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匣很沉,几乎是牢牢地钉在地上。那上头的鎏金锁孔甚是细巧,我将这些时日苦学的**都用上了,竟然还是打不开。
弄了半天,额头上都沁出了汗。我将簪子在那锁孔里拼命捣鼓,就不见有任何要开的迹象。
折腾到最后,我几乎是破釜沉舟,用起蛮力来。
“咔嗒——”
簪子尖细的一段断在了锁孔里,几乎是同时,锁也被打开了。
我赶紧打开木匣,然而里面并没有什么剑谱,只有一个罗盘模样的东西。
那玩意儿巴掌大小,黑漆漆圆溜溜,拿在手中颇有点份量。上面用金漆绘着方位与时辰,中央嵌着一根如血丝般的赤红指针。
我还未来得及细细端详,那略显狰狞的血色指针忽得一颤,开始徐徐转动,最后竟指向了我。
好邪乎!我吓得将罗盘丢回红木匣里。又花了一番功夫将断掉的簪子给掏了出来,然后赶紧带着阮儿逃回了西眠阁。
真是丧气的很——剑谱没找到不说,还把那暗红木匣给撬坏了,羽幸生头一个怀疑的肯定是我。
这样想来,明天脑袋是否还在脖子上都不知道。
越想越心乱如麻。我都没勇气坐着等羽幸生回来,索性上榻闭眼卧着,任脑海里波涛汹涌。
实在不行,干脆就把夏守鹤供出来,反正我确确实实是被逼的。然后求羽幸生先莫要发作,找办法解决阮儿的牵丝诀。
但夏守鹤会不会把我腹中子非龙裔的事情也捅出来?到时候羽幸生定会觉得你们夏氏没一个好东西,索性满门抄斩了断祸根。
这样胡思乱想着,我竟然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梦里也乱的很,一下子是阮儿被牵丝诀折磨的生不如死,一下子是我暴打夏守鹤,一下子是羽幸生又对着我怒吼。从未睡得如此精疲力尽,又怎样都醒不过来,四肢使不上力,如大山压身。
模糊中有一双手抚上了我的脸。
我从未被如此温柔的触摸过,像是春风吹下了花瓣,落在面颊上那样轻软。躁乱的梦境亦被这双手的柔情安抚。
还没来得及反应,嘴唇突然被一片炽热压住。那温度在我的唇瓣上肆意蔓延,将我从睡意中烧醒过来。
一睁开眼,却看见了我此刻最害怕的一张脸。
第21章 章二十
是羽幸生。
他一身隆重礼服未换,就这样突然出现在我眼前。
向来清冷的眉眼此刻像是晕染上了浓烈的痴缠,目光灼烈地在我脸上流连。
“圣……”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他的吻又似覆水般倾泻而下,前所未有的热烈。
大脑瞬间兵荒马乱。
我在他仿佛无所不在的包围中努力挣扎,试图保持一点清明意识。
然而脑海里除了反反复复一句“怎么回事”,只剩下一团浆糊,没几个回合我就已经溃不成军,手很没骨气地环上了他的脖颈。
他流连忘返,我神魂颠倒,恍惚中只剩无尽的炙热于周身流窜。
到最后紧要关头,我终于死命捡回一丝意识:“圣上!孩子!”
耳边的呼吸稍有放缓的迹象,但即刻又急促起来。
“嘭!”
仿佛有烟火绽开在天际。我想我可能听错了,中秋月圆夜的烟火应该早早就放完了,否则羽幸生不可能回清明殿,定是要与其他人一同赏烟火的。
除非他提早回宫。
又是一声烟火响。
这次我是确确实实听到了。
所以羽幸生未等到午夜烟火,便急急回了宫。为什么?为了此时此刻,与我抵死缠绵?
怎么可能!
如果夏守鹤今晚没有给他下迷情药,那他定是又要趁我意乱情迷套话了。
当朝天子,怎么动不动就用自己身体做诱饵??
意识一下子情醒大半,我拼死抵抗住他攻城略地般的索求,佯作泣声叫起来:“孩子,孩子,孩子……”
他终于停了下来,不舍地抽离。
我赶紧坐了起来,退至床脚,扯过薄被遮住自己。
羽幸生的眼睛一直追着我,眸子里燃烧的火苗渐渐熄弱下去,然而依旧恋恋。
“绥绥。”
他柔声唤道。
“圣上,妾身有孕还不足三月,太医说了不可……”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揽入怀中。
他叹息道:“我知道。”然后只管抱紧了我。
可以肯定这不是迷情药的作用。难不成羽幸生要对我攻心?
