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煜口干舌燥,撑地做起来,靠在了墙上。
心中还想着刚才的那个梦,自从萧栖迟成亲之后起,每次心痛到极点的时候,他便会做这种莫名其妙的梦。
他不由回忆起所有梦境中,一点点串联。说来也是奇怪,每一次这类梦,萧栖迟的身份,都不是公主,每次都是大周覆灭。就好似一个有关联的话本吧,一点点的,居然都能串到一起。
他救下被押送的萧栖迟,到别苑里幸福的时光,到争吵,甚至还有他权衡利弊的抉择,好生奇怪。
倘若她和萧栖迟,真的如梦中那般相遇,他绝不会承诺她之后,再去娶别人。可……梦里的他,似乎和萧栖迟全然换了过来,在那个他的眼里,萧栖迟更像是想要征服的猎物。
裴煜眼里满是困惑,不由抛去现在的自己,去站在梦中那个他的角度去想。若是梦中的那个他,不曾被萧栖迟这般付出过,没道理会想现在的自己一样,视她为生命的一部分。
那么后来做出的选择,也更符合当时那个处境的他。在乎萧栖迟的同时,更在乎自己的前程。不像他,蠢到出兵,蠢到被算计还在为她出生入死。赔上了那么多人的命,甚至整个大梁。这就是爱一个人的代价吗?
许是他心中,现在真的悔极了,才会这样的梦吧?才会梦到,萧栖迟成了那个失去国家的人,真切的爱他,为他心痛,为他落泪。她那么深的爱,他有多可望而不可及,唯有他自己知道。裴煜一声苦笑,合上了眼睛。
玉色楼中,萧栖迟坐在榻中,将许上云送她的五只猫,全部抱来身边。她一面听着帘外太监,回禀裴煜受刑的情况嬉笑,一面又因联系不到许上云,而深切的惧怕着。
时喜时惧,两种情绪在萧栖迟心间,接连不断的更替交迭,就是见不到那个清醒冷静的她。叫一旁的罗映,愈发的担忧心急。
这两日,她用了许多法子给许上云送信,可真如萧栖迟猜测的那般,所有送出去的信,都会被梁靖城截住。信鸽飞出去公主府就被射杀,人更是一到汴京外便杳无音信。
公主又陷入情绪的反复里,不是折磨裴煜,就是哭着说胡话,什么大周亡了,什么让她跑,什么再也不送走许上云等等。根本给不出她什么法子,眼下她也只能靠自己撑起来,想法子护住公主。
就这般过了将近十多日,罗映每日给萧栖迟熬安神的药,但见不到许上云,根本没什么起色。
这一夜,罗映好不容易将萧栖迟哄睡下,下楼玉色楼,往厨房而去。
这些日子萧栖迟睡眠很差,夜里总醒,她便想着给萧栖迟,熬一些酸甜可口的羹汤备下,等她夜里惊醒时给她用些。酸甜的口味,想来能让她心情好一些。
怎知,罗映刚走出玉色楼的院落,却见本该候在院外的太监,陈尸一旁的在草坪里。
罗映眉心一跳,便知不好。正欲高呼求救,忽从假山、墙壁后、房顶上,跳下来无数蒙面人,提刀横在了她的脖子上,低声威胁道:“闭嘴!”
罗映稳住气息,问道:“你们是谁?知道这是哪里吗?”
但听那人道:“说!梁朝昌平王在哪儿?”
