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你一起做啊,”我拉着他的手晃,“我可以等。”
我一再表示自己尚未肚饿,又闹着非吃白糖酥饼不可。羽幸生经不住我缠,只能取出面粉猪油白糖,老老实实做起油皮油酥来。
他主厨,我帮手,递这递那。
羽幸生笑道:“你倒是贤惠。”
“怎么,早知今日,当初就该把‘惠’字赐给我吧。”我撅嘴。
他摇摇头:“还是‘姝’字更衬你。”
合着我就是一好看的花瓶。
花瓶不甘在旁摆着:“能不能让我也揉揉?”
一边指了指他手中快要成型的面团。
他松开手,身子往后挪了些,我便飞快钻进前去。
手将将要落下,我又扭头:“这褙子袖裾宽大,实在不便。圣上可否替臣妾脱下?”
羽幸生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抬手将那绣着翠绿蔓叶的轻黄外衣从我肩头褪去。
颈背像剥开壳的山竹果子,雪白而鲜嫩多汁,就这样肆无忌惮地暴露在他眼前。
我拉住他的手,覆在自己手上:“圣上教教姝儿?”
他笑了一声,如唇吹叶音般轻浅。
那线条流畅却不失力道的十指微微使力,将我的手摁入滑腻的面团中,一下,又一下。
柔软从指间溢出,面团被力道挤压着,发出的声音湿润而胶着,我的神魂都散了。
待搓出光洁饱满的一团,身后人的气息丝毫不乱,我的额头却沁出了薄薄的汗。
“好了。”他说。
我转身便勾住他的脖子:“羽幸生。”
这是我第一次直呼他的姓名,我真是胆子大了。
“那三寸剑气没了,你得给点别的什么给我。”
就是不依不饶,就是胡搅蛮缠。
清晰如雕刻的喉结动了下:“给你,我的命,好吗?”
原来他的声音里亦是压抑似渴的欲。望。
白糖洒了一地,不管了,我的心我的身体,都在淌着蜜呢。
“羽幸生,”字句从喘息间挣扎着蹦出,“你,你不是说,可以回答我的问题吗?”
两人的肢体交叠在一起,满头青丝散落而不分你我。
我紧紧抱住他的头,将唇贴在他耳畔,确保自己断断续续的话语可被听清。
“那日,离朱镜,你随身带着我姐姐的八字,可是早知我会去找你?”
“你既然闻得到我衣衫上的香味,我第一次来炊房,你怎会待我近身还不知晓?”
“还有,中箭,中毒,是你早就计划好的?”
一步一步,就是为了让我原谅他。
为了让我心动。
我屏息等待回答,却被愈加剧烈的动作扰乱了呼吸。
“嗯。”
良久,他终于回应。
我笑了,笑得肆意又猖狂。
这笑刺激了他,他恼怒地掰过我的脸,狠狠啃咬着我的双唇,仿佛这样就可以将我的笑吃下去。
他的算计,被赤。裸。裸地摊开在我面前,说出口,都是多么幼稚而蹩脚的伎俩。恼羞成怒,太正常了。
我愈发笑得厉害,笑着笑着,眼角却滑落一滴泪,直流入纠缠不清的唇齿间。
他尝到了,泪水是淡淡的咸,于是赶紧松开我:“怎么,弄疼你了吗?”
我在他漆黑的眸子里看见自己,眼眶红着,鼻头亦是红的,一张嘴被搓出了血色,肿得诱人。
“恭喜你,你得逞了。”我哑声道。
我放弃了。成为夏绥绥,怀上这个孩子,与他为妃,这便是我今生的命。先前任凭我如何苦心揣摩,殚精竭虑,却仍旧走入一个个谜团陷阱——包括他设下的。
不如既来之则安之。即便他终将走向覆灭,我与他快乐今朝又何妨?
他听了我的话,眉心染上一丝悲戚。
恰如今晨我求他救我时,那个略显悲凉的笑。
“你不欢喜?”手抚上他的脸,“我不恼你了。”
羽幸生摸住我的手,在掌心印下一个吻,温柔而绵长。
第47章 章四十六
待我俩从灶台旁爬起来,窗外已是夜幕四合,繁星满空。
“咕——”
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看着满地七零八落的面粉白糖肉糜萝卜丝,挤出个略显窘迫的笑容。
羽幸生穿好了衣服,从灶台上小火烹着的瓦罐里舀出一碗鸽子汤,递给我:“先喝点垫垫肚子吧。”
我尝了一口:“你没放盐?”
