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上云伸手,紧紧将她揽进了怀里。泛红的双眸,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神色愈发如一把利刃。
从前,他不知道萧栖迟要做什么,只能被动的等她吩咐。现在,他都知道了。
从十岁那年起,保护她,就是他的职责。后来,保护她,已是他的使命。他会护住她,也会护住,她要护着的一切。
外面马蹄声夹杂着雨声而来,在岩石外停下,裴煜的声音响起:“许上云!出来!”
裴煜清楚,无论是爱是恨,前世那些深深的纠葛,早已让他们成为对方的一部分,萧栖迟轻易放不下他。
上天让他想起前世的一切,便是给他弥补的机会。他再也不会忽视她的感受,再也不会以自己为先的做选择。
他现在才懂,真正爱一个人,要为她考虑。而不是像从前一样,使那些用惯了的法子,达到获取爱与陪伴的目的,无视她的需求和感受。
而且以他对萧栖迟的了解,山南陵之战,她不会用许上云的命开玩笑,所以北境军攻打雁京的事,八成与她无关。
他们之间没有国仇家恨,那么剩下的,他自己做下的错事,自己来弥补。一年两年,十年八年,哪怕用一辈子的时间,他也要弥补她,抚平她心里的恨,让她回到从前的模样。
至于她和许上云的那些事,前世他也娶过别人,扯平了,他可以当没有发生过。
许上云低头在萧栖迟额上落下一吻,脱下玄色外衣给她裹上,柔声对她道:“外面雨大,你在这儿等我。”
说罢,他松开萧栖迟,独自提剑,走进了雨中。萧栖迟忙扒着岩石看向外面,但见裴煜等近一百来人,将他们团团围住。
萧栖迟的心,紧紧提了起来。
此刻二人相对,全然没了当初山南陵并肩作战的模样,俨然已是一对针锋相对的仇敌。
裴煜看着许上云眼中那沉着冷静,又势在必得的杀意,当真是痛恨又恶寒。他此时的神色,比之前更多了一份狠辣,与前世更像。
裴煜万分不解,前世许上云为何要杀他?且还是和萧栖迟分开的两年后。
就算是萧栖迟派他来,但以他对萧栖迟的了解,一般有仇会立马报,时间一长她自己就忘了,怎么可能拖到两年后?
想想前世来杀他的许上云,再想想凤城撞见他俩榻上的画面,裴煜心间忽就有些鄙夷。
他冷嗤一声,对许上云道:“你默默的爱她很久了吧?如今她终于接受了你,却还是放不下我,可悲吗?我要是你,现在就会走,远远的找个地方躲起来。”
萧栖迟闻言,忙对许上云喊道:“不要听他的鬼话,他惯会压人。”
话音落,萧栖迟似是意识到什么,这一世的裴煜,本不该会前世那个裴煜的手段。难道……他记起来了?萧栖迟眉心一跳,朝裴煜看去,眼里满是探问。
怎知,许上云慵懒提剑,指向裴煜:“我不是你,她爱不爱我,接不接受我,我都不会变,更不会走。”
裴煜一声冷嗤,身子微微前倾,玩味道:“你自己是不会走,但她让你走,你走吗?曾经只因我一句话,她就赶走了你。且现在,她即便是和你在一起,却哪怕囚.禁我,都要留我在身边。你始终得不到她整颗心,她的心里,总有一块地方是我的,哪怕是恨。”
说罢,裴煜挑眉,神色间满是胜利者的姿态,挑衅般的问道:“你同意吗?”
他确实想起来了!萧栖迟的心骤然一紧,可是他为什么要一直这般跟上云说话?
萧栖迟忽地意识到,他想挑拨她和许上云的关系。
萧栖迟忙想拆解之法,正欲提醒许上云,却见他信手挽剑,抹一把脸上的雨水,对裴煜冷声道:“别说她想囚.禁你,我都想囚.禁你。让你永生赎罪不得自由。别废话,既然我杀过你,我不介意再杀一次。”
许上云觉得裴煜格外奇怪,看起来也不像个蠢货,怎么说出的话这么不过脑子?萧栖迟被他关入天牢,受尽那般折磨,他居然还以为这是因爱生恨?
