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吃了三碗羊肉,我又叫阮儿沏茶与他解腻。
“娘娘,吃了您的饭,微臣还想求您帮个小忙,也不知是不是太得寸进尺。”他喝了两口茶,突然道。
“大人尽管说。”
“您能不能劝劝夏太傅,莫要强逼圣上派我爹爹去北疆?”他目光诚恳,“我爹爹年岁已高,虽说他志在战死沙场,但去北疆探查一事实在太过凶险。那边异族部落众多,所使的尽是些歪门邪术。若是带兵打仗,我信我爹爹定能凯旋而归,但与这些伎俩打交道并非为我爹爹所擅长,反而会硬生生陷大将于泥潭沼泽之中。”
我听得一头雾水:“圣上为何需要派人去北疆?”
“娘娘可记得洛太君?算起来她还是您的外祖母。”
我点了点头:“我知道。”
“这洛太君一直下落不明,近日却被发现在北疆一带活动,并与犹叱族等部落有联络。所以圣上需要派人去北疆探查情况,而夏太傅联络群臣上书请派我爹爹前去。”
我无语:公孙止是当朝第一大将军,手握千万军马,可谓羽幸生固权的最硬防线。夏常尊要将他挪离都城,其心昭然若揭,无非是想支开公孙止,再发力对付羽翼单薄的皇帝。
更有可能,找人去北疆偷袭公孙止,并嫁祸北疆部落。若公孙止死了最好,若是不成,就借机挑拨北疆与中洲的矛盾,外患一旦严重,内部便更有机可乘。
真想问问,这样的智商还做什么篡权大梦??
公孙云杨找我说这事,未必是求助,更像是警告,警告夏氏莫要妄动。
“夏绥绥!!!”
一声咆哮打断了我的思绪——除了羽幸生还能有谁?
“微臣谢娘娘款待!”公孙云杨反应倒快,嘴一抹两脚开动,霎时间就没了影。
羽幸生怒意冲天地向我走来,玄色衣袍气鼓鼓地扬在身后。
我还没来得及放下碗筷起身,他就将手中之物朝我砸来。
“你在朕的书房塞的什么玩意儿!”
风吹开了地上散落的书页,旁边站的宫人赶紧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生怕看见什么不该看的。
“这……就是普通画本呀,”我拿起来翻了翻,“又没有什么不堪入目之内容。”
羽幸生指着我的手都在颤抖:“这种民间画本你往寒书斋里塞?!”
“不然呢,寒书斋不是书房吗?那……书不放在书房,要放在哪儿啊?”我很无辜。
九五之尊的脸宛若正在经历一场暴风雨,他保持着张牙舞爪的姿势,却又说不出一句话。
“圣上……要不您说,该放在哪儿?”我护住那些书,“反正妾身不要丢掉,这都是我的精神食粮。”
“随便你!反正不许放在朕可以看见的地方!”
说罢他跺脚便走。
第19章 章十八
羊肉吃的太多,我叫宫人不用布晚膳,自己拿着那几本画本溜达去了寒书斋。
搬来清明殿后,我才发现寒书斋远远比想像的要好进。若圣上不在,门口宫人只会问一句所为何事,只要我给得出理由,多半都会放行。
然而我溜进去好几次,塞了十几本画本传奇,依旧没看到像是剑谱的东西。次数多了,我开始怀疑这寒书斋是不是有个什么机关,拧一下就转动一面墙啥的,然后啪嗒掉出藏好的剑谱。
这屋子里三面尽是书架,中间摆一张书案,堆满了折子。除此之外只剩一株罗汉松盆栽和几幅挂画,连个博物架都没有,更别提什么看似机关的小玩意儿了。
我从书架上取下一排书,将一本志怪小说书封对外放进去,再将之前取下的书放回去。这样从正面看,只觉得几本书的书脊稍稍突出,而不会看到后面藏着的小说。
这样将手上的书都悉数藏尽,我又悄悄踱到书案边,捡起几个折子打开看,统统都是劝圣上派公孙将军去北疆的。看来夏常尊在朝中人际关系打理得挺不错,难怪自信膨胀,急于用如此拙劣的手段去剪羽幸生的羽翼。
我拿起一旁摆放的毛笔,蘸墨大笔一挥,在最上头的折子上写了个硕大的“蠢”字,吹干后很满意的看了看,然后丢回案上。
正要起身,突然发现书案右面下方,摆着一个齐膝高的带锁暗红木匣。
这个地方只有坐在书案前的人才能看到,也是坐下来时右手最方便触及的位置。
我一下子福至心灵,确定那剑谱必是在这红木匣里无疑。
算了下时间,羽幸生应该快用完晚膳了。此时去掏锁,手上没有工具不说,也实在太冒险。
还需静待一个万全的时机。
我回到西眠阁,找到阮儿:“兄长有没有说找到剑谱后怎么做?若是直接拿走,圣上肯定会发现的。我肯定是头一个被怀疑。”
阮儿掏出一个空白纸本:“二少爷说,让娘子照着画下来。”
我目瞪口呆:他夏守鹤以为我是神笔马良,轻轻松松可以画出一整本剑谱?