“是么?”他从手边一只白瓷小罐里挖出一勺盐,就要往我碗里倒。
我赶紧眼疾手快阻止:“那个……有孕之人,口味不太稳定,还是让我自己尝着来放吧。”
他一脸将信将疑,但依旧将盐勺交给了我。
“咕——叽——”
又是一声婉转的叫声。
我嗤笑道:“圣上,不如你也喝一碗吧?”
羽幸生如遇大赦,忙不迭给自己也装上一碗,不待吹便喝了一口,烫的呲牙咧嘴。
也不知刚才他矜持什么,难不成还要在我面前扮渴饮朝露餐清风的仙人?
我将盐勺递给他,他却说不用,一仰头就将整碗鸽子汤饮尽。
瞧这饿死鬼投胎的模样:“不如你把鸽子肉也吃掉吧?”
他双眼一亮,立刻起身盛了些鸽子香菇出来,还不忘把两只腿夹给我。
两人席地而坐,默默喝汤吃肉,仿佛农作后相对歇息的寻常夫妻。
说话也变得家常:“我一直想问,这几日你忙着给我做饭,那你吃什么?”
“你餐餐剩得多,总要有人吃。”
我有点噎住——所以他一直都吃我吃剩的?
那么难吃,他吃不出来?
“那,这些瓜菜谷面是如何来的?”大米面粉尚可囤,肉类蔬果必得新鲜的才行。
“有人日日专门从山下农人处采卖运来,”他突然跳起来,“差点忘了,我还焖了饭。”
说着就去揭灶上一口大锅,顿时饭香四溢,我刹那间馋虫上脑,竟忘了追问送菜的是谁,怎么我都没撞见过。
两人就着炊房的烛火将锅里的饭一扫而光,炖的肉鸽也被啃得只剩骨头。
来梦离山这么久,食欲从未如此好过。
“不早了,你该回去歇息了。”羽幸生将我手中空碗接过。
“哎呀,天这样黑,我可不敢独自走回去,路又不熟。”
我佯作苦恼。
他嘴角一勾:“夏绥绥,你果然还是我一开始认识的那个夏绥绥。”
……我睁大了懵懂的双眼。
“别装了,”他凑近来,凤眼微眯,“跟我在一起,不用耍滑头。”
他拉我手出门,夜空星河密布,空气中隐约飘来缕缕暗香——这些桃花真是逆天,在这深秋寂凉天,竟然如此快地盛放了。
“这夜路难行,我不要回去。”我噘嘴道。
他笑道:“不回去,你莫不是要揽天地为被邀星月为伴,就地打盹?”
“去你那儿不行么?”我睨他一眼,“你那儿离这里近。”
羽幸生狡黠地眨了眨眼:“我那儿?你说的是何处?我是你的夫君,不与你同住,难道还有别处红杏小院?”
呵,我怎么忘了这人前头千方百计,就是为了能钻回那间竖着春宫屏风的洞窟呢?之前住的小破屋,无非也是为了惹我对他更生同情罢了。
真是色令智昏——他不过今日欲迎还拒了一把,我就以为自己才是那只饥不可耐的狼,殊不知正正中了人家最后一个套。
我没好气地推他:“那还磨叽什么,掌灯。”
他挑眉:“你说的,夜路难行,我一双手忙着搀你,哪有空掌灯?”
难不成要我掌灯?
看着我一脸不思议,他得意地抬起手,在空中轻轻拍掌五下。
掌声劈开了山间的幽静,仿佛遥遥击拍山壁般清晰响亮。隐隐回荡的余声刚默,我便看见一点明亮沿炊房门口小径远远飘来。
手不由地掐住羽幸生的小臂:“这这这是法术?”
他不吭声,而那光亮由远至近,已稳稳当当到达我们面前——是一盏四脚垂穗的玲珑纱灯,绢纱上的桃花芳菲栩栩如生,那细长的红木手柄还在半空中悬着呢。
我听见羽幸生对着那灯道:“小辰,可现身。”
纱灯于原地微微下落,明黄灯光里,慢慢显现出一个人形。
一声惊呼还未出口,眼前便站了个微微躬身的少年,低眉敛目地持着那盏纱灯。
我再也憋不住,大喊:“你是人是鬼?是人是鬼?!!”
