而去,雷霆也歇神光也散,天地万物之色,骤然一变。
剑气所及,飞雪所至。从北洲万里苍茫而来的昆吾雪,压得新月城满城的屋檐屋脊,全都低了头。
殷神扬面沉如水,拄着佩弓站在了三尺来高雪地里。
这一夜新月城的所有人,都在沉浸在天降奇景的恍神中,久久不能睡去,彻夜无眠。
写书人看着茫茫无际的大雪写道,新月城主就等迎过门的妻子,被一场大雪搅乱了,有个道士抢走了西洲的红衣。
十几里外的一处破瓦房内,天上还飘落着些许落雪。
带浅枝生了一堆火,看着陈春日那张笑脸,就心里憋着一团闷气,气不打一出来。
陈春日咳着血,也能笑。
火光前他那漂亮的眼角眉梢上,全是对着她一人的笑意盈盈。
第32章 · ✐
向来陈春日是极为讲究的一个人, 净手换衣都免不了要燃上一炉沉水香,除除纷杂的晦气。如今却落得一个重伤在身,坐在干草堆上咳血的境遇。
这是谁都难以料想的事。
陈春日的那双凤眼看着细雪从屋面的破瓦间,纷纷扬扬而下, 尽数落在了带浅枝的头顶上, 她一直默不作声, 这不像她的秉性。
他便主动先开了口, 幽幽说道:“草地上凉。”
陈春日是有毛病吗?
带浅枝拿树枝挑火焰的手一顿,甚是不解的看向他。也不看看眼下是什么状况,她不知道地上凉吗?难不成还要她给他找间客栈的上房住?
她冷哼一声, 下手一重, 把火堆里的木材挑得噼啦一响。
陈春日低头,轻笑着脱下了道袍外衣,叠好放在手边。
他拿眼神示意带浅枝, 往他的道袍上看去。
带浅枝虽是看得目不转睛,却更不能理解了:“陈春日你是伤势严重, 发热烧到脑子了吗?”
孤男寡女夜宿荒屋, 他在她面前脱衣服干嘛?
陈春日还是觉得她笨到可以。
他起身直叹气, 弯腰拾起那身方才脱下的道袍,走到带浅枝身旁。他内衫单薄,脸上亦是显露着气血不足的惨白。
他说道:“起来吧。”
带浅枝不由一愣,真下意识的站起身来。
陈春日俯身,把他那身金阙府首徒的专属道袍铺了下去, 又道:“坐吧。”
他言语中的无奈,像是对待一个三岁孩童般, 完全拿她没办法。
带浅枝还未回过神来,就如同一个指示一个动作的木偶般, 直接一屁股坐了下去。
等她的屁股压住首徒道袍坐下,那不硬不软的质感中带了一些暖意,带浅枝的意识才开始回笼,把手伸进道袍里面,果真摸到了几张发烫的火符。
陈春日亲手的画的火符,应该很贵吧……
带浅枝挪了挪臀,不知屁股放到哪里去为好,心里却是乐开了花。树枝被她甩在一旁,低头玩起了自己的手指头。
这一低头,让仍站在一旁的陈春日垂眸得见:“带浅枝,你的耳环好像要掉出来了。”
带浅枝伸手一碰,那金钩耳环直接掉在她的掌心上。
看来陈春日说的是真的,许是先前慌忙跑路时,掉了出来。带浅枝拿着耳环,道了一声谢谢。
她正要试着把耳环重新穿进去,就听见一直未曾离开的陈春日,又开口定定道出:“我来吧。”
带浅枝有些狐疑,她歪着脑袋抬头看着陈春日。任凭她怎么想,也想不出他自降身段,为一个女人梳头戴钗,做这些蜜里调油,温柔缱绻之事时的模样。
而眼下,他说要帮她戴耳环。
陈春日忽地长臂一伸,那只金钩耳环已是被他夺来捏在手指上了,金钩上所坠的三枚红豆大小的红玉髓,也在他指尖一晃又一晃,煞是有趣。
带浅枝心里争斗了一番,总归也很好奇,便好心问了句:“需要我站起来吗?”
