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萧栖迟缓缓念起《长亭送别》中的那句词:“你休忧文齐福不齐,我只怕你停妻再娶妻。休要一春鱼雁无消息!我这里青鸾有信频须寄,你却休“金榜无名誓不归”。此一节君须记:若见了那异乡花草,再休似此处栖迟。”
这便是她曾经对裴煜的盼望,可到底,他还是选了那“异乡花草”,忘了“此处栖迟”。
说话间,二人已到了公主府的小池边,萧栖迟停下,走到裴煜身侧,冲身后的罗映招招手。罗映见状,忙将备好的莲花河灯送了上来。
萧栖迟接过河灯,递给裴煜一盏,说道:“你身上有伤,不便外出,我们就在这里放。公主府的小池,是活水,连着汴河。想来的我们的心愿,也能随着河水,去向远方。”
说罢,萧栖迟捧起河灯,闭目许愿。
裴煜坐在机关椅上,仰头看着萧栖迟的侧脸,池水中粼粼的波光,照印在她的脸上,让她看起来神色愈发恬静。
半晌后,萧栖迟许完愿,睁开眼睛。裴煜见此,目光如被烫到般,忙收了回来,闭目许愿。
萧栖迟见他还没睁眼,自先上前,将手中的河灯放了出去,而后回头看向裴煜。
待裴煜睁眼,萧栖迟冲他抿唇一笑,伸手道:“许好了吗?我帮你放。”
裴煜因肋骨之伤,无法独行,点点头,将手中莲灯交给了萧栖迟,萧栖迟帮他放了出去。
小池里水流很慢,两盏河灯,一前一后,缓缓朝远处飘去。萧栖迟凝眸看着河灯,轻叹道:“我记得幼时,也是盂兰盆节,母妃带我去放河灯。那时母妃已经病重,也是和我过得最后一个盂兰盆节。那日,我许下心愿,希望母亲康复。可是我的河灯,却翻在了河里,被河水淹没。”
“那日我哭了好久,母妃却说,河灯脆弱,被水打翻也是寻常。她说,她会亲自给我刻一个有我名字的玉佩,今后无论何时,只要玉佩在,就是她在陪着我。可惜……”
萧栖迟鼻头发酸,哑声道:“当晚回去后,母妃便陷入了昏迷,一夜后,便撒手人寰。我再也没有了母妃,也没有可以替她陪着我的玉佩。”
裴煜闻言,整个人怔住,颇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她!倒不是因为萧栖迟的讲得往事,而是今日下午,他在房中给萧栖迟准备的谢礼。
她帮他送信,关照昭仪娘娘的事,他便想给萧栖迟送个谢礼。奈何如今他身无长物,唯有一枚自小带着的玉佩。为表用心,他在玉佩上,刻上了萧栖迟的名字,想找个合适的机会送给她。
但没想到,自己未及送出,她竟讲了这样一段往事,那这枚玉佩,送她岂非正好!简直天时地利人和。一时间,裴煜都有些不敢相信,这般如戏本子上写得事情,会发生在他的身上。
念及此,裴煜极力压住眼里的波光,忙道:“好生巧,我正好有礼物送你,正是一枚玉佩。”
说着,裴煜从怀中取出玉佩,递到了萧栖迟面前。
萧栖迟顺着裴煜的手看过去,但见一枚玉佩,正躺在他的掌心中,而玉佩腹上,静静躺着两个字——栖迟。
萧栖迟见此,瞳孔骤然紧缩。她眸中满是难以置信,手指都有些颤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51707998”浇灌的营养液,比心心~
第16章
前世,逃亡路上,他们在一起的那夜,萧栖迟靠在他的怀里,心中满满都是幸福和感激。她当时想送他一样定情之物,而她身上,也只有一枚贴身的玉佩。
她在那枚玉佩上,刻上了一个煜字。
但万没想到,在字刻好之前,有一晚,他们相拥聊天,不知怎地,就话赶话说到了各自的母妃。
裴煜跟她说起,他的母妃留给他的东西,大部分都在大梁,唯有一枚玉佩,他珍惜的很。
被选成质子之后,母亲的遗物,他只带了那枚玉佩作为念想,但没想到,在一年前丢失。
萧栖迟闻言怔住,她正好要送他玉佩,他就说起自己丢失了一枚。虽然自己这个,不是他丢失的那个,但这样的巧合,实在不得不让她相信缘分二字。
这样巨大的惊喜下,萧栖迟实在没忍住,即便玉佩没刻完,还是告诉了他。裴煜听后又惊又喜,直道他们二人之间缘分极深!他们在一起,是上天注定!
