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宛月不由地朝门口看,太皇太后身边的公公尖细的声音高喊道:“开席。”
“皇上驾到!”王喜的声音在殿门外响起。
与此同时,姬星河大步流星地走进来,众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姬星河。
只见他一身松绿色的常服,腰上紫色的蹀躞带,缀着五彩宝石,长袍上绣着丹顶鹤,外面披着玄色披风,披风上是墨色毛领,他头戴金冠,红色镶嵌蓝宝石抹额,耳朵后垂下两根红色的发带。
面如冠玉,气质如松如兰,这一身削弱了他的帝王气,活脱脱一个意气风发的王侯公子。
容宛月不由大赞,其他的妃嫔和女眷连舞姬都不看了,全部盯着姬星河,她们面色通红,羞羞答答。
容宛月想起他小时候第一次穿新夹袄,那时候他偏偏佳公子已经现雏形,现在果然是颠倒众生,看看满屋子的人再看看迷倒众人而不自知的姬星河,她有一种吾家有子初长成的自豪感。
姬星河一早就感受到众人各种各样的视线,艳羡的、惊讶的、欣赏的亦或者自以为隐藏得很好,其实已经从眼底泄露出来的侵略的目光。
他虽说习惯,但被这样的目光盯着还是止不住地厌恶。
在这么多目光之中,他突然感觉到有束不同。
他望过去,发现是容宛月。
此时她也正朝自己看过来,目不转睛,嘴角还挂着笑。
但那眼神中带着赞许还有……欣慰?
姬星河皱眉,再看容宛月一眼,她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傻里傻气。
他走到太皇太后面前道:“皇祖母,孙儿来迟,祝皇祖母千秋万代,松鹤延年。”
“好好好,”太皇太后道,“皇上起身,政事繁忙,你还费心来皇祖母的宴席,皇祖母很高兴。”
姬星河微微一笑道:“是,孙儿刚刚在看大臣呈上来的折子,其中一篇清田策论十分不错,因此耽搁了时间。”
他这话一出,大殿上顿时一静。
清田策之前也有人提过,只不过被臣子反对,太皇太后也不同意,所以此事并没有继续探讨下去。
此事已经过了半年之久,没想到皇上又突然提起来,还是在太皇太后的寿宴上,旁人皆摸不着皇上此时的想法。
太皇太后脸色微微一变,随即道:“是吗?今日是哀家生辰宴,我们不谈政事,只论家常。皇上操劳,快坐下。”
姬星河从善如流:“是,皇祖母。”
他让人呈上礼物道:“这是儿臣寻来的佛经,是圆心长老的真迹,特献给皇祖母。”
圆心长老在佛书研究上颇有建树,京城的人都知道他,只不过对比以前姬星河送给太皇太后的礼物,这经书便不值得一看。
太皇太后慈爱道:“皇上有心,哀家就喜欢圆心长老的佛经。”
姬星河笑道:“是吗?那太好了。”
姬星河落座与太皇太后一起,他下首是贵妃姜云心,隔着姜云心和祺妃,下面坐着的就是容宛月。
姬星河不觉看向容宛月,她旁边有一盆茶花,恰好挡住了她的脸。
红色的茶花娇艳欲滴,远看好像是开在容宛月的鬓发上,她看得专注,偶尔笑得花枝乱颤,倒像是从花丛中走出来的。
容宛月已经感受到刚刚席上的暗流涌动,她不想参与,只想摸鱼,此刻便只兴致勃勃地看向台上的舞姬,丝毫不知姬星河正看着她。
席上大臣向太皇太后祝寿,太皇太后饮下杯中酒。
台上舞姬退下,祺妃慢慢走上台,她声音刻意娇柔:“臣妾恭祝皇祖母福同海阔,寿比南山,臣妾献丑,为皇祖母弹上一曲。”
太皇太后点点头,早有人搬上桌椅,桌子上摆放着一张古琴。
她戴上护甲之后,随即开始弹奏。
她弹得是《瑶光曲》,琴音倒是不错,时而轻缓,时而紧凑。
只是与琴音不匹配的是她的表情,本来这曲子是要献给太皇太后的,可是她弹曲子的时候一眼都没有看今天的主角。
全程都盯着姬星河,眼里的浓情蜜意看得容宛月身上起鸡皮疙瘩。
祺妃可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她含羞带怯低头,可是又忍不住偷看姬星河,最后还趁人不注意向姬星河抛了媚眼。
祺妃肯定是沉迷美色,忘记姬星河之前要砍她的手。
一曲终了,祺妃起身,太后道:“不错,祺妃可是下足了功夫,哀家有赏。”
“谢谢皇祖母。”祺妃高兴地道。
她重新落座,满怀期待地问道:“皇上,臣妾弹得如何?”
