淬骨——猫说午后
时间:2022-03-17 07:53:46

  罗映眉宇间满是愁意,对许上云道:“殿下同温公子的婚约未解,听闻太后那边,已在暗中寻找温公子的下落。不知这婚约太后要如何安排。如今殿下就这般和六皇子无遮无拦,日后她要如何处理这些扯不清的关系?”
  许上云的目光一直在萧栖迟身上,他喉结微动,半晌后,方才道:“殿下若喜欢,六皇子也无不可。”
  罗映闻言,看向许上云,抿唇一笑,说道:“我还记得,公主七岁那年,你被选为公主的贴身侍卫。那时你也只有十岁,既是玩伴,也是随从。”
  许上云记得,那时公主的母妃刚刚过世,他进门后,四处都没有看到公主,最后才在花园的角落里,见到光着脚,哭成个泪人的小公主。
  罗映似是也想起了那日,唇边笑意温柔,她缓缓道:“我还记得,公主不知你是谁。看见你来找她,抽噎着问‘大哥哥,你怎么也来了这个角落里,你也想娘了吗’。”
  听罗映说起往事,许上云素来清冷的面容上,拂过一丝暖意。他道:“那时公主年幼,不懂事,才尊卑不分。”
  罗映眉宇间闪过一丝怜惜,问道:“那你呢?也不懂事?后来枢密使看上你的武艺,让你从军领兵,大好前程等着你,你为何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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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上云忽地将目光从萧栖迟身上收回,利刃般瞥向罗映,吐出两个字:“慎言!”
  纵然他眸光锐利,可心底还是不住得发虚。这么些年来,他自以为心思藏得很好,不会有任何人察觉。可今日罗映的这番话,方才让他惊觉,他的心思并非无人知晓。
  罗映低眉一笑,对来自许上云的眼神警告,恍若未闻,她自顾自的说道:“若是从前,关于你的一些事,我绝不会点破。但是现在……公主愈发不知收敛,连皇帝都敢囚.禁。现如今,与太后侄子定亲,却还同六皇子不清不楚,一旦太后因此迁怒六皇子,焉知梁帝不会借口出兵。眼看着公主在开地狱之门,我怎能不急?上云,公主如今这般,深渊在前,我情愿是你。”
  至少许上云,一心为着公主好,从小到大,始终如一。
  “我情愿是你”,罗映这五个字,说得万分平静,却如惊雷般扣响许上云的心门,仿佛惊醒了什么从未有过的念头。
  他永远忘不了和公主初见的那一天,小女孩衣着单薄,丝发未束,光着脚,抱膝坐在比她还高的草丛里,满脸都是眼泪。
  听见他的脚步声,她抬起头,茫然片刻,问道:“大哥哥,你怎么也来了角落里,你也想娘了吗?”
  他单膝落地,惶恐行礼:“臣乃公主侍卫,公主不可唤臣哥哥。”嘴上虽这般说,但那夜那声哥哥,那个被泪水浸透的小小身影,却永远成了他心上的一把锁。那一刻他便知道,寂寞与守护,将是他圈地为牢的一生。
  公主听罢,失望的说:“怎么你们来的每一个,都离我那么远?”
  他哑然,他很想告诉公主,臣离你不远,无论何时,你回头臣都在。但他不能说,她是主,他是臣。
  后来,公主再也没有唤过他哥哥,只当他和旁人一样,再未有过特殊的对待。于她而言,身边不过是多了个下人,但于他,从此公主便是他要用命去护着的全部,无论是出于职责,还是……私心。
  罗映再次问道:“上云,若你当初跟了枢密使,成为将军,或许就有机会迎娶公主,你为何不去?”