罗映扫过这些人的脸,见他们各个蒙着面,又见府中不少太监侍卫,已经死于刀下。便知这伙人,八成是认识她,知道她是公主身边的亲近人,若是不识,她恐怕也已经死了。
念及此,罗映对他们道:“别杀我,我说。昌平王在天牢里。”只要哄了他们去天牢,自有人收拾他们。
然而,却听为首的那人道:“少玩这套,王爷在公主府,交出来。”
罗映蹙眉,这伙人到底是什么人。不急罗映再说话,但听那人身后的人说道:“将军,别跟这婢女废话。轻骑营已撤,直接去劫昌阴,劫了之后搜府,多半有暗道或是地牢。”
那为首的闻言,思量片刻,扫了一眼公主府,见有栋楼贵气又豪华,便推转罗映身子,刀架在她脖子上,往玉色楼而去。
第71章
进了玉色楼,过了正中的那块空地,便是左右厢房,两边皆是九曲回蛇的小径,植被茂密,假山林立。
走到东厢房附近,罗映瞅准机会,一把推开牵制自己的人,朝茂密的植被里跑去。
那被称为将军的人反应过来,立马提刀劈下,刀尖划破罗映后背,刮下一道血痕。罗映吃痛,但还是马不停蹄的钻进植被中,不见了踪迹。
曾公元忙道:“来两个人跟我去劫昌阴,其余人分两拨,一拨去抓她,另一波去搜府。”
说着,便往玉色楼而去。整个人公主府的人,反抗的都已被杀,其余人皆已被看管,今晚无论如何,都要救出王爷。
罗映忍着后背上的疼痛,甩开追来的人,熟练朝玉色楼小门跑去。进门后,立马顶住了正门,恰巧将赶来的曾公元拦在了外面。
听着门外激烈的撞门声,罗映命屋里惊恐的婢女太监抵住门,自己咬牙跑上楼去,取下萧栖迟的衣服便直接进了里间,掀开帘子,一把将萧栖迟拉起来。
萧栖迟微有些迷茫,罗映忙扯开被子,急着帮她套衣服,边道:“殿下快躲起来,不知是什么人进了府,杀了好些人,来救裴煜!”
萧栖迟闻言一愣,随即下榻,厉声道:“谁敢带走裴煜?”
说罢,她似是想起什么,面色一慌,抓着罗映的手,连推带搡的将罗映推进了床底下,而后道:“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出来!这次你绝对不能死!”
罗映正欲拒绝,却听萧栖迟威胁道:“你要敢出来,我亲自杀你!好过你死在别人手上。”
罗映一愣,只得暂且不动。銥誮
说罢,萧栖迟自己系好衣带,急急下楼。满脑子只有裴煜可能被救走,什么危不危险,她全然抛去了脑后。裴煜想走!想都别想!他这辈子都别想离开她!
罗映看着萧栖迟下楼的背影,忍着后背上的疼,从个床底下爬了出来。不成,她得去报信,找谁,找谁能救公主?
萧栖迟下了楼,正见婢女们万分惧怕的抵着门,而门外,正有人在用力推搡。
萧栖迟一声冷笑,眼里满是森寒的恨意,她高声道:“来者何人?敢闯我玉色楼!”
但听门外安静了下来,那人道:“在下曾公元。还请长公主交出王爷,否则今夜,必屠你公主府。”
“哈哈哈哈……”萧栖迟高声笑了出来,心间满是不甘,命运为何这么不公平?随即,她的声音更加凄厉:“凭什么?你们凭什么来救他。当初有人来救我吗?我告诉你们,就算是死,你们也休想带走裴煜!”
大不了她就和裴煜同归于尽,他别想被人救走,自在自在的去生活,更别想再和别人成亲生子。他一生一世都得陪在她的身边,这是裴煜欠她的!
曾公元听着门内萧栖迟不受控制的凄厉声音,人都有些诧异。这公主怎的这般极端?这可不是王爷口中温婉善良的样子。他不想再和萧栖迟打口水战,继续用尽力气去撞门。现在在汴京,为保顺利撤退,他必须得劫持萧栖迟做人质。
而于此同时,搜府的众人,终于从一个怕死的太监口中,问得地牢所在。
自那日受了夹腿之刑后,裴煜又受了烙手之刑,眼下左腿走不了路,左手手背已是面目全非。
他一面恨着萧栖迟,一面又拼命的想见她。他在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浑浑噩噩中,挣扎了十来日。面对她的酷刑折磨,心中的困惑越来越来,想见她的欲望也更加强烈。他有无数的话,想要当面问她。
而就在这时,裴煜忽然听到厮杀声,睁开眼,扶着墙费力的站起身,拖着残腿往牢门处走去,一扶住牢门,便紧着朝走廊处张望。
不多时,他便看到一队蒙面人,持剑杀了进来。裴煜不解,正欲藏匿身形,忽听有人喊道:“王爷,吾等奉曾将军之命来救你,你在哪儿?”
是曾公元!他当时受伤暂留昆城,他没死?
