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当年覆灭大周的谢非复,还曾有过这么天真的时候。不像个几年后会覆灭一个王朝的权臣啊?
萧栖迟不记得,前世泰元帝有没有应允谢非复重审,但这次,她得给他机会。念及此,萧栖迟对梁靖城道:“你今日好好休息,明日进宫,把重审花朝节杀夫案的折子批下去。记得让小九在早朝时说。”
梁靖城听罢,对萧栖迟道:“如今敢公然反对陈党的人已不多,若当真批下来,谢非复怕是安危难保。臣私心想着,如今陈党强横,即便殿下已有小皇帝唯命是从,但朝中大部分要紧职务,还是在陈党手中。护着谢非复,不是正好可以培养新贵?”
若不曾经历过前世,萧栖迟怕也会这般认为,但大周要不了几年就会覆灭,如今已是烂到了根里。还要什么新贵?
萧栖迟已戴好耳环,她看着铜镜,左右端详自己的容貌,唇角含笑,轻笑道:“谢非复心里还有光,有光就见不到真正的黑暗。就让他朝不保夕,让他好好看看,真正的黑夜是什么样子。”
梁靖城不解,萧栖迟为何要对一个廷尉丞这般上心,但还是恭敬应下:“臣省得。”
一席话说毕,婢女们正好端着早膳进来,萧栖迟对梁靖城道:“这几日你辛苦了,去歇着吧。明日还得进宫呢。”
萧栖迟起身,坐去了饭桌旁,梁靖城却没有退下,走到萧栖迟身边蹲下,伸手给她捏腿,抬眼看着她,说道:“宫里的事再大,也不及殿下在臣心里的位置重。殿下别急着赶臣走啊,几日未归,让臣陪陪殿下。”
萧栖迟伸出食指,勾起梁靖城的下巴,挑眉道:“那你可得好好记着你方才的话,来日可别被权力迷了眼。”
梁靖城唇边笑意渐深,缓缓道:“这天底下,能迷臣眼得,除了权力,就只有殿下。”
他怎么可能背叛公主?他多么渴望,有朝一日,能清干净朝堂里各方势力,真正握了大周在手。等到那时,他一定要带萧栖迟进宫,从此之后,无上的权力和心中的神女,将会永远与他在一处。
二人说话间,门外传来裴煜的声音:“栖迟。”
萧栖迟和梁靖城同时抬眼,正对上裴煜倚在门框上,侧头浅笑的脸。
萧栖迟冲他抿唇一笑,从梁靖城手里抽出腿,起身相迎:“你来了?都不用人扶了,伤好很多了吧?”说着,自然的扶住了裴煜的手臂,一同往屋里走。
这些日子,萧栖迟每顿饭都和裴煜一起吃,他已经习惯。裴煜侧头看着萧栖迟,眸中一片浓郁的暖意,回道:“没有之前那么无用了。”
梁靖城瞥见,不由蹙眉。他这才几日没陪着殿下,怎的裴煜看殿下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梁靖城狐疑地起身,站回了一旁。
萧栖迟和裴煜在椅子上坐下,到了该布菜的时候,梁靖城这才发觉罗映不在。他上前,接过布菜婢女手里的筷子,为萧栖迟选她爱吃的菜色。
萧栖迟指一指桌边那道切得精细的和菜饼,对梁靖城道:“给六殿下布这道,他爱吃。”裴煜的饮食习惯,几乎成了她记忆里的本能。
裴煜微微挑眉,笑道:“不曾和你一起吃过这道菜,你怎知我喜欢?”
萧栖迟冲他抿唇一笑,说道:“只需向厨房打听一下,不就知道啦?”
裴煜心头一片暖意,大周六年光阴,他早已忘了被人关怀是什么感觉。这些日子,萧栖迟对他的每一个好,都似花中如来,被无限的放大,冲刷着他的心。
他只冲萧栖迟笑笑,未至一词,心下却已暗暗发誓,来日若能摆脱囹圄,凡萧栖迟想要,他必竭尽全力!
梁靖城将菜夹进裴煜的碗碟中,沉默着,乖乖扮演他该扮演的角色。只是眼风掠过裴煜的脸,已含了些许锋芒。
殿下当初不是说,对裴煜只是利用?为何如今这般细心的关怀?莫不是相处下来,她也对裴煜动了心?
