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我怎么听说咱们这当朝圣上,是个不能人事的呀?”
旁座的人同我一样,听腻了说书先生那歌功颂德的马屁赞歌,还是坊间传闻更好下饭。
“就是呀,听说他隐居的就是梦离山。梦离山在天火灾之前不是满山狐狸么?都说圣上练得哪里是什么剑术,是狐媚妖术!”
“对呀,就是因为媚术使用太过,伤了身子,所以……啧啧啧!”
我在面纱下翻了个白眼:这样耸人听闻的故事究竟是谁编的?还传得人尽皆知。谁说羽幸生不行,我头一个站出来不服。
这念头一转,那晚的迷醉狂乱又略过脑海,我忍不住挠了挠脖子。
被唇瓣印压过的位置仿佛滚烫了起来。
终于熬到戏班子上台。我正欲点几份小菜,小二就过来了:“姑娘,可否移步楼上厢房?我们楼主想请姑娘。”
我虽然有点迟疑,但也好奇这簪花楼楼主是何方神圣。加上楼上厢房的视野比我这临时挤进来的小桌不知好上多少,便大方应了,带着阮儿随那小二上楼。
门帘一撩,我十分失望:“簪花楼楼主是你?”
夏守鹤一身白衣,端坐浅笑:“怎么?不好吗?”
“不是不好,”我在他对面坐下,“就听这楼的名字,还以为楼主会是个风月佳人呢。”
话至尾声,我才觉不对——夏守鹤是簪花楼楼主这事儿,夏绥绥应该知道吗?
对面人的神情倒是波澜不惊,无论何时何地,仿佛都是一张暖笑的脸。
也无妨,夏绥绥遭贼人**,又被强送进宫,什么性情大变啊记忆错乱啊都是有可能的。
“那日去宫里见你,你穿着一身红衣,站在庭院里如灼灼桃花一般。我知你安好,真的是很欢喜。”
夏守鹤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像一支笔,在沿着我的眉眼鼻唇细细地描画。我有点不自在,只能拼命夹菜吃。
一顿饭我只管吃,他只管看着我吃。待我吃完抹干净嘴,台上的表演也结束了。
我起身想告辞,他却兀自给我续上一杯茶。
只得老实坐下。
“我听说,圣上自我们相见那日后再也没去过冷凉殿,”夏守鹤嘴角微勾,“绥绥你很聪明,我话说得那样隐晦,你也能解其中意。”
这人明明什么都了如指掌,还假惺惺地说什么“我听说”。
我内心很是不屑:夏守鹤伙同夏常尊,将被摧残玷污的夏绥绥用作棋子。如此行径,还装什么兄妹情深。
“还要多谢兄长的神药。”我话带讥讽。
他自是不恼。夏家二少自幼缠绵病榻,数次于死生间往返,一直修行道法才稳住性命。对这样命数坎坷却又高深莫测之人,我的这几分嘲讽,不过是他素白衣袖上的一只蚊子,拂手便去了。
“我的药只能短暂地支配羽幸生的身体。但绥绥,你必得令他情为你所动,心为你所钟。”
这是给我派任务吗?我来这人间走一遭,就不能安安静静过几天太平日子吗?
勾引羽幸生上床已是万分艰难,还要我去征服他的心?未免太高看我。
“羽幸生若不喜爱你,你即使生下皇子,他也不会将其立为太子。”
“可即使我刻意亲近,他也不一定会喜欢我啊。”
“他会,他一定会。”
温热的手指轻轻拂过我的脸颊。
我望向那双称得上绝色的瑞凤眼,眼底漫溢柔情,几乎要让被看者相信自己有倾国倾城的魅力。
若上一次在鹿鸣别苑是为了作戏给眼线看,那今日他这般亲昵又是为何?如果夏守鹤是个恋妹狂魔,他又怎能亲手将夏绥绥推到需步步为营的火坑里。
除非他是个善于操纵人心的变态。
出了簪花楼,我的兴致已败,只是拉着阮儿漫无目的地在街头闲逛散心。
去之前订制过寝衣的铺子看了看新进的布料,又进梦杨胭脂铺瞅了瞅香脂水粉——这样绕来绕去,背后却似总有视线盯着。
我也不着急,只管迈着大步,拐进一个巷子里。
身后那人傻愣愣地就跟着走了进来,被蹲在巷口的我守株待兔,慌忙转身就要跑。
我一把没抓住他,只扯下了他背上的一张纸。谁知这纸一扯掉,那人就软飘飘地倒在了地上,晕了过去。
阮儿凑到我身边看那纸条:“这人真奇怪,身上贴这么一张大白纸。”
“白纸?”那纸上明明以桃红色画着奇怪的字符,“你看不见这上面的东西么?”
阮儿一脸迷惑:“娘子,这就是一张白纸呀。”
莫不因为我是魂穿之人,所以才能看见这上面的符咒?
