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嫂说的是,你为了我二哥,天天以泪洗面寻死觅活的,我二哥泉下有知,一定非常感动。万一他也舍不得你,经常来看你,没准就真带你走了。”
李翠枝表情尴尬:“话也不能这么说,做人还是要现实一点嘛。”
校嘉华笑着朝堂屋看了看:“你的情绪这么不稳定,李叔、李婶怎么放心留你一个人在家,他们人呢?”
“我爹娘去上工了,现在是秋收,还得挣工分,我人再伤心,也不能影响了农场的建设!”
“可我怎么听说,李叔李婶儿,已经给你相看好下家,冬月就要结婚了?”
李翠枝愣了一下,立即否认,“没有这回事,笑笑,你别听人胡说!”
校嘉华上辈子,深谙职场微表情,看她神色,就知道是真的了。
八卦小能手张红娜同志,诚不欺她也。
“二嫂别不好意思,寡妇也有再婚的权利,只是你这婚事定得太急,如果传出去,难免有人戳脊梁骨,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年前就跟人好上了呢!”
李翠枝还年轻,比校嘉华大不了几岁,立即慌了:“你别乱说,我敢对老天爷发毒誓,你二哥还活着的时候,我没搞破鞋,也没对不起他!你二哥出了五七之后,我才根徐长贵好的!”
“徐长贵?”这么容易就被激出来了。
校嘉华知道这个人。
两个村距离近,谁有点儿出格事,分分钟家喻户晓,徐长贵可是李家村的“名人”。而且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那种。
前两年的夏天,一向游手好闲的徐长贵,突然见义勇为,在青河边救了一个失足溺水的女知青。
人工呼吸做了,身子也被看了,女知青无奈,只好嫁给这厮。
去年,女知青的家人在城里买了个工位,一封证明信将她召回了城里。回城前,女知青坚持要和徐长贵离婚,并大骂丈夫是个二流子,说是他当初强行求爱未果,才设计了那么一出英雄救美。
一桩婚事闹得灰头土脸,没想到离婚才几个月,徐长贵就勾搭上了李翠枝。
校嘉华想,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呀。
“我和长贵从小就认识,他没有你们说的那么不堪。他是被那女知青骗了,还搭进去不少彩礼!”李翠枝维护道。
校嘉华当然不信。
“这话是徐长贵自己说的吧?二嫂,你有没有想过,你们这么多年不联系了,为什么我二哥的抚恤金一发下来,徐长贵就来找你了?”
李翠枝沉默了。
丈夫牺牲后,有媒人提起时,她也拒绝过徐长贵。她只想一心一意,把大宝和石头拉扯大。
可是,和过去相比,她的丈夫已经死了,没有希望的日子太难熬了。
那天,她回娘家,遇见了同村的徐长贵。两人坐在一起,喝了点儿小酒,说了些心里话。
徐长贵说,这些年他的心里只有她,也一直在等她。如今两人一个离异、一个丧偶,或许就是天意。
不知怎么着,一对男女干柴烈火,没忍住,钻进玉米地,把生米煮成了熟饭。
对方甜言蜜语不假,但李翠枝也很清楚,自己是个活生生的人,有正常人的欲望和需求,改嫁是迟早的事。
遇见李长贵,只是让这件事提前了而已。
回到校家,她思考了三天三夜,最终还是决定,抛弃两个孩子,她不能带着两个拖油瓶改嫁。
李翠枝冷下脸:“校嘉华,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不管怎么样,徐长贵承诺会娶我,请你们校家人,以后别再来找我了。”
校嘉华挑眉:“我没有看不起你,青河村也没有贞洁牌坊。你改嫁归改嫁,二哥的抚恤金,至少有一半是两个孩子和爹娘的,我必须拿走。”
这才是她今天来的目的。
“抚恤金不能给你。”李翠枝说,“我是二婚,没有嫁妆,以后怎么在徐家抬起头?”
“你以为有了抚恤金,那个二流子就会娶你吗?”
“你一个没谈过恋爱的小姑娘,能懂什么?”
校嘉华气得拍桌子:“你只顾自己,你有没有想过,大宝和石头,没有这笔钱,吃不上饭,穿不起衣服,甚至冻死、饿死!你把他们生下来,难道是为了让他们受苦受难吗?”
提到两个儿子,李翠枝没了气势,“我不是那个意思,大宝和石头毕竟是我的亲生骨肉,我怎么忍心见他们不好。”
“那就把抚恤金交给我,让他们吃饱饭、穿暖衣。”
“笑笑……”李翠枝纠结着。
校嘉华只能先礼后兵。
“虽然我还叫你一声二嫂,但抚恤金的事,不是我在求你,而是你必须要给。否则,我就把你的事情宣扬出去,要不了三天,附近村子都会知道。”
校嘉华继续说:“当然,你也可以跟我比脸皮厚。但是我下次过来,会叫上村长镇长,咱们一起去县城法院打官司。你弃养孩子是犯罪,会写进你的档案里,叫你们李家直系三代,都过不了政审!”