而此时此刻,萧栖迟看着裴煜手中的玉佩,整颗心都似巨浪般翻涌了起来。同样是巧合,同样是玉佩,兜兜转转,重活一世,居然还会有这般的巧合出现!且还是当初他丢失的那枚,这一回就这般到了她的手上。
此时裴煜眼里的惊喜,和当初的她一模一样。当初她内心有多么澎湃,有多么感谢上天让她遇到他,她都在裴煜眼里重新见到。大颗的泪水,当即便从萧栖迟眼中落了下来,打在衣襟上。
裴煜不可能知道前世的事,也不可能知道,今晚她会说起母妃篆名玉佩的事。可他就这样恰到的好处的,给她刻了一枚。就像前世她送他玉佩时一样。
时至此时,萧栖迟不得不承认,她和裴煜之间,是有一些缘分在的。他们总是能,这样恰到好处的扣紧对方的心意。
明明他们看起来如此天造地设,可为什么后来会走向那般惨烈的结局?
萧栖迟的泪水愈发难以控制,她伸手握住裴煜的手,将那枚玉佩合在二人掌心中。就这般握着,侧身坐在他身边,低头伏在他膝上,终是失声痛哭。
她那么爱他,曾视他为生命的全部意义。可他为什么不信他?要执意认为她接触外男,然后应下和太子妃的婚事?最后为什么又那么决绝的抛弃她?他们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他也曾那般热烈的爱过她……后来的一切,他怎么忍心?
裴煜见她忽然痛哭,以为是他这枚玉佩,触动了她的思母之心。忙安慰道:“你别哭……往事不可追。想来是你的母妃在天有灵,借我的手,将这篆名玉佩补给了你。否则,怎么会这般巧合?”
萧栖迟止了哭声,抬眼看向他,鸦羽般的长睫上,挂着晶莹的泪水。她撑起一个笑意,就这般伏在他膝上,仰头望着他,柔声道:“许是母妃在天有灵,也许是我们之间,就有天定的缘分。你说是吗?”
她真心这般认为,无论是前世还是现在,她和裴煜,都注定要纠缠一遭。前世因他们命运的碰撞,现在,是因她的不甘。
裴煜听闻此言,本想遮掩,可这缘分确实令人瞠目,他也不得不得承认:“确实怪异,像是巧合,又像是注定。”
萧栖迟冲他一笑,说道:“我与你虽相识短暂,但寥寥几次交谈,我便能确定,你就是我要找的人。如今上天也向我证明。裴煜,我知道你怕什么?我会证明给你看,身份不能阻挡一对相爱的人。我一定会想法子退婚,今生今世,非你不嫁。”
她的话,句句清晰的钻入裴煜耳中,字字都打在他的心头。从来没有人这么坚定的选择过他!
说不动心,那是不可能的。可是他们相识太短,她毕竟是无忧无虑的公主,他无法确定她是不是一时兴起。以他现在的处境,也没胆量,陪她做这一场豪赌。
念及此,裴煜看着她,眼里的光似天上的星辰,声音极尽温柔:“今日所言,无论公主是否会做到,我都不在意。于现在的我而言,听过公主这一番话,便已知足。”
他不是不在意,而是不敢相信,不敢在意。可他又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悸动,便只能这般对她说。萧栖迟明白,全都明白,曾几何时,她也是在这般的惶恐和感动中,越陷越深。
萧栖迟捏一下他的手,蹙眉威胁道:“还唤公主?今晚那么多话白说了?”
裴煜闻言失笑,握着萧栖迟的手,将她手心翻起来,将刻了她名字的玉佩放好,同时郑重道:“栖迟!”