他那么高她又坐着,怎么瞧都不像是好做事。
“不用。”
陈春日随口一说,跪坐到了带浅枝身侧。
一时间他与她近到,几乎是呼吸相闻的地步。带浅枝两鬓垂落的发丝,已在陈春日穿弄耳环的手背上,划过了好几个来回。
真似彩蝶在花丛中来回戏弄,最后又要从花上噗嗤着翅膀飞出去。
陈春日定住了心神,万幸他道心稳固,没往偏处想。
只可惜当道士的陈仙师,第一次做这种事,是真的干不来这个,明明是个能看见的小眼儿,那双能画起符箓来能笔走游龙的修长手指,却怎么也不得法,穿不进去。
带浅枝一直受着那人指尖上的微凉触感来回撩拨,有点坐不住,甚至坐立难安了。
可陈春日好似极有耐心,和这小小金钩真的较上了劲。
他耐着性子,直到少女的耳垂微红,耳环的钩子才穿了过来。
一切大功告成,带浅枝总算可以缓过气来,可以动了,刚想说声谢谢。
此时陈春日眼神微微一动,又提醒道,“别动,还有另一边。”
“另一边也掉了吗?”带浅枝不禁疑惑道。
另一耳上的耳环,明明好生生地在那。
陈春日移了移身子,保持了仙师该有的神色自若,捏上了带浅枝另一边的耳垂。他拿食指拇指捏着,把耳垂和耳环全捏在他指腹上,言辞诚恳道:“我说掉了,难道有假?”
完好的金钩连着她的耳垂,都被某人一面说谎一面拿指腹,心满意足的磋磨碾着。
他说话自带威严,带浅枝又不敢动了。
陈春日捏的很舒服一时捏上瘾了,心里想起一件小事。往年有一日,他从庭院里的假山前走过,正好听到树后有几名值守弟子,在偷摸着聊天。
一弟子神秘兮兮,又带点兴奋的道:“我表哥有了道侣后,他悄悄和我讲,女儿家的肚子很软。”
在金阙府潜心玄修的道士们,不说修习太上忘情彻底绝了女人缘,余下那些也要恪守戒律,不得与女修士们私下交往。他们只听说女儿家是水做的,但究竟是何缘由,就十分好奇又弄不出清楚了。
一位较为年长些的道士,对此不屑道:“那是你没牵过姑娘家的手,我听人说姑娘家的手才是最软。”
剩下另一个也在摸头纳闷:“我怎么听我师兄说,女人身上最软是那张小嘴?”
几个打小清修的道士,你看我我看你,都相互看到脸红的地步了,再也说不出话来。良久的沉默后,他们终于发现了陈春日,又顿时作了鸟兽散。
如今的陈春日想说,果真是无知之徒,全身上下最软和的难道不是这一方耳朵吗?
他忽然起意,在意犹未尽中问道:“你还有别的耳环吗?”
带浅枝直觉奇怪:“你问这个做什么?”
“难道,全天下的女子,都只戴一副耳环?”他上次见她戴着的就是这副,没换过。
他只觉得有些可惜,不尽兴。
带浅枝带着不解微微侧脸看过去,只见陈春日长长的睫毛,在垂眸下遮出了一片细碎的影子。他神态专注,不像是在调侃戏弄她。
她便又摆正了脑袋说道:“首饰这种东西,怎么可能……唉,说多了你们男人也不懂。”
男女夫妻间都不见得有几人懂,更何况一个修忘情道的道士。
陈春日的洞察力非凡,一挑眉得意道:“那看来是有许多了。”
他好似善心大发,终于松开了被他欺负已久的耳垂,就在带浅枝以为就此结束刚松了一口气的一瞬间,陈春日又俯身凑到她的耳边,在几乎要把唇触及到的距离下,轻笑着呢喃:“这挺好的。”
他真想全部由他亲手给她戴上去。
带浅枝登时一个心神恍惚,险些以为陈春日是拿了一片羽毛,扫过了她圆润的耳垂,钻进了她的耳朵里去。
狗男人,她以后就算耳环掉在地上,被人踩碎了,也不可能再让他帮忙戴耳环了。
带浅枝连忙用双手捂着自己的两只耳朵,生怕多事的耳环再给她招惹来什么麻烦事。
坏事做尽的陈春日,只觉得神清气爽,重回火堆对面坐好。
“你好像救过我两次。”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上次在陵墓遇险,最后也是相同的剑气救了他。陈春日虽还不明白,带浅枝从哪里借来的剑意,却也十分清楚一个事实。真的是她救了他。
气还没消的带浅枝,放下双手带着有点期待的目光抬眼看向陈春日:“你是想补偿你的救命恩人吗?”
哼哼还算陈春日有点良心,他的命,可是很精贵很值钱啊。
她那直截了当的见钱眼开模样,看得陈春日是眉头直皱,她就这么看重钱财?还是说她想做到拿钱抵消,从此两清?
“我想收你为徒。”陈春日道。
带浅枝失望极了:“我不答应。”她摸了摸才被穿戴好的红玉髓耳坠,补充道,“如果你真心想报答我,给钱最好。”
真是小没良心!
陈春日险些要被她气死,他费尽压抑着胸膛里翻涌的气血,在几个呼吸起伏后,仍不愿放弃收她为徒:“你拜我为师后……我陈春日的月钱薪饷,全都放你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