淬骨——猫说午后
时间:2022-03-17 07:53:46

  将士们连忙撑伞给许上云,小跑着将他送去了不远处的帐篷里,军医也紧随而至。
  杜元初给萧栖迟拿了一件许上云的披风,一同守在许上云的身边。等军医的诊治结果。
  半晌后,军医轻叹一声,道:“回禀殿下、杜副将,将军箭伤不算严重,可是这三四日来,将军茶饭不思,亦没怎么合眼,今日受伤又淋雨,到底是损了元气,感染了风寒。风寒本不是什么重症,但病着最忌风寒,往往会引起无数病症发作。眼下若是拔箭……不怕其他,就怕恢复时引发其他急症。”
  杜元初忙问道:“那若是先治风寒呢?”
  军医干涩的笑笑:“这箭不能在身体里放着吧?若感了破伤风可怎么好?”
  杜元初闻言,一时陷进了为难里,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正焦急间,却忽听萧栖迟道:“拔。”
  帐中众人看向萧栖迟,杜元初微有些愣神,虽知终归是要做选择,但他没想到公主殿下会这么果断。
  萧栖迟转而对军医道:“务必做好万全准备,将风险降到最低。”
  军医点点头,带了几个徒弟,便去准备拔箭所需。萧栖迟披着许上云的披风,坐在刚点的碳火旁,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萧栖迟向杜元初问道:“他这几日都没好好吃饭休息,你没督促他一下?”不是自幼的至交吗?
  杜元初微叹一声,回道:“自是有,只是他满心里只有一个目标,就是找到殿下,饶是劝,他嘴上嗯两声,转头便忘了。实在不是他故意折腾自己,是他一心扑在殿下身上。”
  萧栖迟听罢轻叹,她明白,当一个人专注追逐一个目标的时候,是会忽视掉很多事。
  前世,遇上裴煜的时候,他不留余力的追求,强烈的渴望,让她以为,自己终于遇到了梦想中的人。可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她心中一直想要的人,从来就在她的身边。
  方才听裴煜说,是他杀了他。萧栖迟眼眶微微泛红,她记得去年的时候,她问过许上云,若是她让他离开,他走之后,会去做什么。许上云跟她说,如果她让他走,他会走,但是过个一年半载,还是会回来远远看看她。
  想来前世,他确实如他所言一般,回来看她了,来看她过得好不好。约莫是没有见到她,便又找寻了一番,调查出她的死因,然后去杀了裴煜,给她报了仇。至于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她已是无从得知。
  这一刻,萧栖迟忽然举得,前世那个自己,也没有那么可怜。对前世的那个裴煜,也没有那么意难平了。
  念及此,萧栖迟起身,俯身到许上云耳边,对他道:“哥哥,属于我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你一定要好起来。等你醒了,我们便办一个只属于我们的成亲礼,我要堂堂正正的到你身边。”
  没有人注意到,昏迷中的许上云,睫毛微颤。萧栖迟刚刚起身,正见军医带着几个徒弟再次回来,准备了止血散,热水等等各种东西。
  萧栖迟知道自己看不下去,一旦惊惧起来,怕是会影响军医施诊。她叮嘱杜元初看着,自己起身撑伞,出了帐。
  雨小了很多,但还在下,秋雨寒,一阵阵的凉风直往脖子里钻,可风一过,便卷起一段肩上披风的他的气息,让萧栖迟莫名安心。
  她抬手伸出伞外,雨打落在她指尖,一点点冰凉的入骨,脑海中却只有他带自己跑进雨中的画面,萧栖迟这才恍然发现,她似是不怕冷了。
  两刻钟后,军医从帐中出来,向萧栖迟行礼道:“箭已拔,血已止,将军还未醒,只要明早烧能退下去,想来便不会有大碍,臣这便去煎药。”
  萧栖迟点点头,道谢后送走了军医。她转身回了帐中,许上云安静躺在榻上,杜元初上前行礼:“这里末将看着,殿下也去歇歇吧。”
  萧栖迟摇摇头,在许上云身边坐下,而后道:“我想陪着他。”
  杜元初伸手挠了挠头,面色有些尴尬,而后道:“那……末将去给殿下准备些吃的。”
  说罢,杜元初退了出去,去火头军营里,给萧栖迟弄吃的。
  萧栖迟一直守在许上云身边,直到雨停,直到夕阳西沉,直到繁星满天,她都没有挪动。杜元初虽然也想守,但萧栖迟在里面他不好进去,只得一直坐在许上云帐外。
  就这般一直到卯时,营里忽然传来一道口谕,杜元初急忙将人带到了萧栖迟面前。
  口谕上说,此次营救昌阴长公主,许上云功不可没,待回京后,自会论功行赏。昌阴长公主陷入为难,皇帝忧心不已,既已被救,还请长公主速速回宫,莫在外逗留。
  萧栖迟听罢,便知是梁靖城在催她回去。想让她回去,除非她生了脑疾。
  萧栖迟正欲拒绝,却听传口谕那人又道:“陛下说,那日殿下身边的罗映进宫报信,陛下知她是殿下贴心的人,怕公主府还有裴氏余党,便将人留在了宫里。”
  萧栖迟眸光如箭般刮向那人,梁靖城这是打算用罗映来威胁她?
