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碧茹就忍不住笑起来。
薛裳枝现在穿着从许家带来的粗布袄子,头发也扎得利落。但许老汉一家大概怕她出去丢面子,临走前杜氏不容拒绝往她头上插了不少嫁人时带来的银簪子,显得她这句干净方便不合时宜。
不过碧茹依旧尽心地替她挑了浅绿色配白色的对襟襦裙,头发反绾成分髫髻,发尾系上同色丝绦,斜插一根玉簪。本还要绑上铃铛,但被薛裳枝以繁琐为由拒绝了。
然而等梳洗完毕后系腰带时碧茹才发现衣服居然不太合身。
薛裳枝是常年颠锅弄勺的厨子,因为长相原因显得有些纤弱,但实际上她脱了衣服一点不柔弱,反而有一副结实利落的身材,碧茹这样的她一拳能打好几个。
幸好当初做衣服时就考虑到这个问题,碧茹把衣服特意折进去的部分拆开部分,让合体的衣服变成有些宽阔风流的模样,又理了理袖口,避免袖子过长行动不便。
等弄完之后,薛裳枝就在马车辚辚声中昏昏沉沉跟着碧茹学会一点规矩,就闻到外间传来一股淡淡的鱼香味。
薛裳枝愣了一下猛然清醒,道,“怎么有香味?”
此时听见武阳辰敲车壁道,“姑娘,下属命人买了些餐食来,您是现在用还是等一会儿?”
薛裳枝是个干脆的干饭人,不等碧茹搀扶就自己跳下马车。
反而是武阳辰看着她这模样愣了一下。
原因无他,薛裳枝这身宽大的衣服让她身上柔弱的气质更浓烈了,摇摇晃晃,弱不胜衣,一副风中摇曳的小白莲的样子。
他本打算薛裳枝换上新衣不管什么模样都要夸夸她,现在不知道该如何夸,张了张嘴只能说道,“姑娘这一身真是风姿独绝。”
薛裳枝没注意他神情,从一旁下属手里接过食盒道,“多谢大人了,麻烦你考虑得这么周到。”
武阳辰摆手道,“不麻烦,您趁热吃,若有其他什么事情也尽可吩咐我。”
薛裳枝提过食盒看了一眼,碧茹惊讶道,“这食盒是弘鼎酒楼的。”
注意到薛裳枝视线,武阳辰连忙解释道,“弘鼎酒楼别的东西不说,单是做鱼的手艺就是一绝,据说他们家的厨子会一种前朝宫廷做鱼秘方,别家都做不出这种味儿。下人脚程快,到城里一个来回也花不了几个时辰。”
这应当是怕她吃不惯,特意给她买来的餐食。薛裳枝心里生出好奇,揭开看了一眼,有蒸鱼和鱼汤,热腾腾香喷喷,勾人心中生出馋虫。
一旁武阳辰那位面熟的下属朝她嘿嘿笑,“姑娘,您试试这手艺比您的手艺如何?”
这当然是玩笑话,武阳辰也趁机停下来又休整一次队伍。
他其实心中也有计较,一路走来看起来薛裳枝是个好相处的人,他也真心挺喜欢这位公主。只是现在舟车劳顿,传言中姜太后脾气又不怎么好,他便想在找些时间让薛裳枝歇脚,以免到时候对答不畅显得不体面。
至于吃鱼,除了给公主体贴的照顾,其他则出于是他个人私心了。
下属替他布好筷子,然后对着他的烤鱼流口水。
这位下属姓曾,是他手下的兵,平时说话不过脑子还贪吃,武阳辰嫌弃了他一会儿,然后才说,“你吃鱼头和鱼背。”
曾武将高兴吃了一口,然后疑惑咦了一声,“居然不如昨日公主烤的那个香。”
武阳辰道,“昨日你饿着肚子,吃什么都香,现下你刚吃过早食,自然觉得食物不好吃。”
曾武将想了想觉得也是,难道公主做的菜比鼎鼎有名的弘鼎酒楼用宫廷秘方做出来的还要好吃?那弘鼎酒楼还是回家卖烧饼好了,因为觉得好笑,遂把这点小疑惑抛在脑后不理会了。
马车行得又慢又稳,一行人到下午时进了长安城。
城门高大雄伟,畅通无阻进了内门,可以看见四通八达的街道又宽又平整,比薛裳枝传来那会儿的小城池阔气多了。
街道两旁是平民居所,有普通百姓听见车轮轧在青石板路上的声音好奇卷起竹帘往外看,但在被他们一行人看见后又急急躲屋里不见身影。
薛裳枝看见道路两旁栽种着榆树,地下的排水沟和用以预防火灾的大水缸,街道干净整齐,一点不输给现代城市规划。
她好奇问,“这里住这么多人,竟然没有看见一家商铺?”
