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装作笨拙的轻拢几下琴弦,道:“这曲平沙落雁甚是复杂,本宫总是不得其意。沈探元,你可会弹?”
沈信芳垂眉道:“回殿下,微臣略通一二。”
“那你来教本宫。”
沈信芳攥紧了玉箫:“微臣不敢!”
“这是命令。”她身体略微前倾,蹙眉道,“过来。”
沈信芳飞快地抬眸瞥一眼她,低声答是,将玉箫放到一侧,过来瑶琴边坐下,眼睛不敢乱瞟,照着琴谱一段一段教她。
教到第三段时,二人之间紧张的气氛融洽了不少,她身心逐渐放松下来,闻着他身上的香味呆呆地想,是什么花呢?
这一走神,立即弹错了一个音,沈信芳察觉后,凑过来道:“此处要轻捻一下——”
手指贴上前,按在了她无名指上,肌肤相亲的那一刹那,两人同时怔住了,呆呆地看向对方。
沈信芳双颊立即红了,眼睛却盯着她无法移开,她心跳如鼓,二人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她眼看着他越来越近,慌乱又期待地闭上了双眼,睫毛轻颤,等着他的吻落下。
然而等了片刻,没有任何动静,倒是他的呼吸不见了,自己的发髻似乎被动了一下。
她睁开眼,看见他已经为她戴好发钗,坐正了身子,满脸通红道:“殿下发钗歪了。”
她羞红了耳朵,突然觉得难堪极了,委屈道:“你为何不亲我?”
沈信芳结巴:“微臣,微臣不敢……”
“为何不敢?”她逼近他,“本宫命令你亲我!”
沈信芳手足无措,身体随着她的逼近往后一仰,双手撑住了自己上半身,“我,我——”
“你不是喜欢我吗?你在诗会上当着众人的面亲口说的,难道你这么快就不喜欢了?”她俯下身逼视他,“你说话不算话吗?”
“君子一诺千金,我的确心悦于殿下!”沈信芳急了,“但我不是存着想要亵渎殿下的心才说那些的,我只需远远望着殿下就行——”
她伸出一指轻轻压在他唇上,堵住了他急切的发言,但触到他柔软的唇后,又羞涩地撤回了手,极力掩饰自己雀跃的心绪,矜持道:“本宫允许你喜欢我。”
沈信芳喉结滚了一滚,感觉自己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了,看着她娇羞地望过来,轻启红唇,吐气如兰:“你可以亲我了……探元。”
……
许亦心猛地睁开了眼。
周身暖洋洋的,微风轻拂而来,令人舒适得不愿动弹。
悠扬的琴声轻轻荡过,她思维混沌了片刻,脑海里全是沈信芳那清俊的眉眼。
怎么回事?不过是看了一晚上召南的手札和信件,想要理清她与沈信芳之间的故事,怎么第二天就做了她与他确立关系的梦?
还自动补全了很多手札中没提到的细节,真实得如同她亲身经历一般。
等等,琴声?
她惊了一跳,猛然坐直了身躯。
睡久了手臂都麻了,她想要伸展一下,刚抬起手身上就掉下来一件衣裳,拾起来一看,呆滞了一瞬,抬起头来,果然看见沈信芳坐在对面抚琴。
这场景太过熟悉,许亦心一时不知是梦是幻,迷蒙地望着他,见他双手轻放在琴弦上停止了弹奏,目光柔和地朝她看来。
许亦心脱口而出:“探元?”
第57章 翻车
这一声“探元”令沈信芳恍惚了一瞬,仿佛他们又回到了三个月前,那时他们没有吵架,她也没有嫁到南魏 ,一切都还是那样美好无忧。
此刻的氛围有那么点温馨暧昧的意思 ,但沈信芳看着刚刚睡醒的她脸上被桌沿压出的红彤彤的印子,还是有些没憋住,轻轻笑出声来 。
许亦心:?
沈信芳指指自己的脸颊,许亦心反应过来。也许是自己口水流出来了,她立即背过身,仔细抹了一把嘴角,没水啊。
她狐疑地掏出手帕抹了一把自己的脸颊,没发现问题所在,但附近又没有镜子,她只得强作淡然转过身来 ,在自己位置上坐下。
睡意全无 ,人也彻底清醒过来了,许亦心开门见山道:“这把琴,还给你 。”
虽然来之前就隐约猜到了,但听她亲口说出来 ,心还是抽痛了一下 。沈信芳轻轻点头,低声问:“殿下,手帕可以还给我吗?”
手帕上绣着水仙花,是由于他们确定关系那天,她问他:“你身上是什么香味?”
“是微臣院中的水仙花,许是不小心沾上了。”
后来,她就在手帕上绣了水仙花送给他。
许亦心当然知道这一茬,避雨阁一案开棺验尸那天 ,他掏出手帕塞给她挡气味,她就认出了那是自己的针脚,回府便找了一番关于送手帕的信笺笔墨。
“不行 。这手帕本就是我的,何来还你一说?”