姬星河喝了一杯酒道:“好。”
祺妃顿时心花怒放:“谢谢皇上,得皇上这么一句,臣妾就是再练一个月也愿意。”
“嗯。”姬星河扫过她的手,迎着她兴奋的目光露出一个笑容来。
祺妃更加高兴,忍不住想凑过去,只听姬星河又道:“想不到你的手还有点用处,可以暂时不用砍了。”
祺妃脸色霎时惨白,正襟危坐不敢动。
容宛月虽吃着瓜子,可她竖起耳朵正听得兴起,姬星河这话一出,她没忍住笑出声来。
这一声轻笑虽然小,可没能逃过祺妃与姬星河的耳朵。
祺妃狠狠地瞪着容宛月,姬星河则是没想到容宛月将他们二人当成逗趣的人,在这儿当戏看。
她这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呐。
他刚想让容宛月不要那么如意,就听一旁的祺妃道:“听说容妃娘娘十分善舞,今日皇祖母大寿,你只送了一柄玉如意怕是太过敷衍,不如亲自舞上一曲?”
姬星河挑眉,懒洋洋地,饶有兴致地看向容宛月。
完
第33章
◎她低头沉思抿起唇角的模样,与罗宣几乎一模一样。◎
他知道容宛月膝盖肿了,虽说现在养了几天,但是也不能完全好。
他倒要看看容宛月怎么说。
容宛月还是小学时候学过古典舞,后来学业繁忙便没有碰过,这会儿让她来跳,一定会贻笑大方。
她道:“臣妾久不练舞,早已生疏,此时来跳,恐怕会影响太皇太后的好心情。”
祺妃知道她前几日不出门,她打听出来容宛月膝盖受伤无法跳舞,她又要面子,估计是不肯说出来皇上责罚她的。
既然这样,她更是要让她跳。
“容妃太谦虚了,谁不知道你舞跳得好,该不会是你不想给皇祖母跳吧。皇祖母那么疼你,你就是这么对待皇祖母的吗?”
她又看向太皇太后道:“皇祖母,您是否也想看看容妃的舞姿?”
太皇太后微微颔首道:“容妃在之前的宫宴上曾跳过一支舞,哀家至今还记着。”
容宛月皱眉,太皇太后发话她就不好拒绝了。
祺妃见目的达到,心中得意,她盯着容宛月道:“容妃,这么多人等着一睹你的风采,你可千万不要让人失望啊。”
容宛月果然见许多人朝她看过来,她那个老爹注视她的目光也没了挑剔,似乎是对她的舞技很有信心。
咳,恐怕要让这些人失望,她压根就没打算跳。
她沉吟片刻道:“太皇太后,臣妾真的许久未跳,不能在今日的宴会上起舞。”
“大胆,你居然敢拒绝皇祖母,”祺妃道,她心中暗喜,“你这是大不敬。”
容宛月懒得看她,只专心对太皇太后说话道:“太皇太后,虽然臣妾无法跳舞,但是臣妾为太皇太后准备了其他的才艺,愿意献给您。”
太皇太后刚刚脸色下沉,听了容宛月说完,她道:“哦,是什么?”
容宛月道:“臣妾想为太皇太后作一幅画。”
作画?
别人尚未作出反应,容尚书心先提了起来。
他家的这个女儿一向不喜读书习字,琴棋书画更是不爱碰,他夫人为了女儿的名声好,对外宣称她是琴棋书画皆有涉猎。
只有他们府里的人才知道,容家大小姐看书会打瞌睡,下棋没耐心,那画更不用说,谁看了都说不出一个好字。
现在她不愿意跳舞,好端端的却突然说要作画,待会儿不是更丢人吗?