校嘉华故意把情况往严重里说。
李翠枝被唬住了,语气软下来:“笑笑,我知道你在城里读过书,你有这个本事。但是这笔抚恤金,盖房子已经花了一半,只剩一千多块了。我和长贵还要用剩下的钱半酒席。”
改嫁办酒席,竟然要用二哥的抚恤金?校嘉华又气又心寒。
她压下脾气,看着李翠枝。
“二嫂,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吧。”
.
校嘉华拿着一千块钱,回到青河村,先找了一趟赵村长他们。
这一天,虽然目的达成,她却高兴不起来。
下午,她特意去农场食堂买了一份小鸡炖萝卜,用校二哥的钱,好好给两个孩子贴秋膘。
两只团子吃得油光满面,差点把小鸡骨头吞下去。
晚上,校嘉华一个人在卧室想事情。
马上要过冬了,校大宝和小石头的棉袄都是旧的,保暖性太差,最好换成羽绒服。但是质量稍微好一点的成衣,只有县城里才有卖。
校大宝学会的字越来越多,小石头三岁了,也该开启早教。耕读小学只有红/宝书,和农业课堂。她想亲自来教,却没有合适的教材。
校嘉华小学、初中的教材都被“破四旧”了,高中的课本也落在学校,估计早被教职工们丢掉。
所以,她必须去一趟新华书店,买些教材和课外读物。就连她自己,在青河村呆久了,不看书、不学习,眼界太狭隘,脑子也快要生锈。
正规一点的新华书店,也只有县城才有。
至于这个年代有什么好书,适合读什么书,校嘉华想到一个人——白恪言。
现成的大学生,不去请教他,不是白白浪费资源吗?
这样想着,校嘉华点亮蜡烛,铺开了信纸。
或许是白恪言的钢笔实在趁手,简直纵享丝滑。校嘉华心中有千言万语,不知不觉跃然纸上。
她隐晦地告诉他,家中长辈服了药物,病情已经大为好转,请他不必再担心。还感谢他寄来的奶糖和月饼,孩子们都非常喜欢。但是部队条件艰苦,以后不用刻意再寄。
说到两个孩子,她又简单说起抚恤金和读书的事,请教他读些什么书好。
半截蜡烛快要燃尽,她才匆匆收尾,最后写道——
【白恪言,回信时,你最好给我写大白话,别再文绉绉地说成语,我看着累!】
当然,他寄来的香皂也满好用的。
校嘉华在心里说。
第二天早上,外面一阵敲锣打鼓、鸡飞狗跳,把全村的男人都召集了起来。
中午,邻居程春霞跑来,提醒她这两天不要出门。
“今天早上,李家村的徐长贵来闹事,说是帮他姘头抢什么抚恤金。结果,他们刚到村口,就被咱村的男人打回去了。”
“啊?他们多少人,咱们村有没有人受伤?”
“放心,听我男人说,也就三四个废物、小流氓,看见咱们村的锄头、铁锨就蔫了,吓得屁滚尿流!”
程春霞解气地说。
这……
校嘉华猜到徐长贵不甘心,会来闹事,但是怂成这样,也是万万没想到。
她知道,自己这次赌赢了。
第14章 福利
生产队的集体观念很重,校嘉华料定,徐长贵这种绣花枕头,翻不出什么大浪。
第二天上午,校大宝上学后,她把小石头送到琴婶家,然后去镇上,给白恪言寄信。
寄出前,校嘉华抽出五十块钱,装进了信封里。她不希望这个名义上的丈夫,因为“借钱”,而在外过得不体面。
随着信件,她还寄了一包自制的鱼干过去,算是礼尚往来。一场秋雨一场凉,应该能保存得久一些。
回来的时候,李翠枝和徐长贵的后续八卦,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不用刻意打听,村口晒月亮、嗑南瓜子的七姑八婶,随便聊几句,就传到了校嘉华的耳中。
据说,校嘉华刚把抚恤金拿走,李翠枝就依照打赌的约定,告诉了徐长贵。
她们赌的是,在李翠枝失去抚恤金、身无分文的情况下,徐长贵到底会不会娶她?
