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伯对她一点头,像是与她传达讯息似的,涟漪微一蹙眉,却见他忽然拿起篮子里的巾帕往下半张脸一系,站起身来猛地踹了一脚牢门上的锁,巨大的声音瞬间将狱卒吸引了过来。
“什么人?!”
这人有病吧?!涟漪目瞪口呆,只见这位踹门老伯忽然背也不驼了腿脚也利索了,将水碗一扔,慌慌张张往外逃。
“快来人哪!有人劫狱!”狱卒大喊着,抽出破岩刀朝老伯砍过来,那老伯身轻如燕,几招将狱卒打趴下了,一路飞奔势如破竹,竟毫发无损逃了出去,转眼不见了踪影。
一时间大理寺灯火通明,所有留值的人员统统举着火把扛着刀,四处搜寻意图劫狱的那人。
许亦心刚睡着就被兰青拽起来了:“公主公主不好了,大理寺的人闯进来了,说要来府上缉拿劫狱之人!”
许亦心抱着枕头迷迷糊糊:“节育?节哪门子育,你们古人不是讲究多子多福吗……”
刚念叨完,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卧槽,劫狱?”
等她手忙脚乱穿好衣服来到前厅,沈信芳已经开始对劫狱嫌疑人尤硕明问话了。
“敢问尤大将军一个时辰之前身在何处?”
“我寝房。怎么?”
“何人可作证?”
许亦心及时喝止:“沈信芳!谁给你的胆子夜闯公主府?”
尤硕明和沈信芳同时转头看她,沈信芳瞧一眼她来的方向,的确是主屋的方位,而尤硕明是从西厢房过来的,这说明他们根本就是分房睡。
沈信芳顿时心情松快了些许,也不计较她叫他全名的事了,掏出金牌亮出来:“陛下亲赐的令牌,允许我搜查任何有嫌疑之人的住处,殿下,得罪了。”
靠,原来是许兆禾给他的胆子。
许亦心提着裙子近前来,扫一眼当下的场景,双方泾渭分明两相对峙着,大理寺的一众人员手持破岩刀严阵以待,尤硕明这边的十几人抱着剑冷着脸,站得十分有气场,而公主府的府兵,居然站在大理寺那边。
府兵们被她的眼神一戳,战战兢兢地挪了回来。
其中一位还对许亦心挽尊:“殿下,大理寺他们有令牌,我等拦不住他们……”
许亦心瞪他们一眼,转过头来,重新将视线落在沈信芳身上:“沈少卿,你持陛下令牌畅通无阻,本宫无话可说,但你夜闯公主府声称要缉拿劫狱之人,若无真凭实据,本宫可不会善罢甘休!”
“殿下放心,若无实证,我也不会深夜来访扰殿下清净。”沈信芳掏出一块圆状物,举到她面前,道:“殿下请看,这是什么。”
尤硕明一见那东西,脸色霎时变了,回过头去看自己的下属,下属们都面色难看,一个接一个地摇摇头。
许亦心蹙眉一打量,不明所以:“一块玉?啊,敢情是劫了这块玉?”
沈信芳被她一梗,颇感无语:“殿下糊涂了,你且看这块玉来自哪里?”
“我怎么知道来自哪里?”许亦心不耐烦,“废话少叙,称职的臣子应当善于解决问题,而不是提出问题。沈少卿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她现在竟然多和他说两句话都没耐心!沈信芳心火顿起,恨恨地将目光刺向尤硕明,冷声道:“这是产自魏国石临的白罗玉,,是劫狱之人掉在涟漪牢房门外的。据我所知,我宋国与魏国并无玉石贸易来往。不知尤大将军对此有何解释?”
第44章 安神
许亦心闻言一惊,劈手夺过沈信芳手中的白罗玉。
而尤硕明也憋着火气,面露不豫道:“我的解释就是,这块玉不属于我这边的任何一个人,因为今夜,我们魏国卫队没有人踏出公主府一步。”
许亦心看他身上并无可疑颜色,心中有了数,立即站队道:“听见没?还不速往别处缉拿——”
“你们魏国前来省亲的每一个人,腰带上都嵌着白罗玉,其上有没有缺损一验便知。”沈信芳不理会她的袒护,直接上前两步绕过她,继续逼问尤硕明,“你敢把你的腰带拿出来给殿下看吗?”
许亦心打岔:“啊这,众目睽睽宽衣解带不合适吧……”
尤硕明一把将许亦心拉到自己身边,拽着她的手环住自己腰身:“公主可随便看随便摸。”
“放肆!”沈信芳快气疯了,哗啦拔刀指向尤硕明的鼻子:“速速放开殿下!”
许亦心撞进自家夫君怀里,还没来得及心猿意马,被沈信芳这一吼,吓得整个人都抖了一下。
大理寺一众衙役见少卿大人拔了刀,再结合公主的发抖,迅速得出公主被尤硕明挟持的结论,纷纷眉毛一竖亮出刀剑来!
