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硕明捏捏许亦心的手心,示意她悄悄从假山另一面溜走,他来引开来人,许亦心点点头,坚决不当拖油瓶,抱起两只灯笼,猫着腰穿过一个狭窄的缝隙,消失在夜色中。
这边的脚步声逡巡着,似乎在观察着什么,尤硕明暗暗探出头去,从缝隙里看到那条黑影还蒙着面,显然不是王府的巡卫。
寒风凛冽袭来,雪越下越大,尤硕明暗想对方只有一人,不能对王府里的人造成威胁,顶多就是偷个东西,而郡主院中守卫众多,这人肯定偷不到郡主那儿去,他没必要管。
但那道黑影忽然使了轻功跃上假山,迅速朝某个方向飞过去,尤硕明退出假山群一看,那分明是心儿离开的方向!
尤硕明猛地踹了一颗石子投入水中,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但那人根本没管他这边,显然目标明确。
尤硕明急急飞身过去追上了那黑衣人,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肩膀,黑衣人一个翻转挣脱了他,飞速抽出匕首向他颈部而来,招式狠毒又果断,匕首反射出的光亮掠过二人之间,他看清了对方那双锐利的眼睛,和匕首上独特的宝石螺纹。
二人转眼间已缠斗了数招,对方似乎急于摆脱他再去追心儿。
以这人阴狠的招数,心儿若被抓到,定然凶多吉少!尤硕明心火愈盛,劈手向对方的面门抓过去,他倒要看看这人是谁派来的,居然一门心思要取人性命!
黑衣人反应极快地躲开了,看向尤硕明的眼睛骤然瞪大:“是你!”
尤硕明眉头一皱,这人认识自己?
还没来得及多问,不远处已经有巡卫的声音:“什么人在那里?!”
黑衣人火速收起匕首,再瞥一眼尤硕明,而后毫不犹豫地飞身离开了。
尤硕明看一眼那人消失的方向,稍一思索,动身飞到一株枯树前,抬手劈断了几节枝干,而后迅速隐进了风雪中。
巡卫过来时,见到断了的枝干散在地上,枯树在狂风中嘎吱着,风吹过树洞呜呜地响。
“是老桑树,被风吹得断枝了的声音。”
“这鬼天气。”
“瘆得慌,又是这老桑树,王爷老早就说要弄走它了……”
“还不是郡主舍不得。唉走走走。”
……
小年这天,西郡王府格外忙碌。
大伙儿分头行动,采买年货的采买年货,大扫除的大扫除,厨房也热火朝天预备着今日的食材,还有专人负责筹备祭祀灶神,许亦心被分到了买年货这一组,兴奋地拉着同伴出府,正好碰上了预备登上马车的文宣郡主。
地上附着一层薄薄的积雪,寒风将雪花带到许亦心的跟前,刮过她红彤彤的鼻尖,她低下头和众人一同行礼。
尤硕明与许亦心擦身而过,许亦心手被撞了一下,手中瞬间多了一样东西,她立即攥紧了拳头缩回袖子里,心怦怦狂跳,而后听见文宣郡主道:“赵明!磨蹭什么呢?”
赵凌撩开车帘,目光不悦地看着这边,许亦心对上她的视线,调用了自己全身的控制力不让自己回敬过去,看着尤硕明在风雪中快步走向郡主。
“郡主。”
“别骑马了,这么大的雪。上车与我同乘吧。”
“属下不敢。郡主千金之躯……”
“闭嘴,本郡主是有话问你。上来!”
许亦心目送他们渐渐远去,腮帮子都泛着酸,郁闷地撑开了伞,和小幺手挽着手踏进雪中。
抵达果脯店时,她已经腹诽了老半天,还是忍不住拉住小幺低声询问,大雪天的,郡主出门干什么呢?
小幺一边挑选蜜饯一边答着,玩儿呗!咱们做奴婢的又管不着。
许亦心郁闷,果然问了也是白问。只是依她对赵凌的印象来看,这位郡主的行事作风有点霸道女总裁那味儿了,万一尤硕明就吃这套呢?
大雪纷飞的,赵凌喊尤硕明出门搞什么名堂……该不会是想整点风花雪月对酒吟诗的勾当吧?还同乘一车……
她甩甩头,摈弃掉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尤硕明现在知道自己是有妇之夫,肯定会守好男德的。
她想起尤硕明偷偷塞给她的纸条,趁着同伴们正在忙着挑选果脯,她溜到角落里,左右观察着,悄悄打开了它。
“昨夜可疑之人黑衣蒙面,与之交手,招式狠辣,且似乎认识我。此为其匕首之上的螺纹样式。”
许亦心定睛一看,那是一个标志性的菱形螺纹,产自破岩山兵工厂的兵器都会带有这个标记,最有名的就是许宋军方独有的破岩刀。
昨夜那个是宋人!