李翠枝对男人很乐观,主动说:“长贵,虽然抚恤金没了,但是校家人保证,以后不会再来闹事。咱们可以安稳地过日子,就当是破财消灾吧。那两个孩子毕竟是我亲生的。”
没想到,徐长贵当时就翻了脸。
“那两个孩子,是你跟校老二生的,跟我徐长贵有什么关系?当初说好了,这笔钱给我,去城里换两个临时工位,你凭什么给校家?”
提到工位,李翠枝也生气,“家里有地种,不愁粮食吃,去县城干什么?你不就是惦记着那个知青媳妇吗,可惜人家压根看不上你!”
事实上,李翠枝也怕徐长贵拿了钱,去城里找他前妻,所以才会答应把钱给校嘉华。
徐长贵被说中心事,恼羞成怒:“她再看不上我,也比你一个跟别人生过孩子的女人强!”
这一刻,李翠枝真是万箭穿心,没想到一两千块钱,就让她看清楚了眼前这个男人的本质。
“徐长贵,我真是瞎了眼才会跟你好,你给我滚!”
李翠枝砸碎了花盆,两人不欢而散。
对徐长贵而言,钱没了比人没了更难受。他咽不下这口气,很快就聚集了一帮兄弟,去青河村找校家闹事。
校嘉华知道徐长贵的为人,早有防备。
她提前通知了村长,请人在村口照看。对方一出现,本村的男人就敲锣打鼓,汇集起来了。
一个村的生产大队是最团结的,眼下又是关键的秋收结尾,被人欺负到眼前,那还了得?
即使两拨人并没有真的挑起什么争端,赵富达还是用一张大字报,把李家村告到了镇上。
如果把粮食产量看做GDP,青河村和李家村,就是同一个班里的优等生和特差生,镇长自然偏向前者。
更何况,李家村是真的穷且理亏。
李家村的村长被上级点名批评后,回到村里,不仅把徐长贵骂了一通,还扣了他半个月的工分。
徐长贵抚恤金没落着,工分也没了,只能破罐破摔。
他跑到李家撒气,把李翠枝羞辱一顿,两家的婚事自然就黄了。
渐渐的,李翠枝在家里,开始被爹妈嫌弃。一家人面上无光,在村子里抬不起头。
后来,李翠枝经人介绍,在县城找了个保姆的活,才算逃离了这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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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闹剧的落幕,全县的秋收评比结果,也正式出炉了。
不用说,今年秋收,无论产量、还是质量,青河村都遥遥领先其他生产队,拿到了第一名的好成绩。
县里的喜报下来这天,校嘉华也收到了白恪言的回信。
校嘉华去大院领信的时候,赵富达正和一帮村民代表开会。
赵村长激动地宣布:“乡亲们,同志们,县里为了表彰咱们的劳动成果,决定年底前,给咱们青河大队修建一个小型的变电站,专门发展电力排灌!以后,大队农场几千亩地,都可以科学排灌,不用再受旱涝影响了!”
青河村的家家户户,如今还用煤油灯照明,不太明白变电站是怎么回事。但是一听说用电排灌不怕旱涝,再也没有饥荒年了,个个都欢呼起来。
校嘉华也跟着鼓掌,这可是农业电力化发展的第一步呀。假以时日,实现电灯电话不是问题。
散会后,赵富达取出白恪言寄来的包裹,递给校嘉华。
校嘉华掂量了一下,沉甸甸的,肯定不止津贴。这人,不是说好了不要他寄东西吗。
赵富达顺口聊起:“笑笑,你是咱青河村的高材生,建变电站的时候,你可得多参与。”
作为红语录十级学者,赵富达也奉行“妇女能顶半边天”,因此,他对读过书的女同志一样看重。
校嘉华汗颜,上辈子她主业是工商管理,数理化基本不行。不过,听白教授说,白恪言大学时,学的倒是物理专业。
说到工商管理,她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赵叔,咱们收成这么好,大伙都立了大功。年前是不是整点福利,奖励给大家?这样,接下来的冬小麦播种,大家才更有干劲呀!”
赵富达想了想:“挺好的,关键申请啥福利?农场有头老牛,前段时间上山摔伤了前腿,要不我向公社打个申请,杀了分肉吃?”
老牛能有什么错,她不是这个意思啊喂。
“……还是算了吧,老牛的伤养好了,还能给农场耕地播种呢。”
“可是,村里除了没肉吃,别的啥也不缺?”
“缺,那可太缺了!”
用未来眼光对比当下的一穷二白,简直就是降维打击。
校嘉华挑重点说:“糖盐煤油,吃的穿的,除了粗粮杂粮和基本蔬菜,每一样都缺。”
“这些,去镇上的供销社,也能买到吧。”
“太远了!镇上的供销社东西很贵,品类又少,每次去都跟打仗似的。购物体验太差,大家有口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