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就算了,我很担心它会四处乱窜,在经脉里横冲直撞,然后……然后我就死了。
就在我疼得怀疑自己马上要就地小产时,那剑气忽然从腕间窜出,如离弦之箭,直刺入我正对的那面冰壁,然后消失无影。
与此同时,我身子一晃,瘫坐在地——加诸双脚的无形禁锢也消失了。
我赶紧连滚带爬地往洞口逃去。
跑了几步,沁骨的寒意消散不少,手足逐渐热乎起来。
我只当是跑动生热,却不曾想身体愈发滚烫,像是有一团火从下丹田处腾腾焚烧,不一会儿我已是满身大汗淋漓,口舌喉间却是无尽干涸。
倒下时我还在想,刚才穿着鞋踩过,都觉得如针扎般冷刺骨的冰面,怎么现在如阮儿在清明殿院子里,替我涮羊肉的铜锅般烫人。
我努力撑开眼皮,四周的冰凌霜柱依旧,像是心如铁石的神佛,居高临下面不改色地观看一个蜉蝣的受难。
仿佛很久前我亦经历过这幕。被痛苦钳制在地,被绝望扼住脖颈,苦痛如烈焰,舔噬着每一寸皮肤,将气力一点点从骨缝中剔走。
头顶上方的那股不知名的力量铺天盖日沉沉压下,遮星敝光,要我臣服,教我认命。
我却咬碎牙槽固执昂首,枯竭的喉咙嘶吼着发出质问,像有人吹着一只残笛,声声凄厉,却又微不可闻。
有声音在耳边道:“这是你的命!”
不,我不认,我不认这命!
泪从眼角流下,泪亦滚烫。
“绥绥!绥绥!”
谁是绥绥?
一只凉凉的手落在我背上,好舒服。
我睁开眼,看见羽幸生的脸。他皱着眉,如画凤眼里满是担忧:“绥绥,我带你离开这里。”
说着他将我抱入怀中。霎时间我的体内像是被人投入了一把柴火,又腾起热焰。
只能将手臂紧紧贴着他的脖颈,他的身体像是块清凉的玉石,令我忍不住将身子往上缠了又缠。
“我好热。”我喃喃道。
“我知道。”
他的脚步飞快,我感觉风从耳边飂飂而过,却半分都消解不了身体的炙热。
只有他的身子,是敷在病温者额上的那块湿手帕,救命的。
羽幸生带我出了冰洞和赤心荆棘丛,找了树荫处落脚。
托住我身子的手臂刚有松开之意,我便死死收紧了缚住他的胳膊。
“挨着你,舒服。”
许是被烧昏了头,我厚颜无耻地将脸贴上他的,整个人朝其怀里钻了又钻。
脐下又翻腾起股股热浪。
“抱我,”双手胡乱地摸着,脚也化成两条水蛇,绕上男人劲瘦的腰,“我……热。”
我穿得轻薄如无物,他却是全副武装。纤纤十指在素色衣料上抠来扯去,好不容易才剥掉他半个肩膀,赶紧挤过去,如饥似渴地吸那片冰凉。
他却淡定得很,一双手拖着我的腰,若有所思。
我也不管,剥开一块是一块,只当他是块千年寒冰,将火炭般的皮肉都贴了上去。
“羽幸生,”我将两片嘴唇贴上他的耳垂,身子起伏难抑地喘息道,“救救我。”
浑沌的脑海里冒出两个字,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姝儿求你。”
千年寒冰微微一颤,那停在后腰的双手顺着背脊缓缓上滑,似润雨舔舐青草,我忍不住嘤咛一声,恨不得将双腿合而为一,牢牢锁住怀中这个救星。
那手停在了堆雪似的颈前,像是将柔软与心跳都握入了他的掌心。
“你刚才说什么,”手指勾住了胸前那片水绿薄纱,“再说一次。”
矜持早已灰飞烟灭:“姝……姝儿求求你了。”
男人笑了,但那笑却似有些难以形容的怅惘和悲戚。
“好,我救你。”
“桃花……怎么开了?”