  许上云微微抿唇,目光复又回到萧栖迟身上,方道:“就是不想。”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很后悔,那晚如果他没有说什么尊卑之词,公主待他,会不会特别一点。或许,他就想留在她身边,再等一个那样的机会。
  且公主母妃早逝,又不是先帝最宠爱的公主,他不忍心公主身边,连一颗待她炙热的心都没有,纵然她从不知晓。
  听着许上云那冷冰冰的四个字,罗映轻笑了几声,而后一声长叹:“都乱成了这样,再乱一点也无妨。上云,若有机会,可要抓紧喽。”
  许上云扣着剑柄的手,忽地握紧,手背上青筋攒动。
  萧栖迟一直在画舫上和裴煜说话,一时间,她恍惚回到了从前,回到了逃亡路上。那时他们就有说不完的话,即便赶了一天的路,夜里相拥入眠时,却还是会忍不住聊到很晚。
  这一日,他们至晚才归。这一船的蔷薇无法带走,但是裴煜特地要了路上那个指路的花人,带回了自己房中。
  窗扉未闭,中元节刚过,天上的月亮尚圆。裴煜坐在窗边,手里捧着那只蔷薇花扎成的小人,唇边笑意缱绻。皎洁的月光洒在鹅黄的蔷薇上,渡上一层似梦般的月华。
  从遇上萧栖迟开始,他就好似坠进了一场虚幻的迷梦里,她给他的一切,好到让他不敢相信是真实发生的。
  手里的花扎小人,他越发喜爱,手不由拂过小人的脸。忽地,他指尖传来一阵刺痛,不由抽手,竟见中指被扎了一个小血点。他这才注意,小人里有花下刺漏在外面。
  裴煜挑眉笑笑,他怎的忘了,蔷薇有刺,会扎人。一点小伤,他也没在意,将小人在桌上放好,不住的去看,他想要将这一幕紧紧记在心里,不然花很快就枯萎了。
  这一夜,裴煜直到熬不住,方才睡去。
  余下的几日,萧栖迟也每日想法子给裴煜解闷,送他精挑细选的贵重礼物,准备少见又可口的吃食。
  裴煜的心,也在她无微不至的关怀中,一点点融化。从来没有人,这般用心的对待过他。他无数次的晃神,觉得萧栖迟就是他人生的终点。
  得她这般的人倾心相待,此一生,夫复何求?曾有那么一些时刻,他真的很想毫无顾忌的去回应她,可相识时间太短,她又有婚约在身,再念及自己的处境,他真的不敢,也无力去回应。
  萧栖迟和裴煜,就这般无忧的过了五日。第五日的晚上,萧栖迟正欲卸妆沐浴,却见梁靖城匆忙进来。
  这几日他一直守着泰元帝,在地牢里呆了几日,皮肤竟是比之前瞧起来更白了些。
  萧栖迟侧过身子,偌大的裙摆如雀羽般拖在身后,她颔首挑眉,问道:“怎么?小皇帝撑不住了吗?”
  梁靖城面上满是邀功的笑意,跪地行礼,而后起身回道:“撑不住了,这五日来,小皇帝睡不足一个时辰,刑已受五种。依殿下的吩咐,小皇帝身上无明显外伤。”
  萧栖迟对此很是满意,扶了梁靖城的手起身:“看来时候到了,该我去唱唱白脸了。”
  一路踏月来到地牢,萧栖迟见到了几日未见的泰元帝,眉心不由一跳:“哟。”
  这脸色枯黄,唇色煞白,眼下乌青,还当真有了几分撞邪的模样。
  泰元帝也看到了萧栖迟,连抬眼皮都格外费劲,头上顶着水盆,整个人摇摇欲坠。
  跟在萧栖迟身边的罗映见此,手剧烈的颤抖起来,连呼吸都变得急促。皇帝身上并无明显外伤,但这个人形如将死,一时只觉公主手段非人,深深惊骇。
  萧栖迟见他这般,轻叹一声,眼里到底流出一丝心疼。她走上前,在小皇帝面前蹲下,怜惜道:“七姐这么做,也是为了你,为了大周。七姐只是个没有权力的长公主,连婚事都要受人摆布。如今你又拿不住朝堂,来日若被人篡位,七姐便是连这护身的公主名号都没有了。我知你这几日受了许多罪,可七姐的心,又何尝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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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皇帝神思恍惚,他这几日,在梁靖城的手段下,算是看明白了,他根本没打算让他活着出去。
  七姐这番话的意思,是还当他是弟弟?还心疼他?那他若是得七姐怜惜,是不是能活下去?
  小皇帝眼里流出强烈的希冀,轻唤道:“七姐……”
  “七姐在……”萧栖迟伸手,抚上了小皇帝的脸。小皇帝见此,心中的希望愈发浓烈。
  萧栖迟的声音也愈发温柔,晓之以理道:“小九,你别怪七姐,七姐也有难处。陈太师每一日都在惦记你的皇位,否则他为什么把所有和他意见不同的官员,全部排挤出朝堂?而你母后却坚定不移的信任他。七姐若不打醒你,迟早我们两个都得死,你明白吗?”