梁靖城眸光微厉,但转瞬又平静了下来,就算动心了也不要紧,等来日,大周的权力全部握在他手里,他必不叫裴煜好过,公主护得了他一时,护得住他一世吗?
如此想着,梁靖城按下了全部心思,唇角挂上一抹笑意,安静的伺候二人用饭。
用完早膳,梁靖城回去休息,萧栖迟则对裴煜道:“左右也是无事,不如派人去请几个说书先生进府,咱们去水榭里摆个小宴,听书可好?”
眼下裴煜虽一堆烦心事,但他也知道急不来,只能静候。实在也无需每日苦大仇深的过日子,便应下了萧栖迟的提议:“好。”能和她呆在一起,其实做什么都好。
萧栖迟离座起身,对裴煜道:“那你先坐着喝喝茶,我去安排。”
裴煜应下,萧栖迟冲他温柔的笑笑,下了楼。到了院中,萧栖迟唤来几个婢女太监,随意指了个人去找说书先生。便直接带着人往玉色楼西面侧后方的厢房而去。
玉色楼所在的院落,是整个公主府里最大的。除了玉色楼前有一块空地,四面皆是精巧设计过的花植小径,两个厢房一东一西,藏匿在园中植被后。
萧栖迟到了玉色楼西侧的厢房外,吩咐道:“天黑之前,将这间厢房打扫出来,房中一应所需,皆按照玉色楼的规制来。”
萧栖迟想了想,又道:“父皇在时,赏过我一台端砚,还有一套十二支翡翠笔,都从库房里取出来,也送进去。”
许上云的画做得那样好,这笔砚给他才算是物尽其用。想起许上云,萧栖迟忽地想起昨晚进房是见到他的样子。细细想来,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他穿侍卫服之外的衣服。
萧栖迟正欲吩咐,再去做几套衣服,话到嘴边,却停了下来。眼下还不是时候,等所有事情解决,再好好补偿他吧。
念及此,萧栖迟对婢女们道:“就先准备这些吧。”婢女们依言去办。
萧栖迟扶着婢女的手臂,走在返回玉色楼的路上。想起许上云,萧栖迟心里莫名有些迷茫。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这样不清不楚的缠着他算什么?
她太怕被抛弃,太怕再变成前世那个在天牢里的人。始终对她不离不弃的两个人,只有罗映和许上云。罗映走了,她便只剩下许上云。唯有和他在一起,她才觉得,自己是安全的,不会再被丢下。
但未来谁又猜得到?曾经她也想不到裴煜会抛弃她。现在许上云不会离开她,未来呢?也不会吗?所以,她一定要做些什么,不给他离开自己的机会。
如此想着,萧栖迟不自觉捏紧了自己的袖口。
等从外头请来说书先生,萧栖迟便和裴煜去了水榭,听书喝茶,如这几日般,过着他们安静闲适的日子。
许上云将那客商从别苑提回来时,已过晌午。将人扣进地牢内后,他暂且闲了下来,随便吃了几口饭,便着手开始收拾自己屋里的东西。
他东西不多,换洗的衣服,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套,都是一模一样的侍卫服。只有两件常服,还都是差不多的玄色,也就偶尔外出办事时穿一穿,面见公主时,大多已换回侍卫服。
除了衣物之外,也就只剩下这些年存的萧栖迟的画像。他十岁到公主身边,如今十九,算起来,已足足九年。每当看到一些萦绕于心的画面,就会将它画下来。
到如今,竟存了满满一口箱子。如今这箱中,当再添两幅画进去。那晚……她扑进自己怀里的画面,还有昨夜……以及今晨,背她回玉色楼的时候。
等搬去她玉色楼厢房后再画吧。
所有的侍卫以及太监,都住在外院,婢女们住在二进院里。他已经能想象,等他搬去内院后,这府里会有多少私下的议论。
也从来没有侍卫住公主院中的先例。这么多年来,所有人都以为,他少言寡语,办事又一丝不苟,是个极守规矩的人。但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规矩,只有公主想。
待将自己的东西全部收拾妥当,又将屋里的一些陈设封存,夜幕已临。