  她胸膛微有些起伏,她确实不能不管罗映。沉默片刻,萧栖迟对那人道:“去外头等我吧,唤杜副将进来。”
  那人行礼退去,杜元初进来,萧栖迟看着许上云,对杜元初道:“罗映被梁靖城留在了宫里,我得回去救她。这次去,梁靖城恐怕不会轻易放我出京,你们八成也会被他调去别处。等上云醒来后,你告诉他,我在汴京等他,让他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这次回去,她会想法子杀了梁靖城。再也别想有人打扰他们平静的生活。
  杜元初点点头,他看了看许上云,而后对萧栖迟道:“倘若殿下入宫,可以问问内宫门处的守卫,今年三十,去谁家吃冷元子。”
  萧栖迟闻言有些不解,但看杜元初说的认真,还是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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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栖迟走到许上云身边,俯身,轻轻贴上了他的唇,随后起身,对杜元初道:“你照看好他,务必小心分辨京里来的旨意。”
  杜元初郑重应下,萧栖迟复又看了看昏睡的许上云,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脱下他的披风放下,这才起身离去。跟着梁靖城派来的人,上了备好的马车。
  马车中已有两名伺候的婢女,且车内宽敞豪华,以软毛铺地,又以鹅绒做垫。两名婢女一见萧栖迟进来,恭敬行礼道:“拜见长公主殿下。”
  随后指着一口箱子道:“梁先生已为殿下备好新衣,奴婢伺候殿下换上。”
  婢女称梁先生,萧栖迟便知,这是梁靖城的人。且这俩婢女腰背挺拔,怕是会武,看来既是来保护她,也是来看守她。
  萧栖迟“唔”了一声,展开手臂,仍由两名婢女来给她换衣服。萧栖迟看着手法娴熟的两个人,问道:“孤的公主府,靖城打理好了吗?”
  婢女回道:“梁先生早已清理了殿下府邸,被裴贼所杀的人丁,也已为殿下更换补全。只是梁先生说,眼下世道乱,陈贼与裴贼都未伏法,殿下在公主府里不甚安全。梁先生已在宫中为殿下打理了宫室,殿下随我等回京,暂且住在宫中便是。”
  萧栖迟眼睑微抬,平视前方,未置一词。待为萧栖迟更好衣,两名婢女便叫启程,往回京路上走去。
  曾公元带出来的人,一共八千,参与去救裴煜的,不过百来人。他和萧栖迟分开后,便被人直接带着去和主力汇合,其余人分布在汴京附近的城镇上,乔装隐藏。
  一到落脚点,裴煜便命人将曾公元抬了进去,再唤军医来瞧。曾公元伤重未醒,裴煜一直守在外间。
  他看着屏风上从离间投下的人影,眉心微蹙。好在许上云未下杀手,不然曾公元怕是会当场殒命。
  回忆起前世的裴煜,眉宇间的神色,远比之前沉稳。只是看人时,比起之前的坦然,多了一份探问与打量,让人微觉不适。
  他看着自己被施过烙刑的左手,心情没来由的泛沉。
  直到现在,这一年来萧栖迟所作所为的原因,才在他心里清晰起来。她怕大周覆灭,怕她自己再走上过去的老路。
  她也真是聪明,拉拢谢非复,把他送来雁京。这个人的本事他知道,属实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人才。而他居然之前还和此人称兄道弟,真是被卖了还在帮萧栖迟数钱。
  萧栖迟想保住大周,他明白。只是现在的她,为何会和前世相差那么大?仿佛换了个人,典雅不在,从容不在,好似被鬼祟俯了身。
  他还记得初遇萧栖迟的时候,即便已经落魄到那种境地,却还是保留着一份不染于尘的气质。即便穿着最破烂的囚服,却还能让人一眼就从人群里分辨出她。
