淬骨——猫说午后
时间:2022-03-17 07:53:46

  她提起裙摆,绕过用以隔断的折屏,见到了在榻上安睡的许上云。
  清冷的夜光落在他的侧脸上,五官投下片片阴影,竟似鬼斧神工的雕塑般俊美。
  夏日热,薄被虚虚搭在他腹上,他只穿着素白的中衣,领口因翻身被扯开,喉结与锁骨清晰可见,看起来比平日里身姿挺拔的他更显清瘦。
  侍卫服饰的帽冠也早已摘下,青丝随意铺在他肩上。这么多年来,看惯了他身着侍卫服,无论何时都衣冠得体。此时的模样,每一处,都是萧栖迟从未见过的样子。
  曾经那个未过多留意的侍卫总领,忽然在她心中鲜活起来,不再只是那个悬着佩剑,恭敬行礼,安静回话的许上云。冷峻的外表下,他原有那样一颗炙热的心。
  萧栖迟走上前,俯身抱住他的上身,贴着他直接翻进了睡榻里侧,银红的长裙一下便塞满了他整个卧榻。
  许上云被惊醒,眸中有一瞬的迷茫与惊慌,未经反应发生了什么,本能便欲坐起。
  “别……”萧栖迟忙圈住他的脖子,将他拉转过来。许上云身子下落,手肘撑住床面,散开的马尾从他侧肩滑落,青丝落在萧栖迟脖颈处,微微酥.痒。
  许上云自上而下的望着她,浓密的长睫在他眼下投下一片阴影,他这才看清是萧栖迟,且她妆发已卸,在夜色中愈发憾人心魄。许上云的心骤然紧缩,探问道:“公主?”
  她的半个裙摆都缠在他身上,他心知不妥,但他也绝不会再拒绝,只是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萧栖迟往他怀里挪了挪,他身上的温热传来,静谧的夜里,她似乎都能感受到,他胸膛里那颗炙热跳动的心。
  萧栖迟望着他的眼睛,轻声问他:“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三心二意的人?与温行玖有婚约,昨夜还宿在你房里,又同六皇子不清不楚?”
  许上云喉结微动,回道:“公主想做什么,按自己心意来便是。臣如何想,并不要紧。”
  “要紧!”萧栖迟用力拽他脖子,将他拉回到枕上,手绕到他肩后,广袖近乎将他整个笼罩起来,袖外露出一段纤细的指尖,轻扣着他的肩膀。
  萧栖迟抬眼看了他一眼,靠近他怀中,侧脸贴上他的胸膛,微叹道:“我有些不得不做的事,如果不做,你、我,整个公主府,都将不复存在。我知道我变了好多,可我控制不了自己。有只张牙舞爪的恶鬼,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吞噬我。我必须把那只恶鬼,还给给我的那个人。”
  那些怨愤,不甘,意难平,被人抛弃,永远气短一截的悲哀……失去家国,沦为阶下囚,被扔在天牢里,眼睁睁看着自己走向死亡的绝望。
  可怕的回忆涌来,萧栖迟的身子复又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连呼吸也变得急促。
  许上云觉察到,微惊,他忙伸手,扣住萧栖迟的肩膀:“殿下?”
  萧栖迟却顺势将他抱得更紧,忙道:“求你不要因为这些离开我!除了在你面前,无论我做什么,都不要相信我!”
  许上云不知萧栖迟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无论是上次,她早已让他去查裕和郡王,却故意在裴煜面前重新吩咐,还是今日在玉色楼,撒谎遮掩。都在向他证明,萧栖迟没有骗她。
  能让她性情变化如此之大的事,必然极其严重,想来她不会轻易开口,他须得慢慢留心。
  “嗯!”许上云点头应下,他望着与他同枕而卧的萧栖迟,喉结微动,似是欲言又止。虽然他不敢相信,但犹豫片刻,他还是将想问的话问了出来:“殿下深夜前来,莫非是因今日玉色楼中发生的事,特意来给臣解释?”