说罢,许上云提剑而起,众人也一拥而上,当即刀光剑影,和许上云混战在一起。裴煜面色微变,握紧马匹缰绳,紧盯着许上云的动作。
许上云的身手,山南陵见过,前世猎场更是见过,说不忌惮那是假的。
但当初猎场,他能那般形如鬼魅,实在是因为使箭灵活,再兼骑马,给了他很大的发挥空间。
但是现在,人数悬殊,又都是近身战,他应当不会再那么难对付吧。
然而令裴煜感到心惊的是,许上云的剑刃闪着寒光,如游龙般在梁军中穿梭,仅仅半刻钟的功夫,他的人已去了三成。
裴煜深感威胁,他从马背上摸出弓箭,弯弓搭上箭,学着前世许上云的方式,对准了人群中的他。
萧栖迟见状,立马从岩石后跑了出来,冲上前,拦在了许上云和裴煜中间。裴煜的箭已放,许上云觉察,电光火石间,揽住萧栖迟转身,恰好避开锋芒,箭射穿了他的肩头,未伤及要害。
但穿肩之痛,却还是令许上云眉心一蹙,靠着萧栖迟,单膝落地。
看着贯穿许上云右半身的箭,萧栖迟整个人愣住,她忙抱住他,撑住了他的身子,随后对裴煜道:“但凡你还有心,现在就立马撤兵。”
“停!”裴煜制止了所有人,让他们散开,确认许上云已没了威胁,裴煜方才骑马往前走了几步。
他腿上下不了马,只能向萧栖迟伸出手去,说道:“我不杀他,你先过来。你过来,我着人送他去镇上医治。”
萧栖迟冷声嘲讽道:“信你我们才会真的死。”
裴煜见她这样,便知她还在生气,他抬手看了看自己缠着纱布的手,而后将手背对向她,问道:“气还没出够吗?”
都把他折磨成这样了。换成别人试试,看报不报复她。裴煜莫名有点儿火大,至于下手这么狠吗?也罢,是他有错在先,左右他也逃出来了,不跟她一个小女子计较。
萧栖迟听他这么问,颇有些震惊的看着他。他什么都想了起来,不跟她解释,不跟她道歉,反而这般轻描淡写的问她,气还没出够吗?
莫非在他眼里,自己受过的那些绝望和痛苦,便是出出气就能平息了的吗?
萧栖迟惨然一笑,不敢置信的问道:“裴煜,你的心是用什么做的?”
裴煜也知自己前世确实过分,若不是今生她让他真真切切体会了一番,或许他还无法感同身受。
裴煜将腰弯得更低,朝她伸手,哄道:“你放心,你和许上云的事,我会当做没有发生,不会迁怒他。你跟我来,我们送他去找大夫。”
之前她盼着裴煜记起前世,可现在等他真的记起来,萧栖迟心中反而只剩下忌惮和厌恶。前世那个人精一般的裴煜,她当真是半分都不敢信,跟他说话,时时刻刻都得提高警惕。
萧栖迟深知许上云的伤耽误不得,她没功夫和裴煜论长短,而且他的话,她不可能再相信半个字。
萧栖迟冷冷的看着他,对他道:“留下马给我们,大军就在林外,你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裴煜知道她还在恨他,不会这么轻易平息,只得再次哄道:“你一个弱女子,怎么送他出去?跟我走,我送你们去镇上。”
不能再耽误下去,萧栖迟冲他厉声道:“留下马,滚啊!”与许上云的安危相比,裴煜便是拥有立地成仙的好处,她都懒得理会。
裴煜看着萧栖迟如此发狠的神色,便知今天怕是哄不好了。且之前那么怕他走,现在许上云受伤,就恨不得他赶紧走。
裴煜萧栖迟怀中的许上云一眼,而后看向身边人,指一指萧栖迟和许上云,身边人会意,牵了两匹马给他们。
裴煜知道许上云不会独自来,他确实不宜久留,便对萧栖迟道:“我会来找你。”
说罢,拉转马头,正欲离开,却见身边将领,站着不动,只死死盯着许上云,裴煜侧头,再次下令:“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亲爱的小天使“该睡觉了嘛”“假发柯人”投掷的地雷以及浇灌的营养液,比心心~
第73章
身边的将士听着裴煜的话,沾满雨水的脸上,满是不甘心,双眸也跟着泛红,他极力控制着情绪,不叫自己冲裴煜吼出来,沉声道:“韩纪病伤未愈,许上云如今手握大周兵权,王爷难道甘心就这么放他走?”