羽幸生:“夏绥绥你之前孤身闯玄冰洞的胆子上哪儿去了?!我在这儿你怎么还能怂成这样?!”一面说一面呲牙咧嘴。
待我平复下来,他的胳膊上已被捏出四条青紫的指印。
“回姝妃娘娘的话,我是胶人小辰。”持灯的男子依旧是低着头,谦卑温和的样子。
“鲛人?”我狐疑地往他腰下看去,没有鱼尾巴呀。
“桃胶的胶。”羽幸生点醒我。
胶人小辰没再说话,转身默默前行,一心一意替我们照亮脚下的路。
不待我发问,羽幸生便解释道:“梦离山的桃树有灵,哪怕是树干上流的桃胶亦是有用的。采集足够的量,于炉鼎中炼化后,便可捏造成人。”
我:“你之前说负责采买蔬果的人,可也是胶人?可就是他?”说着冲小辰的背影努努嘴。
“是胶人,但不是他。你可知桃胶这东西,粘稠无比,质地坚硬,所以这炼化出来的人也有些……”羽幸生凑近我耳边压低声音,“认死理。”
完了清了清嗓子,又继续道:“胶人出生后,第一件事便是认主,第二件事便是听主人给的指示。每个胶人毕生只认一个主子,也只能执行一种指示。譬如主子让他看门,他从生至死,便倾尽所有看好那一道门,再无旁的杂念。小辰在梦离山负责夜间掌灯,他便只会这个,白日都是睡着的。”
够忠诚,也够死心眼。
“那胶人的死生之事如何?”
“桃胶亦有年寿,新鲜的炼出的人自然也年轻些,成人形之后寿命与常人无异,也会有生老病死,亦不敌天灾人祸。”
我望向小辰清瘦的背脊:“但他可以变透明。”
“毕竟桃胶胶体通透如晶石,且有软硬之别,所以不同胶人脾性也有些微差异。”
他像是想起什么来:“对了,你其实早就见过胶人了。清明殿除奂颜外的二十名宫人尽是胶人。”
我恍然大悟:难怪我一直觉得他们不太正常,一个个如同纸折人偶,不闻他事。
“那……守书房的那名宫人,你给他的指示是?”我想起那次羽幸生在书房欲求欢好,却被向来沉默的守门宫人败兴打断。
他咬牙切齿:“我告诉他,书房雅正地,不可行非礼无礼之事。”
我愣了愣神,随即捧腹大笑起来,笑声响彻整个山林。
笑完了还要补一句:“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哈哈哈哈哈哈!”
羽幸生紧抿双唇,绝不与我同乐。
终于看见我住的那间洞窟门,奂颜老远就一脸喜色迎了上来:“娘子总算回来了,可要奴婢去准备泡汤事宜?”
我拉着羽幸生的袖摆,打了个哈欠:“今日不泡了,实在乏得很。你帮我打些水来简单梳洗下便是。”
一旁的羽幸生却道:“你伺候姝妃,我自己去静汤泉,小辰陪着就是。”
又对我说:“你累了先歇息,我晚些定会回来。”
纵是情浓难舍,我也不能让他觉得自己吃定了我。当下便潇洒地点了点头,大步流星地走进屋子里去。
谁知洗漱完毕,又翻了半天话本,羽幸生依旧是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我实在架不住沉重如铁的眼皮,哈欠连天地爬上了床,头一粘枕头便睡了过去。
睡了没一会儿便听见人叫我:“姝儿,姝儿。”
睁开眼,便见羽幸生一张俊脸。他眉心紧蹙,语气忧心:“我不过出去半个时辰,你怎么喝醉了?”
我揉揉眼,四下打量,才恍然自己身处一间客声如沸的酒楼里。我与他占了二楼僻静处的一桌,桌子上滚倒两只酒壶,还有一盘吃掉大半的牛肉干。
“谁……谁知道这苏照酿后劲如此之大,我不过多贪了几杯,”我脑袋晕乎乎的,却不忘嘴硬,“都怪你要我等的那人,迟迟不来,留我无事傻坐,只能喝酒。”
羽幸生不与我追究,只从腰间取出一个小瓶,倒出几滴晶莹剔透的液体在我杯中:“你喝些桃花露醒醒神吧。”
我乖乖端起杯子,喝下那半杯馨香扑鼻的甘露。羽幸生看着我,面色稍稍和煦了些,抬起手碰了碰我因醉酒发烫的脸颊。
他的手微凉,很舒服的温度。
我丢下杯子:“你倒是胆子越来越大了?”
他笑:“你何时见我胆小过?”
“哈,你当我失忆?还记得你误闯玄冰洞……”
我话未说完,他就竖起食指抵在唇边,示意我噤声。
我顺着他的视线回头,却看见公孙云杨迈着大步正向我们走来。
他着一身淡紫色暗纹常服,头戴琥珀束发冠,看起来比记忆中年轻些许。
不待公孙云杨行至我们桌前,羽幸生已起身快步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