  初到雁京的那几个月,是他们最幸福的一段时间,每一日都过得如胶似漆。他会想尽一切办法讨她欢心,不惜一掷千金,只为博她一笑,成为对她最好的人,看她因他而来的幸福,于他而言也是莫大的快乐。
  而她那双全是他的眼,更是给了他前所未有的满足。恢复身份,并拥有她的爱,这些都清楚的告诉他,那些如黑暗般的过去,终于彻底的远离他。
  他也因此,对她生出,连他自己都不敢直视的占有欲和控制欲。许上云的到来,让他看到,她的人生有了另外一种可能,一种没了他,她也能很好活下去的可能。
  若她拥有了更好的生活,若她再变成曾经那个高贵的公主,眼里还会只有他吗?曾经那些被人轻视的经历又在心间复苏,那些眼神,仿佛都到了萧栖迟脸上,这让他如鲠在喉。
  但是他知道这个想法不对,他应该支持她,去做一些属于自己的事。所以那时,他一面对她说着支持,尽可能提供一切,一面却压不住心底的愤怒,想让她只如从前一样,倚在自己身边。
  恰好选妃事宜下来,他需要太子妃的支持,也不想萧栖迟怒而离开,便借着许上云的名头发作。最终,得偿所愿,留下了萧栖迟,娶了太子妃,也赶走了许上云,他成了她唯一的仰仗。
  但那次事之后,萧栖迟变了,他们之间再也没了曾经无间的快乐,有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虽然他现在感同身受,但那时真的不太明白。
  他本答应萧栖迟不碰太子妃,可到底是娶了人,他需要太子妃娘家的支持,父皇也盼着嫡孙,终是违背了对她的承诺。
  那时……面对萧栖迟,许是心虚,他脾气越来越大,再兼萧栖迟心里也有气,渐渐开始争吵不断。
  他也深知太子妃迟早会有孕,萧栖迟迟早会知道,控制欲也越来越强,只想让她变成一个离开他活不下去的人。
  后来,也确实如他所愿,她处处小心,怕他生气,言行举止越来越卑微。只令他意外的事,她身上那些,曾经吸引他的东西,光芒也越来越黯淡。
  他不得不承认,不断地争吵,她卑微的变化,让他越来越轻视她。她的喜怒哀乐,他也懒得再去留心,反正她也离不开他。
  直到太子妃有孕的消息传开,萧栖迟决绝的要离开他,他才有些担心,正在他烦忧该找个什么借口拴住她时,恰好,贤妃出了事,他须得救出贤妃。
  而那时,他和贤妃的计划,只差最后一步。只需瞒到父皇身子垮掉,他就能换出萧栖迟,而她帮贤妃的这个恩情,于他而言,便是一个合理的契机,再想去找她也好,她找回来,自己顺势接受也好,这都是一个很好的理由。
  他惯于将事情做得滴水不漏,虽然为各种可能做了准备,但是他笃定,萧栖迟会回来找他。他逼她赶走了身边的人,她便只是一个失去一切的亡国公主,离开他怎么活?
  可是他等了许久,萧栖迟都没有回来。而他紧着便开始忙于皇位,没空再去想她,他也曾想过,按曾经的打算,借着帮贤妃的恩情去联系她,但一想到后来那些争吵,便也暂且搁置了这个想法。这段曾经照亮过他生命的感情,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被时间淹没。
  其实想想,前世很多事,其实都是他造成的。若他坚守承诺,只和她在一起,他们之间也不会出现隔阂,他们的感情不会陷在那种恶性循环里。她变得常有埋怨,而他也因心虚脾气不定,甚至催生出足以毁掉彼此的控制欲。
  裴煜轻叹,她今生这么努力的保住大周,想来便是为了自己的公主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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