  萧栖迟点点头:“我怕你以为我和六皇子之间有情。”
  许上云眸光微动,他本担心是自己自作多情,但萧栖迟的回答,证实了他的猜想,心间泛上一股浓密的甜意:“殿下做什么,永远不必跟臣解释。”
  错与对,好与坏,他都会在她身边。她做公主,他便是侍卫;她做神明,他便是信徒;她做阎罗,他便做判官。
  萧栖迟看着眼前男人坚定漆黑的眼,心头忽地泛起一股苦涩。前世她分明什么也没有做,裴煜却执意给她按上接触外男的罪名,那种百口莫辩的不甘,让她既无力又恨。
  可是许上云,却说永远不必给他解释。萧栖迟明白,他不是不在意,而是多年来的贴身守护,让他能包容她一切的行为,所以解释,对他来说是多余的。
  曾经未曾觉察,但前后两世,经历了这么多事,如今她方才知道,他居然拥有这般不动如山的力量。就像汴京城外的青山,她自小就能看见,但等真的攀爬,才能知道,青山有多少奇异的山珍,有多少旷世的绝色。
  念及此,萧栖迟捏住他的衣领,借着夜光望着他的眼睛,轻声道:“玉色楼还有一间空着的厢房,搬去玉色楼,好不好?”
  许上云未置可否,只道:“臣东西少,殿下不必费心,明日夜里,臣自己搬过去。”
  他就是这般,悄无声息的做了所有她希望他做的事。从前被她忽视的,如今揭开,才见一片汪洋。
  但她又怎么会再像从前一样忽视他?萧栖迟也没有多说,头枕进许上云怀里,轻打一个哈欠,喃喃道:“我睡了。”
  说着,萧栖迟合上了眼睛。许上云静静看着怀里的她,许久之后,也没再下榻去长椅上,就在她身边,嗅着她发间的清香,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依旧在打板声中醒来,萧栖迟侧身起来,迷迷糊糊的揉着眼睛。许上云见状,下榻取过架子上的衣服,穿好在身上,对萧栖迟道:“外院卯时打板,太早了,殿下若不然再歇歇。”
  萧栖迟迷迷瞪瞪的摇摇头:“得回玉色楼了。”目的还未达成,尚不能叫裴煜发现她宿在许上云房里。
  这话说得不情不愿,说罢,萧栖迟放下手,坐在榻上,面上满是没睡醒的茫然,头发还有些乱糟糟的。这模样,宛如一只小猫的手,直挠在许上云心上。
  许上云唇角划过一抹笑意,转身半蹲在塌边,侧头说道:“臣背殿下回去。”
  萧栖迟闻言笑开,短促的“嗯”了一声,膝行过去,爬上了许上云的背。
  背上一重,许上云将她背起,出了房间。
  院外晨曦微光,雀鸣阵阵,许上云就这般背着她,缓缓走在回玉色楼的路上。
  外院的下人们皆已陆续出门,见许大人背着他们公主走在路上,且公主还闭着眼睛,安心的靠在他的后脖颈上,一个个都不由瞪大了眼睛。
  前天公主疯了一般的找许大人,许大人回来后,多少人亲眼看到公主哭着扑进许大人怀里,夜里更是没见出来。怎么眼下公主又一副刚睡醒的样子,被许大人从他房里背了出来?
  下人们满心里困惑,一时间各种猜测迭起。许大人莫不是成了他们公主的男宠?可许大人那种人,看似安静,实则根本看不透他内里有多少东西,怎么也不像会做男宠的人。还是说,许大人得了公主的倾心,要鲤鱼跃龙门,成为驸马?
  但所有人,无论心里感到多么困惑和惊异,都不敢拿出来议论。毕竟他们殿下性情大变,喜怒无常又手段狠辣,他们委实不敢多言。就连与他们二人擦身而过,都只能装作一副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
  许上云一路将萧栖迟背回玉色楼,送回房里,而后道:“殿下若是还困,就再睡会儿。”
  萧栖迟点点头,躺回了自己榻上,转头看向许上云,问道:“帮萧晚迟给裕和郡王传话的那个客商,如何处置了?”
  许上云回道:“他是传完话后,离开的路上被臣所劫,眼下扣在殿下的别苑里,没再叫进城。”
  萧栖迟听罢,细想了片刻,说道:“将他移回地牢里,暂且先留着,等没用了,便处置了吧。”
  “嗯。”许上云应下,行礼道:“臣即刻去办。”
  萧栖迟点点头:“好……”
  许上云微微垂眸,转身出门,回自己房间梳洗后,便直接带人去了别苑提人。
  他走后,萧栖迟复又睡了一个时辰的回笼觉,方才醒来。
  萧栖迟唤了婢女进来服侍,一同进来的,还有那日留在皇宫里的梁靖城。
  见萧栖迟醒了,梁靖城忙跟着一种婢女来到萧栖迟塌边,恭敬的行下礼去。
  萧栖迟展开手臂,让婢女们给她换衣服,梁靖城行礼后,则在她身边半跪下,伸手去整理她的裙摆。
  萧栖迟垂眸看向他,问道:“如何?大权在握的感觉,可好?”
