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太师胸中早已裹着一团怒火,望着远处夜色,看着那些藏匿着周军的漆黑山头,胸膛起伏不断。
他静默片刻,吩咐道:“火攻。把他们全部给我逼出来!就算把山南陵烧为不毛之地,今晚也得吞了剩下的全部残兵!”
部下闻言愣了愣,火攻?深知陈太师这下当真是下了血本。火最是无情,一旦风向改变,大火烧得可能就不是敌军,且火势一旦起来,根本无法控制,除非天降甘霖。
但部下看着陈太师的眼,只愣了片刻,便将这些时日来,收集的所有马粪全部找来,裹在稻草里,然后点燃,以弩.车,将一个个火势熊熊的火球,射.进了所有可能藏匿周军的地方。
许上云和裴煜正在谷中,坐在巨石上休息,二人接已是狼狈不堪,裴煜锁骨处缠着一圈泛着血色的纱布,而许上云,则是左小臂上,缠着被血染红的纱布。
裴煜冲他一笑,缓和气氛道:“我们俩,也算是生死之交了吧?”
许上云看了看他,低眉,将手臂上的纱布缠的更紧了,并没有多言。
裴煜无奈,半抱怨半劝道:“你怎么话这么少?眼看着命都要交代在这儿了,咱高高兴兴的去见阎王他不好吗?”
许上云心里对他始终有一道防线,当真做不到像和朋友般谈笑风生,只道:“辜负王爷好意,我一向如此。”
裴煜还欲说些什么,忽见大片的火球朝他们攻来,众人神色一凌,裴煜厉声道:“小心!”
众将士闻声而动,连忙起来躲避。然而火球大片来袭,接连不断。有的落在了人群中,燃起了秋日的枯叶,有的甚至落在照看伤员的帐顶上。
许上云眉心紧蹙,陈太师不顾后果的火攻,这是要逼他们出去,决一死战吗?
而就在这时,忽听有将士朗声吼道:“火球落在了粮草上,粮草起火!”
许上云和裴煜皆是心底一沉,如此这般,连最后的粮草也没了。许上云深知,无法再拖下去等援军。
火势一旦大起,整个山南陵都会陷入一片火海中,要么杀出去,逃出山南陵,要么就等着被烧死。可是外有陈太师守着西方,向东还有持火药的滇军,也是一场恶战。
眼下等着他们的,只有拼死一战,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即便渺茫。念及此,许上云跳上巨石顶,朗声道:“将士们,不要乱!北境军不知下落,东有滇军火炮围堵,被困此处,是我对不住诸位!但眼下已是生死攸关,若我们怕,滇狗便愈发嚣张。一旦陈太师得势,大周势必有一场乱战,还在等我们回去的妻儿父母,必然深受其害。我们若能拖住,冲出去多杀几个滇狗,我们的父母妻儿便多一分保障。待他们火药用尽,援军入陵,能不能将滇狗一举击溃,就看我们努力了几分!将士们,跟我杀出去,便是拼着全军覆没,我们也要多杀几个滇狗,为我们,为我们死去的兄弟们陪葬!”
话音落,使命感只众将士心间涌上,振奋齐呼,疲惫不堪的身体,忽然又多了一股力量,握紧自己手中的兵器,目光灼灼,只待许上云一声令下。
火红的光,在众将士面上灼灼跳跃,许上云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高声喝道:“进攻!”
一声令下,所有将士在一片火光中齐出,而许上云和裴煜也同时上马,并肩冲在了最前面。
对面的滇军也已如山海般朝他们涌来,两军如潮汛般迅速碰撞在一起。许上云和裴煜都进了滇军中,和所有将士们站在了一起。许上云的马上长.枪如划破长空的破月般在敌军中挥斥,每一个挑扫间,便有滇军殒命马蹄下。
许上云和裴煜相互配合,杀敌的同时,帮对方留神着视线盲区,即便不小心受伤,也都是一些小擦伤,未有致命之处。
不知打了多久,大周的将士们一个个倒下,可滇军还是如蚂蚁般多,裴煜深知,自己怕是回不去了,便趁着杀敌的空档,向许上云吼道:“上云,我不后悔!”
