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妃有喜——西山有林
时间:2022-03-21 12:47:25

  我望着羽幸生,似释怀般笑道:
  “绥绥愿意。”
  
 
第58章  章五十七
  启元殿上,夏常尊巍然负手而立。
  在他余光一角,是那把漆金雕龙的宝座,如此华美庄严,诱惑着他的心神,撩拨着他的欲念。
  满朝文武此刻正列于堂下,静默地等着,等一个消息,等一声决断。
  离约定的归期已过三日,却依旧不见圣驾回銮,朝中众人或多或少都猜到可能发生了什么,但都默契地佯作不知。
  “报————”
  一名身着软甲背插翎羽的传令兵快跑入殿,跪于阶下:““距梦离山三十里的官道上,发现了圣上的马车,车身大都被焚毁,车内有一男一女两具尸身,面部均被烧焦,但从服制可辨认,应该是...圣上和姝妃娘娘。”
  一时间满朝哗然,有大臣当即跪下,痛哭流涕,叩首哀嚎。
  夏常尊一个趔趄,似是身子不稳般跌靠在龙椅扶手上。一切尽如其所料,但他面上的痛苦也不算全是装的。
  龙椅扶手冰冷,透过上等考究的衣料,啃噬着他的身体。
  颖娘...你会怪我吧?为了坐上这张椅子,不得已牺牲了我俩唯一的女儿。
  他其实并没有十足把握,那车内的尸身一定是羽幸生和夏绥绥。亲卫队拼死护主,损伤过半,剩下余部在掩护马车冲出第一个包围圈后,集体撤退,不知所踪。而设下的火雷阵,是否真的炸死了羽幸生,亦不得而知——毕竟自己安排埋伏在那附近的刺客无人生还,似是被亲卫队在抵抗中全部杀死了。
  但这也不重要了。他悉心布局这么多年,在中洲各机构部门乃至官道驿站都安插了自己的人手,又暗中培养了一批身手高强的刺客,为的就是一个像这样的时机。
  现在,他说圣上死了,那便是死了。更何况,自己还赔了一个怀着皇孙的亲生女儿,谁能站出来质疑他呢?
  夏常尊倚着龙椅,木然泪流,一副哀极失声的模样。
  “太傅,国不可一日无主。现下圣上不幸遇难,如何查出真凶将其绳之以法,又如何稳定民心以免北疆趁机进犯,这桩桩件件,都需人主持。如今公孙将军神志未清,难以主事,而圣上临行前,命您为监国,自然是最信得过您的。臣恳请太傅暂坐龙椅,执军印,掌国事!”
  说这话的人,是户部尚书徐太和,夏常尊一手提拔上来的多年挚交。
  此话一出,大殿内响起稀稀落落的附议声。
  夏常尊略感欣慰——这些年,他的用心也不算白费。羽幸生那个小儿,凭着与前朝那点子血缘关系,当了三年皇帝,算他好运了,但到底还是稚嫩了些。瞧他平日里,对朝政也不甚用心,一切做到尚可便算了,无功无过最好,哪里是个帝王之材?
  之前羽幸生去南洋,他便有意要动手,但始终时间仓促,所以暂且按兵不动,恰好还换得这小子更多信任,以至于这次出宫一月半,没有公孙止坐镇,他竟然安心将监国之权交到自己手里。
  或许还以为,绥绥怀了龙裔,未来太子有夏氏血脉,荣升国丈的自己就能知足安坐,享无尽的荣华富贵?
  太天真,权力带来的甜蜜,哪里是金银财宝能比的?
  夏常尊长长叹息,道:“国,遭如此之难,我为臣为父,心如刀绞,”掩袖泣了几声,“然而越是如此,我定不负众位所托,拼尽这把朽骨,也要将真相查清,为圣上,为小女,报仇雪恨!”
  “圣上离京前,曾将右虎符交于我手,现在公孙将军病重如山,我只能唐突求其出让另一半虎符,如此才能在保证中洲固若金汤的同时,调配充足人手,探查圣上遇袭之事。”
  “倒也不用劳烦公孙将军,夏太傅要的,朕亲手奉上于你,岂不是更名正言顺?”
  听见这话,夏常尊脊背窜起一阵战栗,他循声望去,只见朱红大柱后走出一名内官打扮的人,身段清逸挺拔,面如白玉削作,堪比女子更精致的唇畔勾着抹戏谑的笑。
  夏常尊觉得这满大殿的人,包括他自己,都白长了眼——这样模样出挑的一个人,一直站在这里,竟然都没看到?
  他突然头皮发冷,哪来的什么瞎子?羽幸生能这样大摇大摆走进启元殿,观赏自己上蹿下跳的一场戏,还不是有这下头许多人替他掩护?