我让阮儿去簪花楼叫人,把这跟踪我的男子给抬走。夏守鹤定有办法问出他的来路。
而那张符咒被我塞进兜,带回了宫里。
第10章 章九
回宫之后,阮儿便成日撺掇我将怀孕的消息告诉圣上。
“若再不找机会见圣上,娘子你即使生下这个孩子,这辈子的恩宠也没了。到时候别的娘娘一上位,再生出个一男半女,圣上连你是谁都不记得了。你独自带着孩子,在这深宫中多么孤独寂寞,搞不好连孩子都会被别人欺负。哪怕你不想遂了老爷二少爷的意,也要为自己考虑呀!”
我恨不得拿纸塞住耳朵:“阮儿,你真的是我从小带在身边的人吗?我怎么觉得你是兄长安插在我身边的说客?”
阮儿大哭:“娘子!我都是为了你好啊!呜呜呜呜呜呜一片赤心照沟渠!!!”
然而任她如何游说,我都不肯去找羽幸生——司命的话是,只要保住腹中孩子,即可亡羽氏江山,我的使命也就完满。我的小命是被捏在司命手上,而非他夏家。只需等个十天半月,让太医告诉羽幸生我怀了他的孩子就行,其他的事情我再不想费工夫。夏家若因我不受宠而弃了我,倒正合我意。
荼蘼节定在夏日最盛暑时分,百花皆已开至末路,繁华将尽,此时庆祝,有送花神之意,但因这节日总带着盛极式微之意,因此宫里从不大肆庆祝。今年便由夏贤妃做主,将五位妃嫔聚在一条船上喝酒玩耍。
圣上大半个月未出现,后宫又恢复了之前和乐融融的景象。沈昭仪豪爽地贡献出两大坛苏照酿:“夏美人,你可是馋我这酒了?”
“那是自然。只是上次喝成那样,出尽洋相,实在是害怕了。你今日还是放过我罢!”我赶紧推脱。
夏佼佼也护着我:“沈昭仪你算了罢,我实在是不想再应付一个醉鬼了,”说罢她拉我到身边坐,替我拢发,“姐姐护着你,看谁敢灌你酒。”
入宫后这段时光,我倒真心喜欢上了夏佼佼。人美成她这样,却又毫无架子,至诚至真,甚是难得。她言语举动,无不流露着对夏绥绥的关切和爱意。
若她知道真的夏绥绥如何在野外被贼人**,又如何以三尺白绫结束了自己的性命,恐怕会心碎成灰吧。
我趴在她的怀里,忽的觉得,来这人间走一遭有了些许意义。至少我能替夏绥绥守住她心爱的姐姐。
其他人开始掷骰子,输了的人要么罚酒,要么表演节目。我赖在夏佼佼身旁,只管吃果子,看她们笑来打去。
珠玉叮当,裙裾翩翩——这番景象愉悦且动人。我不禁叹,女子才是这世间最美的造物。
“圣上驾到——”
宫人一声喊,将我从这般美梦中惊醒。揉眼一看,那着玄色衣袍的人已赫然出现在船上。
夏佼佼站起来迎驾,脚却在下头轻轻踢我。我懂她的意思,赶紧爬回自己坐位上老实行礼。
“圣上今日怎有闲情逸致,来与我众姐妹相庆?”
夏佼佼望向羽幸生的目光柔情似水,她那终日宁静的玉面笼上了一层薄薄的光辉。
羽幸生却是冷冷的:“今天是荼蘼节,按规矩朕当出席。” ?过去三年可没见你遵守这规矩。
圣上一坐下,满座妃嫔都束手束脚起来。原本欢歌笑语的游船,现在安静地连倒酒的声音都显得刺耳。
大家大眼瞪小眼了许久,还是许昭仪挺身而出打破这僵局:“我们在玩掷骰子,圣上可要一起?”
这万年冰块脸居然点了点头。
“一人两枚骰子,相邻的三座同时比试。谁掷的红点少就算输,输了的要么罚酒,要么表演节目。”许昭仪宣布规则。
新的一轮从羽幸生开始,他头一个就输了,自罚了酒。轮到肖婕妤、孟淑媛与我时,肖婕妤输了。
“那妾身就献丑了。”
肖婕妤落落大方地起身,从侍女手中接过琵琶,弹唱了一曲。
接下来几轮,每每有妃嫔输了,竟然都选择了表演节目。要知道在羽幸生上船之前,这群女人要么喝酒要么耍赖,可不像现在将看家本事都给搬了出来。就连一贯爱喝酒的沈昭仪,都敲着酒杯吟了一曲。
唯有我,输了三局就喝了三杯。
到第四次输,我实在是有点犹豫了——孙太医说偶尔喝两杯不会有大碍,可是连喝四杯,万一影响了腹中的胎儿,我怕司命要来提我的头。
一旁的阮儿更是急得忙拉我的裙脚,恨不得扑上来捂住我的嘴。
实在是为难。若是选择表演节目,我还真不知道自己能干嘛——一个足无落处的孤魂能有什么吹拉弹唱的才艺?