我睁开眼,眼里映入点点粉红——在那分割天空的苍色枝桠上,不知何时结出了颗颗圆头圆脑的桃花花苞,有些已呈绽放之姿,在时而一阵微风中轻轻颤栗着,像初拭口脂的少女,说不尽的柔媚娇羞。
“许是到了时候。”
他躺在一旁,一只手撑着头,侧着身子朝向我,另一只手轻轻理着我散乱汗湿的额发。
我摸了摸身上,盖着之前穿来的寝衣。先前这样薄薄的一层我都嫌厚,此刻却有些不足。
“冷?”他见我将那层毫无份量的布料往肩头拉紧,懒声问道。
我不语,他便一把将我拉过去抵在胸前,将自己的衣服往我身上拉拉拢。
真是怪了,先前觉得他的身子可以救火,现在贴上,却是正常男子的温热。
“我是怎么了?”我咬住唇,有些羞于对上他的眼。
“我也不知道,”戏谑的笑在那可以技杀人的唇畔浮现,“可能是玄冰洞里冻烧着了?回头我让桑湛替你把把脉。”
谁发烧是这样的?发情还差不多。
原来我误入的叫玄冰洞。羽幸生说,这是梦离山的另一个秘密,而他那把名震中洲的佩剑便是以其中千万年凝结的玄冰所炼制。
这也是为什么那三寸剑气会脱离我身体而出——不过是回老家罢了。
“桑湛到底是什么人?还会把脉?”
男人缄默不语,只管把玩着我的头发。
我一把推开他的手,负气背过身去。
“他是梦离山的守山。神址重地,总要有个能人把守。”
男人的手又不安份地在水绿轻纱下游走,从柔软小腹徐徐上行,撩动腰肢如风吹垂柳般漾起来。
我转身搂住他的脖子。
他垂眼看我:“还来?”
“不行吗?”我轻轻啃了啃那轮廓清晰的下巴。
羽幸生大笑,露出齐整好看的皓齿:“你是烧糊涂了,可记得自己要了几回?”
“唷,难得你肯认输。”
我见他确无再来的意思,悻悻然收回了手。他却又抱紧了我,靠在我耳边柔声道:“孩子。”
原来是顾忌腹中的小生命。
倒显得我**熏心,毫无母性。
我俩刚穿好衣服,桑湛奂颜就立刻出现了。时间卡得如此之妙,令我严重怀疑他俩刚才是不是躲在哪儿偷听我和羽幸生忙着……嗯……灭火。
“娘子,你怎么会无端端闯入玄冰洞呢?若是圣上迟一点赶到,你和皇子岂不是有性命之危?”
看得出奂颜是真着急了,毕竟我若出了事,定是要算她看顾不周。
第46章 章四十五
我还未开口,羽幸生便道:“绥绥她惦记贤妃,想再找到离朱镜确认其病愈无虞,结果误入玄冰洞。”
他倒是替我解释得顺理成章。
桑湛一脸万幸地连连拍掌:“还好娘娘走错了山洞,否则不是要白白折十年寿命。”
我听出了话中玄机:“为何会折十年寿命?”
羽幸生警告地盯了桑湛一眼,后者却熟视无睹:“娘娘以为千里窥物、探人私隐无需代价?用一次离朱镜,要折十年寿命。上次娘娘你看了不过片刻便叫停了,小的真是心疼圣上。”
我怔怔而立,脑海中一片嗡鸣。
羽幸生放弃了十年寿命,就只为了让我安心?
他疯啦?
我还记得初入宫时遇见他,心如海底针,城府深重且步步为营,我绞尽脑汁才能与之盘旋一二。这样的一个人,十年寿命说不要就不要了?
难不成是被谁下了蛊夺了舍?
我问羽幸生:“为什么?”
他眼神波澜不惊:“你有很多问题,而我尚算有富余时间,缓些再慢慢答你吧。”
不等我追击,他便将我推给奂颜:“绥绥在玄冰洞里着了凉,烧了一场,你们带她去静汤泉泡泡祛寒,顺便检查下她和孩子是否安好。”
桑湛和奂颜不由分说就将我架走,我有心想挣扎下,却觉得此刻还是安分点好——这一上午,我折腾得实在太厉害,也会担心孩子会不会跟着牵连受累。
于是老老实实跟着桑奂二人上山,走出不远回头看,羽幸生却没有跟上来。
方才我俩在的那棵桃树下,徒留树影。
一入静汤泉,整把疲惫的身子骨都松散了。
桑湛替我把了脉:“娘娘安心,皇子没事,你先前寒凉侵体,才会突发热症,好在发了趟大汗,竟然已经解得差不多了。再泡泡汤泉,便尽可恢复。”
旋即话峰一转:“但是娘娘脉相急促,气盈血旺,只怕是欲壑难填之兆。”
我:“???欲壑难填?说清楚。”
“就是说,会比较贪恋房事之欢。”
见我瞠目结舌,奂颜忙道:“娘子莫要怕羞,孕中女子这般乃是常事。”
“那我还怎么成仙?”我脱口而出道。
桑湛眉头抖了抖:“恕小的直言,不是谁都可以随便成仙的。娘娘虽然血脉里有那么些特殊,却并不是块修仙的料子。”
我美梦破灭,恼羞成怒:“你怎么不早说!还忽悠我一定能练好辟谷?”