……
爆竹声噼啪作响,众人欢呼着鼓掌,小幺捂着耳朵缩在后头,许亦心见状,当即起了坏心,溜过去夺走小厮手中挂着鞭炮串儿的杆子,大笑一声追着小幺而去。
小幺哇哇大叫撒腿就跑,两人绕着院子追追打打,众人笑作一团,一边起哄一边闪躲,生怕被殃及。
正闹得不可开交,忽然,小幺撞上了一个胸膛,自以为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抱着来人的胳膊躲进他身后:“公子救我!”
众人瞬间噤声行礼:“公子。”
许亦心及时刹住了车,扬手将作案工具扔得远远的,偏偏那鞭炮还没炸完,于是在鸦雀无声的院子里独自暴躁地炸着,噼噼啪啪一顿火花四溅。
许知贤苍白的脸上现出一言难尽的神色,眉头越蹙越深,终于等它炸完了,扫一眼众人低垂的脑袋,目光落在许亦心身上,发现她微微低着头,暗自鼓着腮帮子,还和自己身后的小幺挤眉弄眼交流着什么。
他看一眼小幺,小幺抖了一下,松开他的袖子,小小声道:“惊扰到公子了,对不起……”
许亦心立即道:“是我贪玩儿,你别罚她。”
他看她一副竖起全身防御的模样,再看众人这噤若寒蝉的样子,怅然地想,是自己的到来破坏了方才那个热闹温暖的场景。
许知贤淡淡道:“我饿了,去备晚膳。”
第87章 得寸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告退散了,小幺吐吐舌头,拉着许亦心去厨房加入包饺子大队。
许亦心没包过饺子,新奇地看着她们娴熟地揉面剁馅擀皮,而后包成一个个精致好看的立体饺子,每道褶皱都几乎一模一样,整齐地排在簸箕里。
她跟着步骤一步一步来,包成的东西总是四不像,要么皮破了,要么口子散了,好不容易包一个没露馅的,又立不起来,软趴趴的。
小幺说那是因为用力不均匀,许亦心活动了筋骨,感受了一下力道,甚至装模作样运功了一番,完事儿后坚持不懈地继续包四不像。
到了要在饺子里放铜钱的环节,几位姑娘为拿谁的钱放里头争执了起来,最后一致认为应该放心儿的钱。
许亦心:“凭什么?欺负新来的吗?”
小幺撒娇卖萌:“心儿~事后你可以叫公子还回来嘛,公子最疼你了~”
许亦心:……确定他最“疼”我吗。
饺子上桌后,小丫头们挤眉弄眼结伴退下了,许亦心也想随大流开溜,但身后许知贤发话道:“站住。”
许亦心皱起脸。
“坐下一起吃。”
她纠结一阵,回过身来老实坐下,给自己也夹了一碟。
对面许知贤看着自己的碗碟语塞了片刻,夹起一只白团团:“这么丑的饺子,谁包的?”
果然!她指望他嘴里冒出什么好话?
若不是看在他落水后给她安排了单独卧房的份儿上,她才不包饺子给他这张臭嘴享用!
许亦心凶巴巴道:“我包的!爱吃不吃,谁稀罕!”
说着便要去抢他筷子上的饺子,被他灵活一闪,躲开了。只见他蹙眉训道:“动手动脚成何体统?筷子收回去。”
许亦心哼一声,收回手专心对付自己碗里的东西,耳朵却不由自主地捕捉着对面的声响,听见他咬了一口,而后咀嚼声停了停,又继续咬。
她悄悄抬眸瞥一眼,看见他又夹起来一只饺子,沾了蘸料,轻轻咬了下去。
她不自觉地扬了扬嘴角,又忽然反应过来,赶走心里那一阵沁入心肺的喜悦,至于吗,不就吃了你做的饺子,有必要这样沾沾自喜?虽然他是你这具身体血缘上的堂兄,但人家根本没把你当成过家人。
给自己泼完冷水后,她暗叹一声,埋头继续苦吃。
许知贤注意到对面的她忽然进入了狼吞虎咽的状态,忍住了训话的欲|望,换了个方式问:“怎么了?”
许亦心含糊答:“吃你的,别管我。”
干饭人许亦心连吃六七个,只吃到一个馅儿里有红枣和栗子的,奇了怪了,难道她们在上头留了记号,把好东西都划拉走了?
咯噔一声响,对面仿佛咬到了什么,许亦心瞪大眼睛,看着许知贤皱眉从自己嘴里取出一枚铜钱。
居然被他吃到了!
许亦心不能忍受自己第一次包饺子的好运被别人吃走:“这是我的。”
许知贤:“……明明是我吃到的。”
“用的是我的铜钱!今天所有的饺子,里面的铜钱都是我的,不信你去问问她们!”
“一枚铜钱而已。回头让账房在月钱里给你加上。”
“我要十倍返还!”
“可以。”
居然都不还价就答应了,许亦心瞬间觉得自己亏了:“一百倍!”
许知贤警告她:“别得寸进尺。”
“那你把铜钱还我。”
“不行。”
“……小气鬼。”
许知贤将铜钱握进手心,淡淡道:“我吃好了。去给我煎药。”
许亦心扯开一个大大的笑脸,“好的,药罐子!”