他当然不甘心!且他与许上云,还有杀身之仇。
但是……裴煜的余光落在萧栖迟身上,前世他做了诸多错事,若现在杀了许上云,即便他和萧栖迟仍旧放不下彼此,隔着这人命,怕是也无法继续在一起。
来日方长,复国路在前,敌人是大周的几十万人马,是尚在雁京的谢非复,不是杀一个许上云,就能事半功倍的。
念及此,裴煜再次重声下令:“走!”
众将士闻言,不甘的望着许上云,狠心转身,跟了裴煜离去。
萧栖迟忙去推怀里许上云肩头,唤道:“上云,他们走了,我们快离开,你的人在哪里?上云。”
许上云一直跪爬在萧栖迟身上,深吸一口气,忍着疼,攒了些劲儿,对萧栖迟道:“死不了,别怕,扶我起来。”
萧栖迟闻言,忙先站起身,然后去扶许上云。许上云攀着萧栖迟站起身。
但他目光,全程一直盯着裴煜离开的方向,眼底潜藏着狠辣的杀意。
直到今日萧栖迟说完来龙去脉,他方才意识到,过去的自己,行事太过仁慈。就连方才给曾公元的那一剑,手下都留了情,没有让他当场毙命。他本想着,毕竟曾经一起作战,能不能活下来,看他的命。
他从不想做一个冷血的杀手,但是就在刚才,他亲耳听到,曾经的萧栖迟,经历过多么可怕的事。他多希望自己听到的只是一个故事,但却是她切实的经历,他还无力去改变……
如今他所能做的,便是护好她的现在和未来,而仁慈,只会给别有用心的人,留下伤害她的机会。现在他明白了,无边界的仁慈没有意义,以坚硬壁垒驻守保护的城墙,在这城墙的范围内,仁慈才有意义。
看着裴煜等人的身影,消失在雨林中,方才收回目光。萧栖迟亦将他扶上了马背。
萧栖迟本想坐在他身后,却见许上云笑了笑,向她伸出手,对她道:“没那么不济,到我怀里来。”
他唇色泛白,可萧栖迟看着他的笑意,莫名定下心来,上马坐在了他的怀中。
他有伤在身,萧栖迟不敢纵马,二人只得缓缓往林外走去。怎知没走出多远,萧栖迟肩上忽觉一重。她侧首看去,正见许上云脸颊靠在她的肩上,合着眼,想睡着了一样,面上愈发的没有血色。
萧栖迟心骤然提了起来,唤道:“上云……”
许上云没有回应,只余雨水,顺着他鸦羽般的长睫滴落。温热的泪水混着雨水冲刷过脸庞,萧栖迟忙拉过他的双臂,紧紧箍着自己的腰。却不知触碰到他手心的刹那,只觉一片滚烫。
他发烧了……萧栖迟愈发的担心,紧紧抓着他拉至自己腰际的双手,紧盯着前方,不断道:“我们很快就出去了,很快就能出去了,上云……”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栖迟方才带着他走出林间,见到官道。她只觉这一段路,是她这辈子走过最远的路。
带着人埋伏在四周的杜元初,认出了萧栖迟和许上云,连忙带人上前。
萧栖迟一见杜元初,眸色一亮,脱口唤道:“快,救上云。”
杜元初连忙上前,从马背上将许上云扛了下来,身后的将士们抬来担架,杜元初便将他放了上去。连忙道:“入帐,传军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