“辟谷这……凡夫俗子皆可练啊,修身养性而已,”桑湛默默抱头,“小的也不知道娘娘你是奔着成仙去的呀!”
我气极:“你倒是说说,谁天生就是修仙的料子?”
桑湛掰指头:“这可数不过来,北疆中洲,约五百人中能有那么一个有灵根的,而这之中可得一番造诣的好胚子,约百之一二罢。”
说着眼睛一亮:“说起来,娘娘的兄长便是难得的天选之才。可惜他自幼身子不好,囿于水土,不得已中断在青鸾门的修行。毕竟时任掌门沐云真人可是将他作为接班人培养的,甚至愿意为了他将整个青鸾门迁去旧江海城,被他百般推辞才作罢。”
酸,我可真是太酸了。
“哦,圣上亦是极为难得的天生剑体,可惜他不执于此道,仅修了个锻剑术而已,还是速成的。”
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这俩人简直是将不知几世功德积来的宝贝灵根视若可有可无之物嘛!如此不珍惜!
“那……一个人若自己灵根无用,可以送给其他人吗?反正留着也是浪费。”我垂死挣扎。
桑湛脸上写着“痴心妄想”四个大字。
修仙梦破的我,真是有苦难言,心头憋屈得很,看啥啥不爽。奂颜端了午膳来,我瞟了眼:“怎么只有两菜一汤?平日不都是至少三菜一汤的吗?”
约是难得听到我评论膳食,奂颜愣了愣:“那个……圣上身子倦怠,休憩间误了时辰,所以只来得及做了这些。”
我噎了半晌,忿忿举筷道:“罢了吧,就这样。”
他身子倦怠,还不是因为我?
吃了饭,睡了个午觉起来,又溜达了会儿。既然不能修仙,那辟谷也没啥好练的,困在这破山里,除了养胎真是无事可做,无聊至极。
我坐在石头上,将一棵树上的桃花花苞来来回回地数,每遍得到的数字都不一样。数到第十遍,我“腾”地站了起来:“圣上呢?!”
奂颜道:“这个点,怕是在替娘子做饭了。”
我顿足:“也该有人教教他该放多少盐了,你,带我去炊房。”
到了炊房,我非让奂颜先打道回府,自己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灶台上摆着只瓦罐,不知炖着什么,透着丝丝白雾肉香,一旁是备好的菜肉佐料,只待下锅。而羽幸生正蹲在一个角落,也不知在捣鼓啥,如此专心致志,对我的靠近全无察觉。
他换了件衣服,仍是素色粗布短打,头发高高束成马尾,袖子挽至肘部,像邻家捞金鱼换青梅一笑的竹马少年郎。
明明是早晨与之痴缠得难舍难分的人,此刻看又仿佛初见般的新鲜。
我像只猫似地轻轻踮足溜至他身后,然后甩开轻黄色的双袖,在那肩头一点:“你在干嘛?!”
手腕忽被拽住,逼得我往前一跌,整个人趴倒在那宽肩上。他扭头,差点咬住我的耳垂。
“给你制的这些衣裳,都用特调的香熏过,你一近身,我便闻得见。”
原来他早知是我来。
我便顺势再靠紧点,低头见他右手执着画笔,面前铺着颜料和几个腌菜坛子:“你这是在……漆罐子?”
“不是要给你做梅干菜饼么,桑湛替我寻来这些个陶罐太丑,实在需要修饰。”他说着,又添上一笔,愣是在黑黝黝的罐身上画出幅寒夜白梅图,不得不说,颇为雅致。
可是按这龟速,要做到何年何月我才能吃上梅干菜饼??
罢了罢了,于他而言,丑乃第一难忍之事,给我做道辣子鸡丁,还非要用萝卜雕只凤凰摆盘。
羽幸生画完了那只陶罐,丢下笔转过身坐在地上,我便软塌塌靠入他怀里。
“新衣裳,可要坐脏了。”他将我拉开。
我站起身,却依旧拖住他的手,非要将他也拉起来。
“今晚吃什么?”我问。
他老老实实介绍:“红烧肉,青豆肉末,红白双丝,清炖鸽子汤。”
“主食呢?”
“红枣糯米饭。”
“点心呢?”
他被问住了:“……你想吃点心?”
毕竟做了这几日的饭,从未有过餐后点心,我也没要求过。
我偏着头:“我想吃白糖酥饼。”
又踮起脚凑到他眼前:“你会不会做?”
“倒是不难,”他看了看窗外,“这样吧,你先回去,我将晚饭烧好了你先吃上,然后我做了白糖酥饼给你做宵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