拥有自己的房间之后,最大的好处就是,半夜偷溜出去不用被浅眠的许知贤逮住询问。
而且不知是不是吃到了铜钱的原因,许知贤今夜心情不错,喝完药早早睡了,许亦心放心大胆地溜了,来到前日与尤硕明相会的假山旁。
夜风吹过湖面,波光粼粼,地上薄薄的积雪融得差不多了,通往假山的路旁燃着灯,许亦心揣着手打了个激灵,抬头看看夜空,没有月亮,但约莫已经过了子时。
忽然一阵布料破空的摩擦声逼近来,许亦心精神一震,转头望去,一道黑影飞速一闪,轻巧地落在她一步之外的距离。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张了张嘴,来人也杵在原地怔了一怔,而后抬手扯掉自己的蒙面伪装,强忍着激动道:“找到你了。”
许亦心眼里泛起泪花:“同甫!真的是你。”
言同甫屈膝要行跪礼:“殿下恕罪,我来迟了!”
许亦心双手将他扶起来,一个劲儿地摇头,想告诉他自己没有怪他,他能找到这儿已经是万幸了,可是一个多月以来在陌生地域的惶恐,被人绑起来不给饭吃,被迫将双手泡在冰冷的水中浆洗衣物,被踹肩膀,被喜欢的人彻底忘记……她甚至还想到晚饭时连铜钱都没吃到嘴,委屈的泪水瞬间就一发不可收拾,双管齐下,冲垮了她的坚壁。
她捂着脸呜呜地哭了。
言同甫不知所措,手抬起又放下,没找着手帕,犹豫着绕到她身后,轻轻拍着她的背,期望能稍微安抚到她,但她没有任由自己崩溃太久,很快收拾好了情绪,抹干净脸上的泪痕,问:“你怎么找到我的?陛下的伤势可痊愈了?苏敬纶现在是什么情况?”
言同甫四下看了看,确认没人后将她带到了背风的山石后,开始低声回答她的疑问。
自她坠崖后,中书令章谌磊和沈信芳商议后,趁陛下昏迷未醒,先火速护送陛下回京,同时派出人马潜入崖下寻找长公主的踪迹。
队伍抵达定安时,许兆禾终于醒了,得知她坠崖的消息后急火攻心,吐了几次血,下旨将办事不力的苏敬纶绑了,回京后立即押入诏狱等候发落,又责罚章谌磊和沈信芳自作主张,停了他们的职,随即派遣陶修文返回北邰山支援搜寻队,顺便清查漏网的魏国余孽。
但陶修文返京后,并没有将长公主带回来,连尸首也没有踪影,沽阳陂崖下的沅河冰面干干净净,没留下任何血迹,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这怎么说得通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是人间蒸发了,衣物总会留下吧?
许兆禾恨不得将所有参加冬狩的人全部扔进诏狱喂老鼠,但祸不单行,太傅从寿州带来消息,瘟|疫|爆|发了。
疫病扩散迅猛,瞬间蔓延了好几个州郡,太傅赶回诏阳主持大局,许兆禾伤势虽已愈合,但因皇姐失踪一事一蹶不振,躲进后宫不问政务,一切全凭太傅决断。
太傅将因北邰山被罚的人员全部官复原职,包括被押进诏狱的苏敬纶。
苏敬纶重伤未愈,神色憔悴至极,但听闻寿州一事后,自请要戴罪立功前往寿州镇守,以防东吴和北越伺机入侵,太傅深以为然,令他带队与太医署一众人员即刻前往疫区。
言同甫自接到长公主坠崖消息后,便一直请|命,欲率领公主府亲卫前往沽阳陂崖下搜寻,但许兆禾迟迟没有点头,之后干脆躲进了后宫,言同甫忍无可忍,私自带人离开了诏阳。
在崖下搜寻了几天几夜,结果与陶修文带来的消息一般无二,长公主的确像是凭空消失了。
但言同甫不愿放弃,不惜冒着潜入越国被发现的危险,也要向附近居民打听清楚,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探听到:前段时日沅河温度异常,厚厚的冰层悄然消失,一艘大船经过后,沅河又重新冻上了,河边一处小树林也莫名被烧了一大片。
他于是顺着蛛丝马迹,来到了沅州,以宋国盐商的身份搭上了赵况,期间一直打探着长公主的消息。
昨晚前来私探西郡王府,隐约看到了她的身形,急忙追上去时,被尤硕明拦住了,随即惊动了府上巡卫,这才暂时离去。
不过遇上了尤硕明,这也让他愈发确定她就在王府的这一推测,故而今夜同一时刻,他又过来了,果然没有扑空。
“早晨子弋与我传信提到了,我就猜到会是你。”许亦心高兴地搓手手,“但你是私自出的诏阳,陛下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
“殿下宽心,圣上虽无明令派遣,但若是有心阻拦,属下是出不了诏阳城的。”
也对。她仔细琢磨着他方才透露出的信息,纠结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盐商……是怎么回事?”
“殿下恕罪,用盐商的身份搭上赵况,只是权宜之计,是为了在沅州立足,好慢慢寻找殿下的踪迹。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殿下放心,属下不会拿您的产业与赵况交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