“圣……圣上,你没有什么要问妾身的吗?”我怯生生地开口。
“没有。”
“那……那你怎么没等到放烟火,就回来清明殿了?”
“朕听说,有故人来访。”
“故人?是谁?”
他松开我:“已经见过了,走了。”
真是让人一头雾水啊!
我紧盯着他的脸,揣测他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可这人只痴痴地看着我,嘴角挂一抹出神的笑。
简直要怀疑我之前撬坏的不是木匣上的锁,而是羽幸生的脑袋。
“咳咳,圣上若是无事,还是早点歇息吧。妾身今日乏得很,也要歇息了。”
他说:“好。”
然后拦腰就将我抱起来。
我吓得脚乱蹬:“干嘛?!”
“不是要歇息吗?”他神色自若,“你一向都是睡在东憩阁的,朕抱你去。”
我:“!!!”
翌日,我顶着两个黑眼圈去看夏佼佼。
昨夜可能是我入宫这么久以来,睡得最糟的一夜。
一整夜羽幸生都紧紧的抱着我,而我脑袋里净是十万个为什么。
就这样苦苦思索了一夜,熬到太阳出来羽幸生去上朝,我终于可以确定,这家伙肯定发现我撬他匣子了!
他定是觉得直接揭发我,一刀砍了不够出气,还是留下来慢慢折磨更解恨!
这种满门被灭、弑亲上位的人心理真阴暗啊!
“姐姐,你为什么会喜欢圣上呢?”
我忍不住问夏佼佼。
“怎么忽然问这个?”
她停下手中的刺绣,乌漆漆的眼珠里透出几分惊诧。
“我就是觉着,圣上的性子甚是古怪难捉摸。”
夏佼佼嘴角翕动,半晌才道:“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他是中洲最耀眼的少年郎,那样明亮清朗,对人又彬彬有礼。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时候,绥绥你才八岁。你戴着一朵丝绢头花,是平日最喜爱的,结果被风吹去湖里,漂在了水面上。那时是寒冬,他却二话不说,跳下湖就替你捡来,又细心拿去炉火边烘干了。
当时火光照着他的脸,通透干净,真的是好看极了。我就想,世上竟有这样温柔的人呀。”
她细数着这些年少时最美好的回忆,湖水似的眼眸里泛起了光。
“羽氏满门被灭后,圣上消失了整整一年,再见时是他来江海城救你二哥。他瘦了许多,但依旧是那么好看,只是不似以前爱笑,整个人都沉默持重。说到底,遭遇那样的变故,人不变是不可能的吧。”
夏佼佼忽然看向我:“绥绥你那时也见过他呀。”
我僵硬地笑了笑:“那时我才十三岁,对他……没什么印象。”
“是么?不过你确实与他无甚交往。那时他终日守在你二哥房门口,饭菜都是家仆送的,一直挨到你二哥苏醒。”
羽幸生为了夏守鹤这样殚精竭虑,才能赢得夏常尊为他出兵。
不过他又不懂医术,如何救的夏守鹤?
我正想问,夏佼佼却突兀地咳嗽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止住。
我有点担心:“姐姐你没事吧?”
她拿着帕子拭嘴:“我和你二哥一胎所出,两人都有从胎里带来的弱症。我比他好些,不过是天凉时会犯咳嗽。”说着又是一顿猛咳。
“圣上治得了二哥,能不能也治好姐姐?”
她笑:“圣上又不会医术,是他带来的一个医道高人治的你二哥。”
“哪个医道高人?再把他寻来就是。”我见她咳的满面通红,不禁心疼。
“傻妹妹,”她将我拉到怀中,“你以为这些高人是招之则来挥之则去?都是仙人一般,能遇见是圣上仁德有贵运,功成之后不知又隐到哪座神山里去了。我这样无足轻重的人,如何能劳烦大驾?”
她轻轻地抚着我的面颊:“好在你身子健康,能为圣上诞育子嗣。亲妹妹如此,姐姐也算是无憾了。”
我搂住她的腰:“姐姐,你该做皇后,母仪天下。若我是你,可没有这样宽广的心胸。谁要是抢了我心爱的男人,我定要撕掉她的脸。”
“那我是不是应该撕掉你的脸呀?”她笑着作势要挠我,却又一把抱紧了我,“我知道入宫并非你所愿,自小你就不爱与我争,有什么东西我多看两眼,你便乖巧的让着我。承宠与否,实实是缘分使然。所以我不会妒恼你。”
她抬起头,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口中喃喃:
“我此生唯一妒忌过的,恐怕只有那已经死去的洛淇吧。圣上所有的爱怜,怕是永永久久地随着她逝去了。”
第22章 章二十一
洛淇这个名字总是时不时出现在关于圣上的对话间。
仿佛她是一切故事的开始。因为她的死,圣上悲恸难捱,永绝情爱——这是另一个广为流传的,关于圣上不沾女色之缘由的猜想。
相比狐妖之说,因初恋之逝亡而守身如玉,听起来还更像那么回事。
也进一步美化了少年帝王的形象,多少春闺少女被这痴情故事蛊惑,泪撒罗裙之际幻想自己某日能替圣上疗伤,唤醒他胯。间雄风。
呵呵。
只有我知道这龟孙子根本是深藏不露,一身房。中绝技只作审讯攻心之用。
不过羽幸生不近女色,确确实实可能是为了我这位薄命早夭的表姐。否则洛太君如此作妖,灭门之仇不共戴天,他竟然还留了我这根洛氏血脉。
我问:“都称洛太君,她本名是什么?”