这边尤家军又岂会任人宰割,遂也齐齐拔出佩剑,双方白刃森森毫不退让,许亦心眼看场面要失控了,焦急地推开尤硕明,面向沈信芳喝道:“沈信芳,你大胆!你居然敢拿刀指着本宫!”
“殿下!”沈信芳将刀口偏向尤硕明,气道:“殿下别被他蒙蔽了!”
“你才被蒙蔽了!”许亦心一气之下抽出身边府兵的佩刀,转头指着沈信芳:“还不快放下刀剑?”
府兵们看公主拔出了兵器,这才后知后觉抽出佩刀指向大理寺一众人。
而沈信芳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殿下竟为了他与我兵刃相向?”
“你不也为了他与我兵刃相向?彼此彼此。”许亦心反唇相讥。
“你——”
“亦心。”尤硕明受不了她与别的男人这样心无旁骛的对话,即使是吵架也不行,他颇具占用意味地将她揽过来,拿下她手中的剑:“沈少卿要查验,便让他查验就是。”
沈信芳气得牙都要咬碎了,恨不得一刀将尤硕明的手给砍了,但既然对方假模假式做出了妥协,他也只得借坡下驴放下兵器。
尤家军在尤硕明的示意下也收回了剑,沈信芳黑着一张脸,抬抬下巴示意柴越过去检查对方的腰带,柴越上前绕着目标仔细查验一番,回头对沈信芳摇摇头。
“本宫都说了,公主府没有沈少卿要找的人。”许亦心拿出了算账的气势,“疑犯涟漪是避雨阁的花倌人,驸马才来宋国没几天,根本不认识她,也没去过那等秦楼楚馆,做什么要去劫狱?”
“殿下怎知他不会欺骗你?他说不认识、没去过,你就信了?”
许亦心被沈信芳这么一说,想起案发当天尤硕明过去接她回府,而后面对她的问询,劈头盖脸质问她“你不相信我”,弄得她只能自剖心意哄他消气,便将他去没去过避雨阁一事揭过不提了。
她转头看向尤硕明,尤硕明面上还是一副被污蔑的愤愤之色,身上却立即升起惊疑不定的颜色。
老哥……你演技不错,但心态不行啊。
许亦心心情复杂,收回目光道:“本宫不信自己的驸马,难不成还信你?方才你下属没有搜出异常是事实,沈少卿,本宫一向看重你刚正不阿光明磊落,莫非这次你是想公报私仇?”
公报私仇?沈信芳与她有什么私仇?尤硕明目光在他们身上来回地转。
沈信芳被她这样拿话戳刺,只觉心中犹如刀割一般,她从前也是不偏不倚的人,为何现如今对他如此绝情?
“殿下此时断言尤大将军是清白的还为时过早,他的腰带无缺损,可不代表他的众多护卫也滴水不漏。”
言毕一挥手,大理寺一众衙役一拥而上,当场表演一对一扒腰带。
尤硕明淡然自若,一本正经地凑上去想捂许亦心的眼睛,许亦心还在琢磨方才他身上的颜色,下意识就偏了偏头躲了过去。
恰在此时,柴越抓着韩漳的胳膊朗声禀报:“少卿大人,此人腰带缺了一块玉!”
众人霎时间全部停下动作,齐齐望向韩漳,许亦心眉毛一皱,大步上前拽住韩漳的衣服,将手中的白罗玉往他腰带上的玉石缺口处一放,严丝合缝。
就是他。
韩漳又惊又怒:“不可能!我的腰带质量又岂会这般差,轻易就掉了玉石——”
许亦心气得一巴掌狠狠拍他背上,拍得他小身板一颤:“傻韩漳,现在是说腰带质量的时候吗?!”
沈信芳暗自松了一口气,这下她该信自己了吧?只是可惜不是尤硕明动的手,没法直接将姓尤的押走。
“殿下,证据确凿,韩护卫恐怕得随我们走一趟。”
韩漳朝尤硕明喊冤:“将军,不是我!”
尤硕明脑内飞速运转,盯着沈信芳看了好一会儿,听见韩漳向自己求助,这才转眼看向韩漳,道:“我自然知道不是你。但既然这块玉是你的,你便随沈少卿走一趟诏狱。”
他看着韩漳的眼睛,缓缓道:“好好配合沈少卿的问话,仔细想想,你是何时遗落的它,最有可能拾到它的人是谁。”
韩漳眨眨眼,脑袋耷拉下来:“属下得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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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漳被带去诏狱,大理寺一众人也全部撤了,许亦心回到寝房一看更漏,已过子时。
经历这么一遭,她一时半刻也睡不着了,提起笔构思面圣的奏折该如何写,才落下一笔,便又想起方才沈信芳的质疑。
“殿下怎知他不会欺骗你?他说不认识、没去过,你就信了?”
那会儿尤硕明身上现出可疑的颜色,果然是骗了她。
那么,他认识涟漪,而且案发之前去过避雨阁。
可他在魏国时向她承诺过,以后再也不会踏足那等秦楼楚馆的!
就算他有什么事情要办,为何不能与她通一下气?她已经说过会全然站在他这边,他就不能试着信赖她一次吗?