许上云去吃了些晚饭,又在院中练了会儿武,估摸着外院的侍卫太监们基本都已回房休息,方才取出自己的行李,一样样的往玉色楼般。
西厢的小路上,早已有萧栖迟安排好的小太监候着。
见许上云过来,忙上前接过他手里的东西,陪笑着道:“许大人您来了,殿下已命臣在这里侯了许久。”
许上云只道多谢,并未多言。
厢房的门被推开,屋内烛火通明,小太监搬着许上云的行李,率先走了进去。
许上云却在门外缓下了脚步,朝里面看去。远比他从前的住所大得多,且屋内的一切,焕然一新,一看便是今日刚打理的。就连桌上平常喝茶的茶盏,都已换成上等薄胎瓷。
小太监在里间放下行李,走出来对许上云道:“大人,您在屋里收拾着便是,剩下的东西,臣去您屋里给您取来。”
许上云点点头:“劳烦中贵人。”
说罢,小太监行礼退了出去,许上云则绕过屏风,进了里间。里间共有两室,以锦缎隔开,外为书房,内为卧室。
许上云正欲去内室收拾东西,却瞥见书桌上的笔架。一整套翡翠玉笔,大小不一,整齐挂在上面。笔架旁便是一台端砚。
他眸光微动,轻吁了一口气。这些东西他都曾见过,是先帝在时,赐给公主的。没想到,她都给了他。
他不由走上前,修长的手指,摸上冰凉的笔骨。其实她不必待他这么好,左右于他而言,一心所愿便是守护在她身旁,其余有或没有,并不要紧。但她既给了,他用便是。
许上云唇边漫过一丝笑意,转身进了卧室,重新取出自己衣物,逐一拾掇。
他的东西很少,小太监跑了两回,便已搬完,上前来跟他行礼:“大人,都已搬来,那臣退下了。”
“殿下呢?”许上云问道。
小太监回道:“殿下今日和六皇子在水榭听书,眼下还未结束。”
许上云点点头,示意小太监退下,听书还未结束,想来等结束她也困了,昨夜又是专程为解释而来,今晚应该不会再来找他。
他素有自知之明,不会报无谓的希望,想着,便转身往净室走去。
几桶凉水从头冲下去,精壮的身躯上当即便挂满水珠,一头青丝亦如瀑般顺水潺潺。许上云闭目深吸一口气,方才整个人钻进浴桶中。
而公主府后院内,闲适了一整日的萧栖迟和裴煜,这才一同踏月而回。
一段时间的相处下来,二人之间说话已越来越自然,相互调侃打趣,说笑玩闹,俨然已像认识许久的朋友,全无最初的客气有礼。
一路行至裴煜厢房外,萧栖迟停下脚步,眼里颇有些依依不舍的眷恋,对他道:“那你早些歇着,再过半月,我三姐就要回来了,到时候可能有好些麻烦事等着你,趁她回来前,我们多轻松几日。”
裴煜笑着应下,也不知为何,明明一整天都和她在一起,但是眼下要回房分开,竟还是这般不舍。他点点头,挑眉道:“听你安排,你让上天就上天,你要下海就下海。”
萧栖迟闻言失笑,好听的情话裴煜一向信手拈来。当初也是这般,可是后来呢,她连睡晚一刻钟都要被他责备,说她爽约,说她不在乎他。
想着,萧栖迟越发觉得讽刺,显得她笑意愈发开怀。然而从她面上,裴煜根本看不出半点讽刺,只觉不解,他问道:“这么好笑吗?”
萧栖迟笑停,岔开话题道:“明日我们去游山吧,瞧你现在走路,好像已经无碍了。”
萧栖迟打量他一番,身上穿得是她给做的那几套衣服中,皦玉色直裰,头戴银质云纹簪冠,周身上下说无可说的贵气。他包扎的纱布都在肋骨处,外伤基本已经好全,穿上衣服,基本已经看不出什么伤情。
裴煜点头应下,眉宇间无不松快,狡黠道:“好呀,正好出去透透气。托长公主的福,我这质子做得,当真要乐不思蜀了。”
萧栖迟佯装嗔怒,伸手作势要打,裴煜撤步一退,顺势躲过。萧栖迟手打了个空,瞥了他一眼,嗔道:“快回去睡吧。明日起不来就把你扔出府去。”
裴煜忙道:“见你怎么会起不来?”
话音落,裴煜自己愣住,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哦?”萧栖迟忙见缝插针,做出一副发现他小秘密的模样,而后道:“原来这么想见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