碧茹解释说,“要买东西必须去东西二市,商铺不能随意开在居民坊中,若发现有不遵从的会被砍脑袋。”
薛裳枝顺着她的话朝外看,果真见到不少挎着篮子背着背篓的人朝两旁的住所走。
现在已经进城大约小半时辰,按照现代的城市规划来看,应当是三环或者二环之地。但他们的马车依旧没有丝毫停滞。越是富贵的人家居住的地方一般越接近中心地段,她的亲生父母一定是极其富贵的大官或者大商贾。
可惜这些人一点口风不肯漏给她……
薛裳枝正在观察长安城的时候,姜太后也在圣寿塔上等着她。
圣寿塔修建在她宫殿旁的小南山上,地势颇高,在塔上能够一览三宫所有景象,只要有人进了内城,圣寿塔上的人第一时间就能知道。
平日姜太后就常在上面处理政务,或欣赏美景,颇有高处不胜寒之感。
可是今日她想起自己儿子之前的那番话就有点气闷。
她儿子软弱她知道,就算做了皇帝也改不了老好人的性格,她不得不时常扮黑脸给他撑腰,但他还是经常说话刺在她心口上。
曾嬷嬷见她心情不好小心翼翼给她上了杯茶,提醒道,“娘娘,按照时辰,公主殿下马上就要到了。”
姜太后心头一松,连忙道,“扶我起来。”
她起身站在房檐下的时候,正好一架马车停在宫门口。
按照规矩,入宫不能坐马车,皆下马车换成步辇。
如此她便看见一位绿色襦裙的姑娘被搀扶着下来,婷婷袅袅,弱柳扶风,恰如春天二月里娇嫩的柳枝。
姜太后眼神好,这么一看顿时大骇,
“这是谁?是谁?怎么形容姿态那么像玉姬?”
大名鼎鼎的玉姬,是太.祖生前最喜欢的美人,也是姜太后最厌恶的女人,她口里骂了二十几年的“狐狸精”。
第7章 7
玉姬就是如今住在西宫的玉太妃,用现代话来说,她是个披着白莲皮的绿茶婊。
姜太后在玉姬手里可不止吃过一次亏,前面还姐姐长姐姐短地向她献殷勤,转头就在太.祖、先太后面前有意无意告她状,装完天真装无辜,她自个儿却事了拂衣去,片叶不沾身,可以说是软刀子捅人不见血。
姜太后时常被她气得心肝疼,偏偏别人还说玉姬如何贤良淑德,温柔体贴,难怪得到太.祖偏爱。
曾嬷嬷眼神不如姜太后好,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道,“我觉得不怎么像。”
姜太后冷冷道,“我记得何如玉当年也是爱穿这么个绿衣服,就这么走进殿里,先帝被她看一眼连祖宗都忘了,恨不得把心剖出来给她看,这个贱人。”
若是薛裳枝在场,她是肯定要给自己辩解的。
虽然说在以前也常常有人因为她容貌误解她,但别人对她那都是始于颜值,陷于才华(暴力),忠于人品(美食)。
曾嬷嬷伺候姜太后多年,知道主子脾气,玉太妃还杵在宫里碍眼呢,只好不再劝了。
姜太后气得厉害,没了品茶的心思,转身下了塔。
都说世上事情无巧不成书,姜太后前一刻还因为想起年少的事情心肝脾肺肾无一处不揪得慌,下一刻就在楼下遇到自家来请安的亲儿子。
亲儿子年方二十岁,是她唯一的儿子,因为占了嫡长之位做了皇帝,现在刚开始学着处理政务,是个青涩无比的年轻人。
姜太后看着儿子明黄色的衣袍,不自觉在他面前端出长辈态度道,“衷儿身体康健,可有什么事儿?”