许亦心烦闷不已,重重将手中的紫毫笔拍在桌上,洁白的纸张立即染上污痕。
“殿下,奴婢为您点上安神香吧?”兰青小声道。
许亦心单手撑着额头,闭上眼略微点了点头,算作同意,兰青遂取来香炉燃上,将陛下常用的安神香根加在里头。
闻着那股独特的宁神香气,许亦心的确是松快了些许,放空大脑休息了片刻,又听见兰青轻手轻脚过来了:“启禀殿下,驸马在殿外求见。”
她有些心累地睁开眼,道:“就说我睡着了,让他回去吧。”
兰青低头遵命,小步退出寝殿,将门合上了,恭敬地对驸马行了一礼:“回禀驸马,公主说她睡着了,请驸马也早些休息。”
尤硕明:“……”
第45章 传讯
韩漳被带到审讯室,一副正直无畏的模样,问什么答什么。
那块白罗玉是他的吗?是。
他今晚来过诏狱吗?没有。
那为何他的玉会出现在诏狱?不知道,定是不慎丢失被贼人捡着了。
那块玉何时遗失的?不清楚。
问了好半天,死活不松口,沈信芳脸黑得像锅底,命人给他上一口茶歇一歇。
恰在此时,苏敬纶得了消息赶来了,韩漳一见他身上的青羽制服,眼睛一瞪,忽然想起来了,跳起来拍桌道:“陶修文!是陶修文偷了我的玉!”
沈信芳与苏敬纶面面相觑,苏敬纶冷着一张脸抱臂而立,沈信芳则放下茶杯,仔细问询韩漳来龙去脉,听完他与陶修文在闹市旁的巷子里偶遇之后打了一架这个说辞,匪夷所思道:“你们为何打架?”
韩漳不满,这人怎么还刨根问底呢:“小事起了争执而已,就如同你与苏将军也打架一般。”
沈信芳:“?”
苏敬纶重重咳了一声,宣布审讯结束,命人将韩漳押进牢房之中,等候明日陶修文过来与他对质。韩漳这回倒无异议,乖乖随狱卒走了,苏沈二人对了个眼神,沈信芳收起审讯文卷,跟苏敬纶来到特殊牢房侧边的观察室。
他们看着韩漳被押着进入牢房,恰好在涟漪的隔壁,韩漳踏入里边时,涟漪与他对视了一眼,随后又面无异色地移开了视线。
“并无异样。”沈信芳蹙眉道。
苏敬纶不置可否,“且等着吧。”
柴越轻手轻脚地过来了,向沈信芳禀报说劫狱之人留下的脚印,与韩漳的大小对不上,沈信芳目光落在一旁倚靠在桌案上的苏敬纶身上:“真是陶修文?”
苏敬纶交叉着双腿,淡淡回视他一眼。
沈信芳虽看不惯他的做派,但二人如今共同审理此案,他也懒得计较他那令人不适的肢体语言,遂按捺下心中的不快,走到他对面坐下:“此等手段未免太过下作,你怎么不拦着他?羽林卫下次有什么计划,能不能与大理寺知会一声?”
“下作?”苏敬纶冷笑一声,“南魏派一个女子暗杀我宋国骠骑将军,让他死于‘马上风’就不下作了?袁老将军已命人运走了袁德厚的尸身入殓,而陛下白日里在朝堂上责令我们三日内结案,不用此法,莫非少卿大人另有良策?”
他倒落得轻松,大理寺的折子都是覃大人去递,而羽林卫这边,陶修文病得脸色煞白有碍观瞻,陛下命他有多远滚多远,所以每次递折子都是苏敬纶亲自去,回回被陛下骂得狗血淋头。
自从在袁德厚身上验出寒食散后,苏敬纶连夜审问了涟漪,涟漪疲惫不堪,终于松口道,事发当天,袁德厚的确服用了寒食散。常理来说,服用寒食散后宜冷食、散热,不宜剧烈运动,否则怕引发猝死,而袁德厚才服食了它没一会,竟坚持要与她行房……
由此引发了这等命案。
涟漪没能及时阻止,恐被人追责,才将袁德厚服用寒食散一事略过不提。
苏沈二人会信她这番说辞吗?
既然她一开始就有所隐瞒,那指不定现在的供词也是真假掺半,何况袁德厚死状平和,根本不像是寒食散发作而死,涟漪一介贱籍,已经招供袁德厚的死与她有关,就算诏狱放了她,袁德厚的父亲袁正平也不会善罢甘休。
横竖都是一死,她依然不肯全盘托出,这表明此事另有内情,而她应当是在保护某个案情相关人,或者说保护幕后之人。
再结合事发当天尤硕明碰巧去过避雨阁……可想而知,苏敬纶怎么可能放过他?
沈信芳倒不知尤硕明去过避雨阁一事,只是他也觉察出涟漪有所隐瞒,所以他和苏敬纶一样,不想匆匆结案。
该是涟漪的罪行,他不会含糊,但不该是她所承担的,他也绝不给她扣帽子。
他不再言语,将目光从苏敬纶身上移开,转而去观察涟漪隔壁的韩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