裴煜眼前一亮,燃起浓郁的希望,忙道:“我在这儿!”
那队人一听裴煜的声音,急忙朝这边赶来,一旁的萧晚迟,也爬了过来,激动的恳求道:“裴煜,裴煜,带我一起走,求求你!求求你!”
裴煜看了她一眼,这些日子,萧晚迟的情况他看在眼里,已成了残废,恭桶对她来说都已是无用的东西,即便救她出去,她也活不了多久。这次他们能来救他,出去之后恐怕就是无休止的逃亡,带着她,只会是累赘。
萧晚迟不停的冲他磕头,口中不断重复:“救救我,救救我,求求你,求求你。”
裴煜没有理会她,那队人已到了门外,拿着抢来的钥匙,将门打开,进来后一见裴煜伤势,忙扶住他,往外走去。
萧晚迟见裴煜不管他,泪如雨下,拼命拍着牢门,厉声哭求道:“裴煜!我好歹曾真心的想要帮你,你怎么能不管我!救我,求你救我。”
裴煜轻叹一声,说道:“去给她打开牢门。”
随行的人上前,打开了萧晚迟的牢门,萧晚迟不断念叨着谢谢,从牢中爬了出来。
裴煜不再管她,由人扶着,往地牢外而去。
萧晚迟看着弃她而去的裴煜,便知他还是不肯带她走,她现在这样,爬得出公主府吗?
这一刻,萧晚迟心中忽地充满了恨意,冲着他的背影喊道:“萧栖迟说她好心救我,我却不救她,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是裴煜,今天看到你我懂了。我好心帮你,你却不带我走,换我,也会想杀了你。”
裴煜驻足,转头看向萧晚迟,说道:“你只是有帮我的想法,未曾帮到我,而且,你是为了自己。”
裴煜看了一眼萧晚迟住过的牢房,随后道:“贤妃娘娘,人活至此,与猪狗无异,我若是你,会给自己个体面。”确也是真话,萧晚迟活不了多久,就算是爬出去,她也无法生存,只会更苦。
萧晚迟闻言一愣,眸光微颤,定睛望了裴煜半晌,忽地伏地痛哭,声音绝望而悲凉。
身边的梁将看了一眼萧晚迟,这竟是贤妃,她不是早就自尽了吗?但眼下情况危急,由不得他们多想,忙扶着裴煜离开。
裴煜问道:“你们怎么逃出来的?公元呢?”
那人回道:“将军去挟持昌阴。那日追击残军,将军受伤,就近留在了昆城。没过几天,昆城的李郎将就把我们全部赶了出来,他还割伤了自己手臂。我们当时还不知道是为什么,等我们赶去凤城时,才知你们出了事。我们本想回国求援,可……王爷,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人话语间已有哽咽,裴煜心头阵阵冷笑。出了地牢,裴煜看向玉色楼的方向,眸色渐深,指着那厢道:“扶我去那边。后院马厩里有马,全部牵过来。”
几人领命而去,其余人扶了裴煜,前往玉色楼。
到了玉色楼院中,扶着他那人高声道:“将军,我们救出王爷了。”
曾公元闻言,连忙过来,和裴煜见过礼之后,裴煜眼里闪着含怒的光,一字字问道:“萧栖迟呢?”他一定得见到她!
曾公元指指玉色楼的门,说道:“他们从里面抵住了门,没有撞门的东西,尚未破开,我们得挟……”
怎知话音未落,玉色楼的门,“砰”一声开启,但见萧栖迟,站在门内,眸色森寒的望着他。
裴煜的心陡然提起,即便清楚的知道萧栖迟对他做过些什么,可见到她的瞬间,他的心还是不受控制的收紧。复杂的目光,凝在她的面上,片刻都无法收回。
曾公元见此,都惊呆了,这公主莫不是生了脑疾?整个公主府的人都被他们控制,她居然自己出来了?众人正欲上前抓她,却被裴煜制止。
萧栖迟无视所有人,只盯着裴煜,缓缓走向他,来到他的面前,瞪眼问道:“你去哪儿?”
随后,她的声音陡然拔高,神色也愈发凄厉,伸手撕住他的衣领,冲他发疯般的吼道:“你去哪儿?你想去哪儿?我告诉你裴煜!你这辈子都别想再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