沈信芳没再执着。没关系,他那里还有一条她绣的手帕。
当初她送完手帕没后,他因太过珍惜它,不舍得拿出来用,被她发现他不用自己的手帕,她敏感极了,问他是不是不喜欢。他只能谎称自己不小心弄丢了它,于是她大人大量又给他绣了一条。
这些小事,也许她早就忘了。
“还有什么要还的吗?”
许亦心一愣,顺势答道:“还有东厢房有许多你的衣物,生活用具 ,笔墨纸砚……”
“好。我会派人前来搬走。”
“白天人多眼杂,恐流言四起。你找个晚上过来搬 。等哪天驸马不在府上时,我派兰青去通知你 。”
“好 。”
许亦心松了口气,道:“沈少卿今日倒很通情达理 。”
沈信芳抬起头 ,凝视着她的眼睛 ,直把她看得不太自在地别开了目光 ,他才道:“我的心也是肉长的 ,被多刺几回 ,也是知道疼的 。”
许亦心隐隐觉得自己心里堵得慌,她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望着水面上随风摇摆的香蒲,语带歉意轻声道:“是我对不起你 。”
“殿下没有对不起我 。”沈信芳道 ,“反倒是我,要感谢你曾经喜欢过……”
他顿了一顿,忍着酸涩问道:“你喜欢过我的吧?”
许亦心回转身与他对视,默了片刻,开口道:“当然 。喜欢过的 。”
沈信芳听了,微微而笑 ,重新坐下来,任眼眶里的湿意漫延 ,低头弹起了琴。
她性情好像变了许多,但有时候那些小动作,小习惯,又分明还是他认识的样子。
她行事依然利落,有魄力,用人不疑,敢想敢试。
她的笑容多了很多 ,尤其是在尤硕明身边时。
她依然很好,只是不喜欢他了而已。
……
尤硕明骑着快马飞奔而来,看见公主府后,不由自主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随即加快速度 ,转瞬间便抵达目的地 ,勒马下马一气呵成。
府兵见了他 ,一个个都神情紧张起来 ,牵马的牵马 ,搭话的搭话 ,一股脑儿围了上来,结结巴巴地问驸马怎么回来这么早 。
尤硕明心情明媚得很,此刻只想快点见到自己夫人,而后给她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他径直扒拉开这群憨憨,说自己回来看看公主 。
说话间已快步入了府 ,府兵们阻拦不及,挤眉弄眼地对值守的侍女示意 ,侍女慌慌张张道:“驸马回来了,待奴婢去通传一声……”
“不必 ,我自行过去便可 。公主可在东厢房?”
他记得她这几天一直窝里面查找文卷 ,想找出是谁给她发出的求救信 。说起来 ,东厢房他还没进去过……
侍女快被吓死了 ,东厢房的秘密决计不能让驸马知道的!她脱口而出:“公主不在东厢 ,公主在倚莲小筑!”
话音刚落,驸马已然等不及,施展轻功朝倚莲小筑飞去 ,只留下侍女和府兵呆立在原地:完了,这下彻底没希望赶在他抵达之前报信了 。
沈信芳抱着遥思琴走在前面,下了两道台阶 ,回转身腾出一只手来 ,伸到公主面前欲要扶她。
许亦心怔了怔 ,没有将手搭上去 ,沈信芳忽然惊醒过来 ,原来这习惯在他这如此根深蒂固 ,但她早已抽离出来,时时记得与他避嫌 。
他失落地收回手 ,道:“殿下恕罪,是微臣僭越了 。”
许亦心沉默 ,提着裙子自行下了台阶 ,站定了 ,抬头看他 。
不 ,不是的 ,她从来没有将你看作臣子 ,她也从来没有辜负你的情意 。
只是……我不是她 。
你也永远都不会知道 ,她曾为你放弃过什么 。
许亦心心中轻叹,但还是向他确认:“你我今日 ,算是说清楚了 ,对吗 ?”
“对 。”
“往后别再对公主府的人‘格外关照‘了 ,好吗?”
“好 。”
“你……会忘记我 ,找别的姑娘共度一生 ,对吧?”
沈信芳不答 。
“答应我。”许亦心注视着他 。
沈信芳苦笑 ,“你还是这么霸道 。”
他抱着琴向前走去 ,一边走一边说:“你放心 ,君子一诺千金 ,我答应你 ,绝不让你左右为难 。”
许亦心追上来 ,“这不够 ,你得学会发现身边的……”
刚说到这里 ,两人便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 。
因为不远处的廊柱旁,尤硕明正抱臂倚靠在上面,背着光 ,表情晦暗不明 ,静静地望着他们 ,不知站了多久 。
许亦心大脑轰的一声 。
完了 。
老娘翻车了 。
不是 ,兰青干什么吃的?