  原来自己才是瓮中的那只鳖。
  恍然间,他忆起那日,与赤穹帝大军在石鳞原的最后一场交战。
  羽幸生带着公孙氏和夏氏两城联军北下,层层突破,虽然在胜,却也胜得惨烈,一路损兵折将伤亡不知几许,临近最后关头,洛太君那妖婆也不知从北疆借来什么邪门法术,竟然让己方士兵开始不受军令,自相残杀,生生灭掉大半军队。
  赤穹帝趁此时机,下招降书,许诺赦归降者无罪。夏常尊彼时是想降的,但夏守鹤不许。
  夏守鹤道:“羽幸生救我一命,换夏氏出兵,助其复灭族之仇,一诺既出,不守信者必遭因果报应。容氏武断多疑,气数已尽,阿爹需得坚持下去。”
  他这独子,出生时彩云笼顶,拥有百年难遇的顶级灵根,引得南洋众门派都排队上门求着收作首席弟子。可惜有得必有失,夏守鹤先天不足,十分依赖旧江海城的地气滋养,加上自小的别扭性子,修仙之路也只能半途而废。但他说的话,夏常尊一介凡人还是心有敬畏的。
  所有人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赴这最后一战,杀到最后,已是腹背受袭,陷于泥沼般进退不能。夏常尊记得,石鳞原的大雾中,可见尸骨堆积如山,自己脚下血流潺潺,人间地狱般可怖。
  就在最后一丝力气和希望都将被踏熄的时刻,飘渺如烟的雾气突然散开来,天空霎那间布满朝霞般灿烂的粉红。在一阵诡异的芳香中,赤穹帝大军如傀儡般停下了动作,纷纷丢弃掉手中的武器,眼神空洞地望向同一个方向,然后,以近乎虔诚的姿态相继跪倒在地。
  在那里,站着满身浴血的少年,他的黑色大氅沉重地拖曳在身后,两鬓散乱的发丝随风飞舞,面颊上零星的血迹衬得他脸色苍白如月,红光遍布的苍穹下,有如鬼魅的妖冶和神秘。
  几乎是一种近神般的存在。
  “新……新帝万岁!!!”
  还在奋战的将士们看见这一幕,也被这股奇异的力量慑服,这是帝王诞生的天象,是凡人无法勘破的不可说。
  面对骤然逆转的战况,以及众人的俯首称臣,羽幸生却好像毫不在意 ,只是静静垂手而立,仰望着自己头顶的天空。
  他在看什么呢?
  是看到神了吗?
  想到此处,夏常尊嘴角不由地泛起苦笑:自己到底是狂妄了,帝王之运,何曾青睐过自己?
  凡夫俗子如何苦心布局,都敌不过神迹。
  
 
第59章  章五十八
  夏氏谋逆篡位,满门落狱,择日抄斩。
  独独留下了我。
  已是腊月寒冬,我站在清明殿后院赏梅,阮儿走过来,替我盖了件软裘衣:“方才奴婢去拿衣裳,看见公孙将军和云杨大人来书房找圣上议事。公孙将军面色红润,步伐矫健,哪里是大病后的样子。”
  我冷笑了声,公孙止在北疆中毒,或许不假,但之后卧床不起的半死人模样,不过是配合羽幸生,为迷惑夏常尊而作的一场戏罢了。
  那日被困于马车中,我还以为真是要死了,结果下一刻,外头夏氏派来的黑衣人就被公孙云杨派来的援军杀了个精光。
  原来他们早就知道夏常尊会动手,只是不知具体何时何处,加上不能打草惊蛇——毕竟夏常尊养的皆是死士,必得坐实他弑君的罪名才行——所以公孙云杨的人只能一直沿着官道远远相护,待看到南商放出的信号才火速赶来。
  更别提朝中早已布好局,将夏常尊多年苦心经营的关系网摸了个清清楚楚,连那日射入马车的羽箭,都成了证据——供应兵器的工坊被寻到,问谁付钱订的这批箭,顺藤摸瓜寻到了户部尚书徐太和头上,若没有夏常尊,他能坐上这样油水肥厚的高职?拔出萝卜带出泥,谁都跑不掉。
  “圣上已下旨,十日后,行刑。”阮儿声音细得像蚊子叫。
  我看着头顶如血般鲜红的梅花,并未有任何表情。阮儿只当我是伤痛过度,以致木然:“娘子,千万保重身体啊,老爷……还是尽力护住娘子的。”
  她指的是夏常尊并未供出我腹中之子并非皇室血脉一事。众人都以为,羽幸生独留我一个活口,连妃位都不变,就是因为念着我怀有龙种。
  起先我也是担心的,夏家人口那样多,万一有个卖主求荣嘴上不把门的,将真相捅了出去,羽幸生必会勃然大怒,把我也拖去菜市口,连同肚子里的杂种一同砍了。
  他会吗?
  心底突然生出无边的酸楚——始作俑者都要死了,却留我一人守着这秘密苦苦捱着。
  夏常尊死了,干我何事?倒是夏守鹤,还有姐姐……
  我转身往殿内走:“过几日,我求圣上开恩,让我去看看姐姐。”
  回宫后,羽幸生又要重拾朝政,又要清算夏家,忙得不见人影,整宿整宿地与朝臣开会。我作为罪臣之女,躲在清明殿闭门不出,其他嫔妃只当我哀恸过度,托信送来慰问,也并不上门叨扰。
  我还是住我的西眠阁,晚上再去东憩阁就寝,这几日羽幸生不着床,小青团便跟我一同睡。他受了惊吓,半夜时常梦魇尖叫,或是抽泣不止,我庆幸自己现在还能陪着他——谁知道羽幸生什么时候会闯进来,命令他去别的屋子睡?