  罗映看着萧栖迟这幅慈爱的模样,只觉一股寒意爬满全身。她无法想象,这心得硬到什么程度,才能将人害成这样后,还不慌不忙的演戏。
  但听萧栖迟接着道:“小九,七姐才是你唯一能信任的人。你只要听七姐的话,七姐就能保住你的皇位,你就能不再受你母后掣肘,痛痛快快的当皇帝。但你若不听七姐的,以后咱们都得死,为了我们皇室,七姐也只能让你死在这儿。”
  泰元帝完全相信,这几日梁靖城的每一个动作,都在清晰的告诉他,他的命,已经在萧栖迟手上!只是他没想到,七姐这么做,居然还是为了他们,他居然还误会七姐。
  时至此时,神思恍惚的泰元帝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只要听七姐的话,他就不用死,还能坐稳皇位,也不用再受陈太师和母后的管制。
  泰元帝头上顶着水盆,不敢点头,只能拼命用诚恳的眼神,表达自己的心:“我一定听七姐的话,我相信七姐,只有七姐能护住我。”
  萧栖迟苦涩的笑笑,伸手取下了泰元帝头上的水盆,而后伸手,将他拉进怀里抱住,轻拍他的后背,哄道:“这几日累了吧?睡吧,好好歇歇。”
  这句话,宛若恩赐!泰元帝心内涌上无限感激,愈发抱紧了萧栖迟,在她怀里呜咽起来,就如同一个和母亲分别许久的孩童。
  但他实在太困了,不多时,就靠在萧栖迟怀里,沉沉睡去。
  萧栖迟等他睡熟,将他从怀里拉起,放在了地上。萧栖迟拍拍腿站起身,冷眼望着地上的泰元帝,对梁靖城低声道:“只准他睡两个时辰,这还不牢靠,得多给他长长记性。”
  梁靖城行礼应下,萧栖迟瞥了泰元帝一眼,自回玉色楼休息。
  泰元帝只睡了两个时辰,便被梁靖城用冷水泼醒,继续让他顶起了水盆。
  然而这一次,比起之前的绝望,泰元帝时时刻刻都在盼着萧栖迟的到来。心中有一个强烈的念头在告诉他,只要七姐来,他就能获得宽容与仁慈!
  这般强烈念头的驱使下,萧栖迟的形象,在泰元帝心里越来越高大,她强大的可以掌控他的生命,还能让他少受一点痛苦,甚至日后,还会保着自己的皇位。
  泰元帝就这般盼了一日,期间又受了一回刑。直至深夜,萧栖迟方才再来,还给他带了好吃的糕点,吃完后,他又终于安心的睡了两个时辰。
  第二日,梁靖城依萧栖迟的吩咐,加重他头顶水盆的重量。于是这一日,泰元帝对萧栖迟的盼望,又比昨日强烈百倍。
  越到后来,他越发坚信,只有七姐能护着他!只要七姐安然无恙,他就也能安然无恙。泰元帝暗自发誓,若七姐能护他离开这里,他一定好好听七姐的话,且只听七姐的话,七姐要什么,他给什么!
  直到泰元帝被关在地牢里的第七日,萧栖迟方才命人将他的侍从,送到给泰元帝准备的房间里。
  随后将他带离地牢,安置在公主府另一处院落。萧栖迟陪着泰元帝进屋的那一刻,泰元帝身边的大太监雅离,当即怒斥:“长公主你好大的胆子,你竟敢囚.禁陛下身边的人……”
  怎知话未说完,泰元帝一个耳光便重重的打上去,怒道:“你竟敢对七姐不敬?”
  侍从们全部愕然,匆忙跪倒在地。萧栖迟一眼扫过去,唇边笑意轻蔑。她按着泰元帝的肩头,让他坐在榻上,说道:“不理这些小东西,你好好睡一觉,我让人给你准备新衣和热水,等睡醒后,好好拾掇拾掇。”
  泰元帝感激的应下,而后转头对侍从道:“你们这些蠢货,怎知七姐的一番苦心?这七日公主府发生的事,若有人敢泄露出去一星半点,朕便诛他九族!”
  七姐就是他从今往后的全部仰仗,他绝不能让别人伤害七姐。
  萧栖迟听罢,便知这事算是成了,望着那一地愕然又惊惧的侍从,她悠闲的伸手,拂过鬓边发髻。
  说来也是奇怪,当初在天牢里,若非她亲眼所见,她都不敢相信。受刑者,最后居然会对施暴者感恩戴德,甚至视他为可托付生命之大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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