萧栖迟漾起一个笑脸,比天上的浩瀚星辰还要美。裴煜凝眸看着她,忽地觉得,眼前的她,就像是见惯了战场焦土的人,忽然见到的一朵色彩明艳的花,叫人爱不释手。
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人像萧栖迟这般待过他。她一星半点的好,都像是递给久渴之人的一碗水,让他珍惜万分。
裴煜伸出手,拇指拂过萧栖迟的脸颊,替她擦去了脸上残留的泪痕。
他甚至忍不住想,管它是真是假,管它是不是她一时兴起。能耽于这份爱,开心一日便是一日。
可他不能那么自私,他什么也给不了她。若她退婚惹怒了太后,不知会带给她多大的麻烦。她对他这么好,他绝不能毁了她的人生。
裴煜正给萧栖迟擦着眼泪,在池边四目相对,倒映在水中的圆月,清冷的光反照在他们的身影上。
就在此时,许上云正好从小路上走来,脚步忽地缓了下来,一身精干的侍卫服,再兼手扣着腰间剑柄,挺拔的身姿,看起来比一旁精挑细选的假山还要俊秀。
许上云看着萧栖迟和裴煜怔愣片刻,忽地垂眸,失落之色从他眼底一闪而过,再抬眼时,他已是平日的模样。
他走到池边,和那些侯在不远处的婢女站在一起,拱手行礼道:“殿下,臣有要事禀报。”
萧栖迟闻声回头,扶着裴煜的手,从地上站起来,和颜道:“你说吧。”
许上云上前几步,看了看裴煜,而后道:“臣今日同齐公公闲聊,觉得他有些话说得奇怪,所以想来和六殿下对上一对。”
裴煜闻言不解,抬头看向许上云。萧栖迟点点头,说道:“你们聊。”
许上云略一施礼,转身面向裴煜,问道:“敢问六殿下,齐公公在大梁时,同隋昭仪关系亲近与否?”
裴煜回忆一下,说道:“他是昭仪娘娘宫中的掌事太监,深得昭仪娘娘信任。”
许上云又道:“他也是这般同臣说起。臣听后觉得奇怪,若是梁帝已将昭仪娘娘禁足,且已有性命之忧,为何这般要紧的太监,却能跑出宫来?臣便也这般问了齐公公,齐公公说,他是靠着在宫里多年的经营,方才得以脱身报信。”
许上云看了裴煜一眼,接着道:“臣便又问,他身为要犯的亲信,竟能出禁足之地,还能出宫,甚至出京,最后通过关卡,顺利到达大周。齐公公回答,因有昭仪娘娘恩惠过的大臣帮忙,这才顺利出逃。臣深觉奇怪,这位大臣既有这般能耐,为何不救昭仪娘娘,而是要千里迢迢让齐公公前来报信,找六殿下这样一位鞭长莫及的人?”
听到此处,裴煜蹙眉。他今日忧心昭仪娘娘的情况,再加上齐公公是自小见熟了的人,便未怀疑,眼下听来,确实奇怪。
许上云见裴煜上了心,道:“臣细观察了齐公公的衣着形容,干净得体,面色也毫无颓靡之态。若按他所说,来此千辛万苦,绝不会是这般从容。恕臣直言,六殿下如今自身难保,千里迢迢来找六殿下,不仅不能救隋昭仪,若被梁帝发现,岂非更是坐实了隋昭仪干涉皇子朝政的罪名?”
裴煜闻言,瞳孔骤然紧缩!是啊,昭仪娘娘之所以被降为庶人,禁足宫中,全因是为他求情之故。
眼下这齐公公,作为昭仪娘娘的心腹。不仅能一路赶来大周,还不顾被抓住之后,可能会造成的可怕后果。
所以齐公公背后的人是谁?千里迢迢来找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裴煜的胸膛不断起伏,额角亦绷起根根青筋。
萧栖迟忙按住他的肩膀,宽慰道:“不急,我们慢慢查。我好歹是公主,你在我府里,没人敢对你怎么样。”
萧栖迟前世此时并不认识裴煜,所以也不知道这齐公公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对许上云道:“先将齐公公扣下,着人去审。无论如何要撬出实话来。”
“是!”许上云领命,正欲离开,裴煜忽地将他叫住,说道:“劳烦侍卫大人,若有需要,裴煜随时配合。”
裴煜对许上云说话谦虚的紧,除了自己如今的处境,也是真心愿意对萧栖迟的人好。
许上云回身行礼,不卑不亢:“六殿下言重了。”说罢,许上云转身离去。
萧栖迟将裴煜给她的玉佩,贴身收好,走到他身后,推过他的机关椅,边往回走,边说道:“你别担心,送信的人今晚已经出城,昭仪娘娘会平安无恙。至于这齐公公,若我的人实在问不出来,我就送他进宫,宫里的人,想来有一万种法子,能从他嘴里撬出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