这一生,遇到萧栖迟,得她全心全意的爱,为她战死,爱与大义两全,他丝毫不悔。纵然他还有好多想做的事没有做完,但他这泥潭里爬起来的人生,能在此处画上一个结局,值了!
许上云抽空看了他一眼,复又持枪杀敌,他知道裴煜的意思。他从来没有想过会不会后悔,也没考虑过值不值得,他只想护住她。
只是……许上云扫一眼乌压压的敌军,眼里漫过一丝深切悲伤。他怕是回不去了,日后漫漫长夜,希望她能忘记那些可怕的东西,夜里能睡得安稳,再遇上一个真正肯对她好的人。
时至生死关头,许上云方才发觉,原来人生竟是这般短暂,意外总比计划突然。这一刻,他之前的那些担忧,什么她是不是真的爱自己,什么未来会不会成为她的绊脚石,似乎都失去了意义。人就该活在当下,抓住每一个幸福的降临,珍惜能珍惜的一切,任何为未发生之事的担忧,都是杞人忧天,优柔且又蠢笨。
他想让她做自己真正的妻子,如果……他还能回去的话。
可绝望总是比希望来的更多,这一战,整整一夜,直至黎明到来,都未停歇。
许上云的马早已死在混战中,他提着枪,脚边累满尸体,手麻得仿佛不是自己的,脑中一片嗡鸣,眼前的一切都在火光和血色中,变得像不真实的幻境。体力早已耗尽,眼下每一次出.枪,都已是僵硬的身体记忆。
而裴煜也没好到哪里去,头上的红缨头盔已不知去向,肩盔也不知被刀看去了何处,眉角被人削去了一片肉,鲜红的血像泪水般从眉角流至下颌,纵然眼中杀意不减,但握剑的手,已在微微颤抖。
而就在这时,东面峡谷忽然传来震天的火炮声,许上云心下一沉,陈太师的火炮早已缓了下来,为何现在又这般紧蹙的攻击,他的火药还没用尽吗?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忽听震天的杀声和战鼓声传来,正是周军的战鼓!
许上云一愣,忙朝东面看去,但见曾公元和李郎将,带着十八万大军一倾而入。他们干净的盔甲和充满精神的面容,宛如希望般,踏着清晨的光芒而至。
“哈……”裴煜忽而一笑,大口的喘息着,抬起颤抖的手臂,指向援军,不住笑起,“哈哈哈哈……”笑得同时,他的眼里,漫上一层泪光。
所有滇军转而朝曾公元和李郎将而去,而他们立马又派出一支精锐,前来接应许上云和裴煜,将他们身边的敌军全部隔开。
这一刻,许上云只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手中长.枪掉在地上,陡然跪倒在地。脑海中只有萧栖迟,一遍遍的跟她说,我活下来了。
陈太师的火炮军,已被曾公元和李郎将全部歼灭,收缴了他们剩下的火药和火炮,带着一起入陵。一声声震耳的炮声在陵中响起,陈太师大军彻底陷入了混乱。
曾公元和李郎将稳住战局后,便朝他们二人奔赴而来,曾公元朝裴煜跑来,李郎将则朝许上云跑来。
一到许上云面前,李郎将看着许上云这副模样,也知道被困的将士们怕是都不能打了,得抓紧撤离去救治,于是忙对许上云道:“将军!你可还好?你和陵中被困的将士们,抓紧撤离,这里交给我!”
许上云还未从一夜的厮杀中回过神来,眼神有些发直,李郎将忙道:“将军不要担心,昌阴长公主殿下亲自来了凤城,给我们送来了一批火药和火炮,陈太师余党不多,我们必赢!”
许上云漆黑的眼眸微颤,声音沙哑着重复道:“昌阴长公主?在凤城?”
许上云扶着李郎将的肩头站起身,从他身后接过一匹马,当即跨马而上,而后对李郎将道:“援护被困军撤离,务必歼灭陈太师。”
说罢,许上云不顾伤势,当即驾马朝援军赶来的方向而去,此时此刻,他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见她!