  梁靖城冠玉般的面容上,挂上一个讨好的笑意,说道:“可惜殿下已经封府出宫,否则现在,若是殿下能在宫里,一定会快意非常。”
  萧栖迟对权力本身从没什么欲.望,若不是后来意识到权力的重要性,她也不会走这一步。
  比之获得至高无上的权力,她更在乎大周能不能躲过覆灭之劫。念及此,萧栖迟接着问道:“如今朝堂局势如何?”
  梁靖城道:“臣这三天两夜,看完了皇帝这些日子来所有的折子。现如今朝堂之上,大多是陈太师的党羽,凡陈太师的提议,无论是政策,还是举荐人才,都有无数人跟折子附和。陈党一家独大,藏污纳垢。就连御史台,如今也不干净。”
  御史台?父皇在时,那可是朝堂清流的象征,弹劾皇帝,直言进谏。御史台那起子言官的嘴,比武将的刀还要利。若连御史台都被陈党收网,那大周的黑夜,岂非比她预想的来得还要早?
  萧栖迟穿好衣服,走去梳妆台前坐下,梁靖城也起身跟了过去,立在身边。萧栖迟边让婢女给她梳头,边道:“细说。”
  梁靖城颔首,接着道:“若有朝官同陈党意见不合,御史台便会出言针对,甚至敢围勤政殿,故意将形势搅得水深火热,弄得小皇帝头疼不已。彼时,再由陈太师上折子,言辞之间,满是赞誉御史台刚正不阿,又言体谅皇帝,出一个所谓的两全之策,逼得皇帝只能接受。如此长久下来,更换朝官,贬谪政敌,不仅架空皇帝的权力,还为他和御史台赚了个极好的名声。”
  “哒”一声轻响,萧栖迟将手里的红珊瑚耳坠扔回了首饰匣里,问道:“廷尉丞谢非复,现如今什么处境?”
  若她没记错,谢非复被贬,就在不久后。最近一定有一些关于他的事情。这次被贬,导致他亲眷于路上死于瘟疫,是改变他想法的契机。再归来,大周便覆灭在了他的手上。
  果然,梁靖城回道:“说起此人,臣倒是印象极深。殿下记不记得,去年花朝节,殷都尉之妻杀夫案?”
  去年?对梁靖城来说是去年,但对萧栖迟这种活了两辈子的人来说,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怎么可能记得?
  萧栖迟道:“不记得了,你挑紧要的说吧。”
  梁靖城颔首,解释道:“殷都尉之妻刘氏杀夫,案子由京兆尹府来审。但这期间,刘氏频频喊冤,至死不肯认罪。而他们的两个儿子,亦是极力陈情,说爹爹乃是仇家所杀,与娘亲无关。但京兆尹府自认证据确凿,判了刘氏斩首。刘氏的两个儿子,为给母亲翻案,求上廷尉府,但偏巧,那几日廷尉病重,卧床不起。求告无门之际,有一子撞死在廷尉府前,以死力证母亲清白。于是这件事,就被廷尉丞谢非复留了心。”
  萧栖迟静静听着,梁靖城接着道:“谢非复想查,但廷尉病重,案子移交廷尉的批文,始终拿不到手。他尚未来及插手,刘氏便已被行刑。她尚在的那个儿子,提剑杀进京兆尹府,捅杀两个衙役后当场被诛杀。殷家一连四条命案,谢非复总觉期间似有不对,这一年间,一直在查访。还别说,近日,真叫他查出些眉目。臣在他上奏的折子里,看到他要求重审花朝节杀夫案,言辞间似乎牵扯到了京兆尹。”
  萧栖迟听罢,一声冷嗤,重新选了一副斛珠耳环,在自己耳朵上比划,平静道:“还用查什么?怕又是陈太师排除异己的手段罢了。京兆尹只是一条听话的狗而已。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想来谢非复心中也一清二楚,他此番逆流而上,怕就是想改变陈太师一手遮天的局面。但胳膊怎么可能拧得过大腿,太岁头上动土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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