府兵们干什么吃的?
怎么没人拦住他 ,也没一个人来这通禀一声?
合着公主府除了言同甫之外 ,其余人都是饭桶???
第58章 不肖
许亦心大脑已经完全宕机了。
她嘴巴张了张,硬是蹦不出什么合理的辩解,想从尤硕明身上的情绪颜色找突破口,却发现他居然没有现出颜色。
尤硕明的目光从沈信芳身上移到她身上,她低头一看,好家伙,原来她和沈信芳穿的都是一身白衣,站在一起仿佛是商量好了穿情侣装的cp似的。
不是,她穿白色系是因为,兰青写的小册子里,召南最爱穿的就是白衣啊……
空气凝结了那么几秒,就在许亦心琢磨着此刻直接表演一个当场晕倒能不能躲过去时,沈信芳挺身而出了。
他抱着琴从容地转过身,对许亦心行了一礼:“多谢殿下找回了遥思琴归还于太尉府,此琴对家母十分重要,如今失而复得,家母一定欢喜。”
许亦心眼中的问号只持续了一瞬,便迅速反应过来:“沈少卿客气了,物归原主,应该的。”
尤硕明紧绷的嘴角略微松了一松,离开了方才倚靠的廊柱,抱臂的手也放了下来。
“太尉府改日再登门拜谢。今日多有叨扰,微臣这便告退。”
沈信芳说完,目光淡淡在尤硕明身上一扫,微微颔首致意,而后抱着琴坦然自若地越过他身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许亦心悄悄关注尤硕明的反应,见他神情不像是听到了不该听到的对话,想来方才的距离,也足够模糊他们的对话内容了吧……
她不敢松懈,背着手轻巧地走过去,仰头看着尤硕明,见他眼里透着询问,遂展露了一个小小的笑容:“我这不是,想让他以后少和公主府作对嘛,所以刚寻着了那古琴,就传他过来取走。他欠我一个人情,往后也不好意思再盯着你不放了。”
尤硕明不吭声,她于是厚着脸皮凑上去摇他的手:“你生气啦?”
他暗叹一声,俯身将她搂进怀中,抱得紧紧的,道:“没有。”
只是他带着满腔欢喜而来,却看见她和沈信芳熟稔地走在一处,穿着风格十分相近的白衣,一眼望去,端的是郎才女貌。他仿佛被人一盆冷水浇了头,立时停下了脚步。
那沈信芳竟然还走在她前头,率先下了阶梯,又回转身想扶她,动作自然得仿佛常常这样做。
好在她并不领情,自行下了阶梯,与沈信芳说了些什么,沈信芳便抱着琴转头离开,说着什么“君子一诺千金……”
他刚听了裴大夫的话决定相信她,自然不愿在这种问题上也过多揣测,她这样好,沈信芳对她心生觊觎也实属正常。
只是这姓沈的着实生了一副狗胆,她固然平易近人,但依旧贵为长公主,他怎敢在她面前这般放肆?
太尉府的公子,就这么了不起吗?
许亦心被他抱了这许久,心中愈发不安,轻拍他后背低声细语:“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在城防营的校场练箭不称心吗?”
尤硕明蹭着她的肩膀摇摇头,道:“我今日遇上了一位……”
他顿了顿,松开她,望见她眨巴着好奇的大眼睛,笑道:“一位故友。”
还是不告诉她裴大夫的身份了,免得徒增事端。
“她是一位大夫,久仰太史局乔先生的大名,想去拜谒一番,奈何没有门路,拜帖也不知投往何处,故而向我打听乔先生的住处。”
啊这,乔先生她也没见过啊。许亦心思忖道:“据我所知,乔先生是不喜被人打扰的,而且他在宫外没有宅邸,一直住在宫中。这样吧,改天我进宫一趟,问问他能否接待一下你这友人。”
尤硕明捧住她的脸:“多谢。”
许亦心在他手中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嘿嘿笑着钻入他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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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尉府的大书房传出了争吵声,外头值守的丫头小厮一个个躲出好远,却还是忍不住竖起耳朵捕捉那零散的对话。
沈信芳抱琴而归,遇上了自己母亲韦氏,韦氏看着他的琴惊诧道:“这遥思琴,你不是送给长公主了吗?为何又抱回来了?”
沈信芳不答,将琴还于韦氏,韦氏叹了一声,命侍女收下了,与儿子一道走着,半晌才道:“也好,往后你父亲便不会因她而与你生气了。”
二人行到书房附近,听见了里头的争吵声,再一看外面战战兢兢的侍女,沈信芳蹙眉问发生了什么,侍女们惶惶摇头,不敢吭声。
韦氏发愁,“怎么还在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