他急得一直给容宛月使眼色,容宛月还在看太皇太后,没注意容尚书。
倒是姬星河看他如此焦躁不安甚感奇怪,也更加好奇容宛月所谓的“作画”。
太皇太后点头道:“如此甚好。”
这就是同意了。
容宛月点头,她让人拿来了纸笔,抬上了书案,大袖用银索襻膊束起,散落的发髻也让她用一根红色的丝绦直接束起,干净利落。
一旁的红袖跟绿蜡伺候着磨墨,拿颜料,容宛月则略微沉思一番,随即开始作画。
她神情认真,时而蹙眉,时而抿唇,时而嘴角带笑,笔走游龙,毫不凝涩。
其他人或多或少带着好奇和玩笑的心态看她,可随着她下笔越来越快,众人已经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甚至想要起身看一看她究竟画的什么。
祺妃离得近,一开始以为她定会闹笑话,她只要看着就好。
可是容宛月作画的时候,好像有魔力,她也不自觉地盯着她瞧,反应过来又暗骂她是个狐狸精,长了这样一张脸。
等她回头去看姬星河,心里咯噔一声,对容宛月的恨意更加深了。
姬星河的目光一直落在容宛月的身上,一开始是玩味,而后看到她将袖子都束起来,又觉有趣。
等到容宛月下笔,那一瞬间一个影子与她重合,他手中的杯子猝然迸裂。
他不自觉地坐直,身子前倾,死死地盯着容宛月,不错过她的一颦一笑,一呼一吸,试图从她身上找出某个人的影子。
她的样子与罗宣没有丝毫相似,可是她低头沉思抿起唇角的模样,与罗宣几乎一模一样。
他的心猛地提起来,仿佛置身于悬崖边,稍微的一个错差,便能让他再次跌落,心如死灰。
容宛月身心沉浸在作画之中,那些目光对她没有任何的影响。
最后一笔画完,她长长舒口气,然后放下笔,看向太皇太后道:“太皇太后,臣妾画好了。”
自有两个太监过来,一人握一边呈给太皇太后看。
众人只见太皇太后淡淡地瞥一眼,然后目光定格在画上不动了。
容尚书内心暗道:完了,完了。
他已经开始思考等下该如何请罪,一旁有人拍马屁,说以前就听说他女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他女儿的画作一定非常好,毕竟连太皇太后都被画吸引。
另有一人与容尚书政见不合,此时故意道,他也想看看容妃的画作,品鉴一番。
容尚书没空理他们,对所有人都只是敷衍地笑笑。
他所有的心神都在太皇太后这边,眼见太皇太后眉头越皱越紧,他茶也喝不下去。
太皇太后道:“这画……”
完了,完了,容尚书急匆匆地站起身道:“请太皇太后恕罪,臣——”
“这画不错。”
教女无方四个字已经到了嘴边,又被他生生咽下去。
只愣在原地,一脸困惑。
太皇太后见容尚书起身,刚刚似乎有话要说,她问道:“容卿家有事?”
“微臣,微臣,”容尚书急中生智道,“太皇太后喜欢小女的画作?”
“喜欢,笔触华丽,人物栩栩如生,是不可多得的好画作,容卿家,你养的好女儿,能做出这样好的画,以前倒是知道她善舞,没想到她画工也是佼佼。”
容尚书被夸得脊背出汗,他虽疑惑,但只以为女儿是转了性子,在宫里开始练习。
太皇太后也是看在他的面子上,不想让容妃难看,所以才这么说,给他们一个台阶下。
他立时道:“她胡闹罢了,是太皇太后疼爱。”
太皇太后一听,便知他是误会自己的意思。
“容卿家过谦了。”
她倒是真喜欢这幅画,于是让人将画面朝众人,与大臣们一同欣赏容宛月的画。
大臣们一看到这画,总算是明白太皇太后刚刚是真的看画看入迷了。
也知道太皇太后为何那么说,这画用色大胆,色彩极为强烈,在如今的画师中极为少见。
更何况这个人物一笔一划勾勒得恰到好处,仿佛要从画中飞出来。
刚刚还不服气的大臣顿时偃旗息鼓。
姬星河注意力在容宛月的身上,可太后的话引起他的好奇心。
等他目光扫过画时,瞳孔剧缩。
画上是一片璀璨的银河,天幕蓝如绸缎,夜空低垂,星子集聚,光芒闪耀,地上河水流动,河中倒映着天上的银河,水天相接为一色,熠熠星子入梦来。
夜空中一女子突现,她梳高髻,点花钿,慈眉善目,一手作莲花手势,手臂戴着金色镂空嵌红宝石臂钏,围绕臂钏下方四周是金色的链子,她身上红色的披帛随风飘扬,仿佛她已经倾听过人世间的祈愿,此刻便是来普度众生。
是菩萨吗?
姬星河视线转移,他情不自禁地凝视容宛月,席上灯火通明,她侧脸如度了一层柔光,五官恬淡像莲花台上的观音,入世救人。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杯中酒烈,他无知无觉喝下,眼睛只盯着容宛月。
太皇太后笑着问道:“容妃,这画作可有名字?”
当然有。
只不过她看一眼姬星河,想到刚刚姬星河晚到的事,这两祖孙的关系似乎并不好。
她没有说出画作的名字,只道:“既然是送给太皇太后的画,自然是由太皇太后命名。”
太皇太后点点头,她想了想,然后道:“佛心,就叫佛心。”
她话音一落,容宛月与姬星河齐齐皱眉。
底下已经有人开始大赞太皇太后起的名字好,这幅画的主题就是佛子怜悯之心。
太皇太后听后更加高兴。
容宛月笑道:“太皇太后英明。”
姬星河看到容宛月恭维,嗤笑一声:什么英明,什么佛子,这画明明该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