夏佼佼微怔:“呀,还真被你问住了,这一时半会儿真想不起来,本来洛姓并不是什么大姓。”
“都说洛琪与洛太君相貌如出一辙,甚至洛太君年轻时,还更加艳丽出众。当年白城首座是容氏一个亲王,他以妻妾数量之多而闻名,洛太君并不是他的正室,却能从中脱颖而出得获独宠。听闻她颇会保养,哪怕到了耳顺之年依旧容姿绰约。”
平民女子能一举嫁入彼时风头最劲、沃土千里的白城容氏,还能在夫君死后一手把持大权坐上首座,有的怕不只是佼艳的容色,其手腕心智定是冠绝中洲。
夏佼佼知道我要来,一早安排御膳房备下我喜欢的菜式,加上妃位的膳食就是油水足花样多,我吃到心满意足、饱嗝连连才罢休。
吃完饭,我在她宫里午睡,睡醒了又拉着她喝茶闲聊。一直磨磨唧唧到近黄昏,见夏佼佼咳嗽还强打精神陪着,实是不忍再赖下去,只能告辞回清明殿。
一想到要回清明殿,与心思深沉阴险老道的羽幸生同一屋檐下,我就背上发毛。
自个儿的脑袋被他攥着,随时可能咚咚落地。
两条腿跟灌了铅似的,从夏佼佼宫里到清明殿,我足足走了大半个时辰,连千年老龟爬得都比我快些。
一踏入西眠阁,我就看见几案上除了青皮橘子,竟还堆了四五种我最爱吃的水果。除了蟠桃枇杷,居然还摆了三颗释迦果!
要知道这释迦果乃南面远洋特产,极易腐坏,用冰车运一趟到都城,尚可食用的只剩十分之一。上两次吃到这玩意儿,是后宫五名嫔妃共享一颗,稀罕宝贝似的分食。
这一下子就给了我一个人三颗!
“娘子可回来了,”奂颜忽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我身后,“晚膳可吃过了?”
我见她面带笑意,就跟见了鬼似的:“没……没吃过,”再一手指那几案,“这些果子,给我的?”
她笑容越盛:“自然是给娘子的。”
怕是知我命不久矣,给点最后的慈悲?
待我见着了晚膳,更是确定他们要送我上路了。
这满桌的山珍海味,把夏佼佼宫里的膳食比得跟街边潲水一般,怕是羽幸生的晚膳都没有这样穷奢极欲。
我顿时胃里一阵翻涌,扶着门框摆手:“我食欲欠佳,不吃了。”
奂颜正候在桌边,准备为我布菜。听闻此言诧异道:“娘子可是身体不适?”说着就要来扶我。
阮儿眼疾手快抢先一步:“不劳嬷嬷,”转身就在我耳边嘀咕,“这势利眼,定是见圣上昨夜宠爱娘子,今天刻意讨好,忘了平日里怎样怠慢伺候的。我呸!”
我双眼发黑:“快,快,快扶我去躺下。”
奂颜跟了上来:“娘子有孕在身,晚膳多少是要吃点的,”一边吩咐旁的宫女,“给娘子先切些水果垫垫胃。”
阮儿凶巴巴冲上去:“没见娘子身体不适需要休息么,这么多人在这儿,不怕吵着娘子?”
奂颜丝毫不见怒色,让宫女奉上果盘后,就乖巧如鸡的退下了。
待她出了门,我赶紧让阮儿将金银细软都翻出来打包。
“可咱们剑谱还没偷得呢。”阮儿忧愁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
不提这事儿还好,一提我就来气。若不是夏守鹤这个始作俑者,我如今吃好喝好的养胎,结果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眼见着那菜刀就在我脖子上摩擦摩擦。
阮儿见我盯着她腕上那点赤红发愣,小嘴一扁:“娘子,都是奴婢拖累了你。若你舍了阮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