  回西憩阁时,途径书房,远远听见羽幸生在说话。他的声音很低,很慢,透着无限的疲惫倦怠。
  我停下脚步,静默地聆听了会儿,然后又悄然离开。
  “阿娘你去哪儿了?”
  一走进西憩阁,午睡刚起的小青团便扑上来要抱。我给了他从后院摘取的红梅,又拉他去躺椅上坐下,一转头瞅见几案上堆着些水果,其中混着两只青皮橘子。
  再看阮儿,她已是红了眼眶。
  我犹豫地拿起一只递给她:“你爱吃的。”
  “奴婢现在已经不爱吃了,”她拿袖口揩了揩眼角,“奴婢去看看娘子的安胎药好了没。”
  说罢转身便跑了出去。
  劫后余生,羽幸生将奂颜和牺牲队士的尸身伪造成我和他的,以迷惑夏常尊。阮儿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她是想将奂颜,也就是香儿的尸骨带回来,妥善安葬的。
  为什么香儿会变成奂颜?赶回都城的路上,我始终没有找到机会问羽幸生。
  陪小青团玩了会儿翻花绳,一个宫女用托盘盛着白瓷碗走了进来:“娘子,该喝安胎药了。”
  我将那碗黑漆漆的汤药一饮而尽,又拿起碗旁放着的一枚蜜饯:“今日这药怎么苦了些。”
  宫女不言语,端着空碗退了出去。
  小青团眼巴巴地看着我手上剩的半块蜜饯,吞了吞口水:“阿娘,想吃。”
  真是个馋虫。我故意又咬了一小口,非逗得他下秒钟就要哭出来似的,然后再将剩下的塞进那小嘴里。
  小孩的哭包脸,原来这么可爱。
  小青团是看不得我手上闲着的,吃了蜜饯,抹嘴又要我教他用花绳翻轿子。我刚拿起那红色的线绳,小腹忽然传来一阵绞痛。
  “阿娘,怎么了?”小青团敏锐地发现了我的不对劲。
  我想安慰他自己没事,却被越来越猛烈的痛意折磨得失声,忍不住弯下腰**起来。
  小青团吓出了眼泪,我颤抖着伸出手,想抚摸他的额头:“不……不怕,你……你去找……找阮儿姑姑……”
  他很听话,飞奔着就出了西憩阁,待他背影消失,我再也坚持不住,整个人从榻上滚落在地,痛苦地缩成一团。
  与此同时,我看见自己方才坐着的团花软垫上,晕开一大片触目惊心的猩红。
  “娘子!”
  阮儿奔进门,冲到我身后将我扶起,小青团跟着她,看见我裙摆下渗透出来的鲜血,由抽泣转为不可抑制的大哭。
  阮儿将榻上的软垫拉下,垫在我身后,一抬头,如见了救星般呼唤:“圣上!娘子、娘子好像滑胎了!”
  我支撑起眼皮,看见羽幸生站在门口,一双浓眉拧得不能再紧。他回头喊太医,然后飞快地朝我奔来。
  “绥绥,”他将我抱在怀里,“太医很快便来了,不怕啊。”
  但我觉得他比我更怕,他的手和嘴唇都在抖,那双从来镇定自若的眼眸此刻慌乱地在我的脸庞和身下游走。
  我抓着他的袖子,有气无力地喃喃道:“孩……孩子……”
  他垂下眼,只将我抱得更紧一些。
  太医很快赶到,不是之前的孙太医,而是专给羽幸生请脉的太医令。
  我的意识已经模糊,朦朦胧胧间,被人搬到了床榻上,又被灌下了好像是止血的汤药,然后听见太医令对羽幸生说,血止不住,必须再加一道药,催死胎出来。
  羽幸生的脸霎时血色尽失:“你……你说……要催死胎出来?”
  孩子没了。
  我忽然觉得身体的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心口刀扎般的剧痛。
  “蒋太医,”羽幸生的声音带着冰霜般的寒意,“你给朕一字一句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说不清楚,朕杀你全家,给夏常尊作伴!”
  太医令“扑通”跪倒在地:“圣上,这、这娘娘她确确实实,是有孕之身啊!而且她腹中胎儿已两月有余,已经成形了啊!”
  我脑中“嗡”的一声,骤然空白。
  两月有余…已经成形……
  我怀的,是羽幸生的孩子?
  我看向羽幸生,他愣愣地站着,仿佛有人用斧头将他从颅顶劈裂开来,双眼空洞得可怖。
  这么说,我之前根本没有怀什么贼人之子?
  而这孩子,是在从临安回来的路上……怀上的?
  那夏守鹤为何骗我?若是孙太医帮着他一起骗,在梦离,桑湛帮我把了那么多次脉,都说腹中之子平安……原来那时,我怀的是羽幸生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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