“二少爷说了,娘子能画几页就是几页。”阮儿看得出我的为难。
这也太随便了吧?
“娘子,早点准备吧,好过去等着圣上。”
阮儿已经习惯每晚送我去东憩阁占床,到点就会催我更衣沐浴。
“今晚不去,”我将妆奁宝盒的屉子一层层抽开,“阮儿,替我找找那只米珠簪子,我上次戴是什么时候来着?”
找到簪子后,阮儿替我梳洗。我画了一会儿画,又读了十几页小说,才觉眼皮沉重。
在床上辗转了一会儿,意识逐渐混沌。就在我向周公伸出小手之时,突然有人在我脸上掐了一把。
“干嘛?”
我睁开眼,看见羽幸生穿着寝衣坐在我床上。
“圣上?”我撑起身子,“你怎得来了西眠阁?”
“你搬来清明殿十三日,日日晚上都要赖在东憩阁,怎得今日乖乖宿在了这儿?”
他嘴上问着,神色却淡若浮云,仿佛对我的回答一点在意也无。
“今日圣上不是生我的气了吗?妾身就自觉点,不去招惹你了。”
“你会怕朕生你的气?”羽幸生嘴角泛起轻浅的嘲讽,“夏绥绥,自你入宫以来,何曾怕过招惹我?”
他举起手中的折子,上面自然有我鬼画符的“ 蠢”字。
“什么意思?”他问。
我吐吐舌头:“今日去寒书斋,想拿几本书看看,结果不小心窥见了这折子,觉得说的都是屁话,一时兴起就将所感所想写下来了。”
“这是朝臣奏折,你也能一时兴起?你信不信朕让人砍了你的手?”
“妾身的手还是留着比较有用,可以给圣上刺绣、做饭、画画……”
“画画?”羽幸生像听了天大的笑话,整张脸都开始抽搐,“刚才朕见外头桌上摊着几幅画,看下来甚是伤眼,由此推断你的女工厨艺也是相当的坏。若这双手做出的活计都是这样的,那更没道理留着。”
我气鼓了腮帮子:“留着还能给圣上抚箫弄笛!”
那张清俊的脸刷地红透了。
闷了半晌,他甩手起身:“……夏绥绥,亏你还是出自名门世家,真是毫无女子的矜持教养。”
我眨巴眼:“名门女子就不能擅长乐器吗?你瞧不起吹乐人?”
眼看着羽幸生张了张嘴,回击都卡在了喉咙里。
“你觉得朕不该派公孙止去北疆?”他兀自绕开了话题。
“杀鸡焉用牛刀。公孙将军安好,圣上如虎添翼。”
那双精雕细琢的凤眼望向我,仿佛在翻拨我的皮肉,想看清楚这面具后到底是怎样的心思。
我自是坦坦然然地任他看。
久了他扭回头:“你早点睡。”说着便走出西眠阁。
我将被子往身上一裹,屁颠屁颠地就跟了上去:“圣上~~等等我!”
这样相安无事又过了几天。
某日上午,我正在后院摆了个书案练字画,公孙云杨又出现了。
“夏美人娘娘,”他向我行了个大礼,“微臣特来与您道别。”
“道别?”
“微臣今日便要启程,与家父一起前往北疆。”
我下巴差点跌落:“圣上派你和公孙将军一起去?”
这羽幸生在想什么?派走第一大将军不说,把自己亲卫队队长也支了出去?
“圣上怜悯微臣忧心家父,故作此决定,”公孙云杨倒是从容,“还是要谢娘娘您替我进言。”
我连连摆手:“后宫不得干政,大人莫要拉我下水。”
他眨了眨明亮的眼睛,又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去。
留我在原地啃起了毛笔杆:羽幸生如此大张旗鼓派出公孙父子,莫不是准备唱一曲空城计,让夏常尊不敢擅动?又或是让他觉得机不可失,大意行动,正中羽幸生下怀?