“夏美人,莫要磨磨唧唧,谁不知道你是个能喝的?”一干女人都开始起哄。
从头至尾,都吝于往我身上落下零星视线的羽幸生却突然开了口:“喝不了就别喝,这盘过了罢。”
我诧异抬头,朝他看去。然而那皎皎如月的脸上没有半丝表情。
圣上开口解围,摆明了要偏袒。众人只得给面子,让这一局就被敷衍了过去。
谁知下一盘轮到我,我连一个红点都没摇出来。这衰运也是无解了。
孟淑媛嘟起了嘴:“圣上,还要,偏袒?这不能,再算了。”
羽幸生只管转手里的酒杯,头也不抬:“算了,莫要为难她。”
这回可压不住众怒了:“不喝酒的话,表演个节目也行啊!”
“对啊,咱们一个个都愿赌服输,卖力助兴。夏妹妹可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逃跑!”
“圣上太偏心啦!让我们姐妹寒心!”
羽幸生鲜少与一群女人同处一室,没料到竟然是如此的聒噪难搞,一时间哑口无言,完全不知该如何安抚。
“夏美人,我们知道你是精于舞技的。不如你就随意一舞,我给你助兴。”肖婕妤说着便又拿起了琵琶。
随意一舞?我的脑袋里可没有任何跳过舞的记忆!
然而如此僵持下去,我可能真要成后宫箭靶子了。如今圆房的任务已完成,我也不需再装什么小白兔扮可怜,只想安稳度日。什么后宫排挤众人嫉妒的戏码已经不需要了呀!
大不了就在羽幸生面前出个洋相,刚好消解这些嫔妃们的满肚子酸气。
我缓缓起身,行至船中央行礼:“妾身实在无所长,只能胡乱献丑了。”
悄悄瞟了一眼羽幸生,那臭脸,仿佛写着“随你跳,反正老子没兴趣看”。
肖婕妤纤指将落,却又停住:“夏美人倒是给我出难题了,弹哪一首才好呢?”
樱唇无声开合,仿佛在念念有词:“啊,有了!就这一首罢!”
指尖划落琴弦,如玉珠走盘。
旋律落到耳里,却有几分熟悉。我抬起双手,本想随着节拍胡乱摆弄几下就行,然而那曲声却像是窜进了身体里,牢牢牵扯着我的四肢躯干。
“绥绥白狐,九尾庞庞。成于家室,我都攸昌。”
我心脏一紧:这一向机敏聪慧的肖婕妤在想些什么?虽说这词中有我的名字,亦含祝祷繁荣昌盛之意,但又偏偏提到了狐狸。羽幸生听了去,又要想起坊间那些猜测他与狐妖厮混的传闻,岂不是要满心不快。
琵琶声不绝,我的脚步亦越来越快。难道我的前世曾与这只歌邂逅?又可能,这是夏绥绥本就擅长之舞?
可跳了几步,我余光扫到满座妃嫔的脸色,都有些诧异而不知所措。
没过一会儿,我的脸色也堪堪挂不住了——这钝重如秤砣砸地的脚步,僵硬如过冬咸鱼的动作,哪里像是精于舞技了?
简直滑稽地不堪入目!
一舞终了,满船寂寂。
“跳得……颇有新意。”
打破这沉默的,若不是视亲妹如心头肉的夏佼佼,还能是谁?
“这些年姐姐在宫中,竟不知妹妹发明了这样的舞蹈风格,令人耳目一新!”
其他人也装傻附和起来:“这一首《涂山歌》曲调甚是奇异,较一般祝词礼赞更富山野情趣,转调之间又有几分靡靡妖冶之味,夏美人跳得真是很不错了!”
……只能说女人想要相互吹捧时,都可以做个睁眼瞎子。
肖婕妤满脸歉疚地起身:“是我挑的曲子太难了,夏美人莫要见怪。”
“哪里哪里……”我讪笑着退回自己的座位,不敢往羽幸生那边看。
他在我跳舞的起初,只顾自己饮酒,不屑于给我任何的注意力。
但等肖婕妤的唱词开始,他便看了过来。我每每向那边投去目光,都能迎上他的清冽双眼。
那双眼中暗藏着隐忍的情绪,却又透露出几分令人耳赤的痴迷。
舞到最后,他的眼神像是缠上我的身体似的,暧昧而灼烈。
就凭我这舞姿???
我心中不禁冒出个荒唐的揣测:
这羽幸生,莫不是上我上出瘾了?
第11章 章十
荼蘼节当晚,我正喝着排骨藕汤,阮儿走进来说:“圣上今晚去夏贤妃宫里了。”
我捧着汤碗,灌了个底朝天,又叫宫女给我再盛:“去姐姐宫里再正常不过。今日过节,自当陪着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