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剧情终于结束了,嘤嘤嘤,战争好难写,但这段铺垫又不能丢,呼~~~下章开始,重头戏就要来啦,我终于又能快乐的写感情戏了,嘤嘤嘤~
第62章
“上云!”看着许上云骑马离去,裴煜不解地在他身后喊道:“你去哪儿?”
然而许上云的马已经跑远,都未曾回头看他一下。曾公元看着裴煜浑身是血,又灰头土脸的样子,不由蹙眉,关怀道:“王爷,你们被困二十余日,我抓紧安排人护送你们撤回凤城。”
裴煜点点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战场,陈太师和他们打了一夜,也没好到哪里去,眼下人数上,援军很占优势,再加上刚来,体能也远比他们强。被困军即便留下来,确实也打不动了。
裴煜一面牵过马,一面问道:“你们哪里找来的火药?”
曾公元回道:“是昌阴长公主,她已到凤城,火药是她亲自安排凤城城防军送来。对了……”
曾公元似是想起什么,对裴煜道:“凤城城防军来送火药时,昌阴长公主托人给您带了话。说她在凤城等您,等战罢,迎梁军入城,大庆三日。”
“她在凤城?火药也是她送来的?”裴煜眸光一亮,一股浓浓的暖意从他心底升起。
今日援军来之前,他本以为要死在这里,但没想到,援军携火药而至。更没想到,这火药竟是她亲自送来。
一时间,从前在汴京时一般的感觉再次漫上心间,仿佛只要有她在,最终什么难题都能迎刃而解。她总是能,在他最绝望的时候,给予他最灿烂的希望。
他忙跨马而上,对曾公元道:“我先回凤城,待战毕,你同毕副帅,还有边定一起回来。”
说话间,裴煜的手已伸入衣襟,握住了怀中那枚玉梳。打了这么几场硬仗,好在玉梳完好无损,当真庆幸。
裴煜正欲驾马离去,却忽见不远处的洛河中,几艘军船而至,正是边定去接应南境军的那些船其中的一部分。
怎么只有几艘回来?莫不是洛河南境军那边出了什么事?船逐渐靠岸,这才看清,船上挂着的正是梁旗。裴煜心底一沉,只得调转马头,朝岸边而去。
许上云一路骑马急行,终于在傍晚时分抵达凤城,勒住停住。
城防军中有轻骑营的人,罗映也身着戎装等在城楼上,他们一眼便认出了他,当即下了城楼,命人开门,疾步朝许上云迎去:“将军!”
罗映见许上云终于回来,满心里感慰,对他道:“许将军,您可算是平安归来了。”
许上云未曾下马,冲他们点点头,而后问道:“长公主殿下在哪儿?”
罗映回道:“转运使腾了自己府邸给殿下,眼下殿下在转运使府中,我带你去。”
说着,罗映牵了马匹过来,骑马便带着许上云回城,往转运使府中而去。
在府门前下了马,二人急行入内,许上云的目光,一直望着前方。罗映在一旁说道:“自城防军去前线送火药,殿下便日日在城楼处等你,几日几夜未眠,今天中午收到援军入陵的消息,才劝回来休息。”
许上云的心兀自一动,当即便觉鼻子有些酸涩,喉结随之微动。罗映接着对他道:“之前总是看不明白殿下,但这次回来,我亲眼看着殿下是如何惦念你。你们被困的消息传来时,殿下像疯了一般要去山南陵找你。上云,殿下对大梁六皇子,或许真的只是利用,我瞧得出来,她心里只有你。可别再错过啊……”
字字句句,清晰的落进许上云耳中,他眼眶已是微微泛红。之前总以为,萧栖迟心里没有他,顶多是寻求安全和依赖,让他总是不愿再多上前一步。罗映是她最贴心的人,最明白她的心思,她既这般说,便是真的……
其实他在昨夜以为自己必死的时候,便也想明白了。对那些尚未发生之事的担忧,才是影响当下幸福的绊脚石。在她身边整整十年,他终于等来了想要的一切。终于等到高贵如神女般的她,低头看到了他。
萧栖迟在城楼处守了几日几夜,今天得知援军入陵后,方才回来休息。可她满心里只有许上云,挂念着他的安危,根本睡不踏实,只睡了个把时辰,便已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