我赶紧提笔写了一封家书,让阮儿尽快送去夏常尊手里。
于我而言,这两方谁胜谁负都无所谓,但是若夏常尊谋反被抓,我只怕庶人都没得做,生了孩子就要被处死了。更糟糕的话,可能会发现夏氏以贼人之子诓骗圣上的计谋,那我恐怕熬不到生孩子就得一命呜呼,完了还要被司命惩罚。
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劝夏常尊不要妄动。
我这庶出女儿的话不知在他心中能有几斤份量,思来想去,还需夏守鹤帮着一同劝说才行。
第20章 章十九
转眼便到了中秋。
“夏美人,你这头珠花真是别致。没想到小小米珠竟有这样雅清的气质,与这秋日爽凉相得益彰,倒显得我们的宝石珍珠俗气了呢。”
肖婕妤拉着我细细端详,不住地赞叹。
中秋庆宴是宫内难得的盛事,嫔妃的家眷都会被请到宫里相聚,与圣上一同列席相贺,以示团圆美意。从妃嫔到家眷,无人不盛装而出,明表重视,暗中比拼。
我倒无心出风头,本身作为唯一有孕的宫嫔,已是多少人的眼中肉刺。
夏氏来了夏常尊和夏守鹤,这两个人我都不想多废话,表面上做做样子我都嫌恶心。
宴席从黄昏吃到了天黑,散席后又搭台唱戏。我定睛一看,可不是之前在簪花楼看过的,号称中洲第一的那个班子么。
我悄悄回头,恰好对上夏守鹤的目光。他倒大方,冲我微微颔首。
“圣上,妾身乏了,想先回去休息。”我起身向羽幸生行礼。
阮儿赶紧附和:“娘子有孕,有孕之人易乏累。”
羽幸生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平日这个点没见你叫累,回去坐着。”
我别别扭扭地又挪回座位上。
台上的戏告一段落,满座拍手称赞。苦了我是一点都没看进去,满脑子盘算怎么找方法回清明殿撬锁。
忽然一股淡淡的草药香窜进鼻息,我抬头,看见夏守鹤站在我面前。这样隆重的日子,他依旧是一身白衣,墨发披散。
他朝我眨了眨眼:“圣上仁心,特准微臣乘今日入宫,给娘娘把脉。还请娘娘随微臣移步。”
我看向羽幸生,他瞟了一眼我和夏守鹤,又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
我赶紧跟着夏守鹤出了门。
一个宫人将我们领到了一间静室后,就径自关上门离开。
我颇有疑心:“圣上身边这些宫人真怪,一个个都没有替他们主子多长心眼的意思,人偶一般。”
夏守鹤淡淡一笑:“也许真是人偶。”
我摆摆手:“别了,你们鬼故事一个比一个说的溜,我怕。”
他笑而不语,只将我的手腕轻轻牵了过去,搭手号脉。
他的手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冷,像冻了千年的寒冰。那冷沾到皮肤,几近刺人。
“我帮你找到剑谱,你可解了阮儿的牵丝诀?”我问。
夏守鹤抬起眼皮:“若我不肯呢?”
我甩开他的手,拍案而起:“夏守鹤,你别想一二再再而三地要挟我。你就不怕我鱼死网破,将你和夏常尊的阴谋告诉羽幸生?”
“你若有这决心,一开始便不会因为怜惜阮儿,而答应为我找剑谱。”
垂死挣扎了一下,还是跳不出他手掌心。
“绥绥,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做不到完全不理会他人生死。”
他无一丝恼意,悠然理了理被我摔乱的衣袖。
“那剑谱有多少页,我画得过来吗?你若想将之纳入己囊,也该想个万全之策。合着我冒着杀头的风险,就为了你的‘能画几页画几页’?”
“没几页,你画得过来,”柳叶眼弯弯笑,“你找到那剑谱了?”
我低头:“我大概知道在什么地方,所以需要现在趁着羽幸生在宫宴上,溜回清明殿。”
他点头:“你只去罢,我帮你作掩护就是。”
如此胸有成竹,而我一时也想不出其他方法,便只能信他了。
正要起身离开,忽然想起还有事情要说。
“你可否帮我劝住父亲,让他切莫趁公孙将军离朝轻举妄动?”
夏守鹤笑:“你以为旧江海城城主那么蠢?”
我恍然大悟:原来夏常尊亦是在试探羽幸生。他这一番操作,无非是在告诉羽幸生,你若防我,我却问心无愧。
君臣之间,往来心机不过如此。
从静室出来,我带着阮儿便直奔回清明殿。殿内大半宫人都陪同去了中秋宴,连平日守在寒书斋门口的人都消失了。
我真的觉得羽幸生这个皇帝做的甚是心大,除了对夏守鹤,没见他对其他人提防上心过。
阮儿留在门口替我望风,我溜进寒书斋,取出头上一早选好的发簪,就开始捣腾那只暗红木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