薛衷腼腆一笑,“下面进贡了些布来,我觉得颜色好看,所以特意带来送给母亲,做点衣服袄裙也好。”
说着抬了抬手,下人捧着一个紫色漆盘上来。
只见漆盘里整齐摆放了黛蓝色、朱青色、丹青色罗绮,色色庄严如意,正适合姜太后这等身份和地位之人。
姜太后忍不住心生怜爱,用帕子擦拭儿子鬓角,放软声音道,“你有这样心思已经足矣,何必给我留下这么多呢。如今国朝初立,当厉行节俭,我自当做六宫表率。”
薛衷略略有些迟疑,姜太后何等敏锐之人,察觉后道,“莫非衷儿有什么苦衷?”
薛衷不好意思道,“其实是玉母妃的事情,婧妹妹最近身体不好,太医看了怎么都不见好。高僧说她命格弱,容易和人相冲,若是不能避过风头恐怕性命堪忧,故而玉母妃要带着她去行宫住一段时间。”
姜太后只一瞬便想明白玉太妃的用意,偏偏薛衷还没发现,只忧虑道,“妹妹身体一直不怎么好,玉母妃说要带着她去行宫住一段时间,可是行宫多年没有修缮过怎好住人?母后,我想若是可以的话,不如从我私库中拨些钱来休整。”
姜太后看着儿子那模样气得想吐血。
薛衷曾有段时间寄养在玉姬膝下。
当年太.祖宠玉姬宠得无法无天,可惜玉姬生不出男孩,要死要活闹着出家上吊,太.祖心疼她,想把唯一的儿子薛衷过继过去。
姜太后察觉到太.祖意图,只能咬牙把儿子送过去当养子。虽然只有三四年时间,但不知道期间玉姬使了什么手段,再见时薛衷心早已歪到天边去,只看得到养母的温和善良和妹妹的活泼柔弱,一点不记得自己还有亲母和亲妹。
姜太后现在自然不能说出“又不是从老娘肚皮里钻出来,算你哪门子妹妹”这样会让儿子离心的话,定了定神才道,“你婧妹妹身体不好,哪能让她到外边去受苦。说不定是你长姐命太硬妨克了她,既然如此,就让枝儿先在宫外道观寺庙中修行一两年,等养些脾性再回宫,当时候就不会有什么事情。”
薛衷迟疑道,“长姐常年流落在外,一次都没回过宫里,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姜太后淡淡道,“都说长姐如母,做姐姐的哪能不顾着弟妹呢?当初我在家中也是如此。只是你们姐弟都是我手心肉,我不能厚此薄彼,她要念经拜佛,我做母亲的万万没有日日嘉肴美馔的道理,就在宫中茹素吧。”
薛衷看着一向强势的母亲居然为了他竟然做到如此地步,心中不由生出愧疚来,叹气道,“委屈姐姐和母亲了。”
姜太后道,“你只要肯记住她一丝半毫的好,你长姐的苦就不算白吃。行了,你事儿多,先下去吧,记得有事情多和太傅、摄政王商量着来,莫要自作主张。”
薛衷闻言顿时想起摄政王那张不近人情的脸,不由生出些萧瑟来。
薛裳枝一行人尚不知道发生在圣寿塔下的风波,步辇行在宽敞的宫道上,两旁栽种各种奇花异草,到冬天时只剩下干枯的枝干,显得有些寂寥。
虽然宫道宽阔,但耐不住步辇规模大,当一架步辇与他们迎面对上时,下人连忙将薛裳枝的步辇抬至一边避让,跪地行礼。
对面的步辇漆成棕红色,由四人所抬,左右各执一柄孔雀翎掌扇,前后簇拥浩浩汤汤的仆从,一行人有条不紊地踏在宫道石板路上,竟然丝毫声音也没有。
等那架步辇走后,武阳辰才擦汗对她道,“刚刚过去那位是摄政王殿下。”
薛裳枝愣了一下,转头看去,一阵微风恰好轻轻拂过帷幕,露出坐在步辇正中人的模样。
她讶异睁大眼睛。
倒不是因为对方长得多么英武不凡,而是、而是这人怎么和她十六岁遇到的那位姓温的上司容貌如此相似?
温上司是一家甜品店老板,薛裳枝十六岁去打工时正巧遇上这尊大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