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人影凑到骷炎面前,白光消失,出现五官,出现身形。墨发高冠束起,眉毛如剑,眼眸狭长,眼珠黑白分明,高鼻薄唇。浅绿衣衫在不动的万物中飘扬。
显现的墨瞳仿佛沉寂着千年寒潭,慵懒而平静。他注视那双被日光映成琥珀色的棕色瞳孔。
他再向前,薄唇覆着那浅色樱唇。随即离开,好似低声笑了,又好似只是简单的勾了勾唇,“凡人?”
神明的声音,缓缓如咒,蛊惑人心,沉寂千年的嗓音总是有些挠人心肺的。
“这里是人间。”白衣出声,他在九重天至少日日俯视六界,他懂人间,知人间恪守礼法,尤其对女人更是看重俗规。
两个神明的影子化作水光荡漾波纹,便消失不见。
时间的齿轮松动,万物开始运作。
风吹树摇,叶落尘泥,雀鸟的清脆嗓音依旧鸣彻山顶。溪水冲出的水珠跌带石头上,打出滴滴水印。
骷炎直视日光,眼睛被晃得发疼,缓了一会儿还眼冒金星。再看天上万里无云,她是哪里来的错觉,白瞎的遭这份罪。
离下山的小径远些,便有断崖。骷炎在崖岸之上,看脚下一片白茫,只缘身在此山中,看不清琳琅山全貌。但眼前云舒云卷,金盘还在上空发出金色光辉,这景色煞是好看。
她施法惊这山中雀,它们受惊在云层之上,金盘前飞翔,骷炎头顶盘旋,聚队成舞。
听群鸟脆鸣,看它们又飞回林中。这一出手,骷炎嫌弃了一下自己:“缺德。”难成大器。
……死老头,说话真会戳人心窝子。
不成就不成,也不是很稀罕。
其实,她只是不想在书院,出来之后是没有去处的。逃学是不敢回家的,只能等过几天学院的历练正式开始才回。那就先把作业提前完成。
历练就是让他们这些初学成才的货色去剖妖的内丹,或者是降魔,捉鬼,又或是帮泛灾的地方发挥自身作用……不管平日表现,学院只管最后的结果。
骷炎的任务是水蛭怪,本是治病救人的药虫,奈何起了心思,在夷城城郊大肆袭伤靠近水源的人。
她哭唧唧,水蛭好丑!她都已经看过了。
水蛭哎!
不行。
骷炎翻了翻小包,找出一个水晶海螺,对着海螺施了法,“狗子,在吗?”
她打算请外援,海螺也是外援给的,可以传音。只用施简单的传音术就能传给很远很远地方的人。
海螺很快晃了一下,里面传出一道朗音:“不帮。”
讨厌鬼不善良了,骷炎哭死,放下海螺又掏出铜镜,在崖口坐着,着起了妆容。螺子黛,胭脂,口脂……她还在眼尾处贴了细小的碎水晶,瞧着有些违和但也不丑。她还是不挽发。
女子身在初晨中,暖色中青丝垂地。不束发髻,像这山中精灵,小小巧巧,灵动得很。她最喜在好看的地方变得漂漂亮亮的。
若书院里的人再生得俊俏些,许是她也不会一时赌气就爬出来的。
骷炎把发别在耳后,起身拍拍衣裙,朝山下走去。山下的世界,无聊又热闹。上山求学,她的疑惑得到的是不明不清的答案。
她想这次下山能遇见些好看的人,喜极了好看的东西,漂亮的人。
第3章 初骨
梦里。
梦里好像有人在哭,她声声泣血。
梦里她在被审判。
窗外大亮,床上的人和衣而睡,还未醒。汗水流过她的额,没入发间。长长的睫毛在不安的扇动,鼻尖呼吸有些急促,双唇的颜色变淡,还干裂起皮。
噩梦里,那个女子哭得嗓子发疼。骷炎理解不了,但是自己的梦,她感同身受。
她似咽了口水,嗓子干得发疼。
疼痛的刺激,骷炎睁开眼,眼白还泛着血丝,脸色苍白。她想起来喝杯水,刚一下床两眼一抹黑,双脚发软跌在地上。全身无力摔了也不疼就是麻麻的,引得胃有些翻腾。
缓过神,骷炎喝了杯水。出门前盘点自己东西没有少数,就下楼退了房。
因着身子不适,不适赶远途。这里没有集市,购物困难,骷炎只得在掌柜的灿烈笑里肉疼买了一匹马,还好马的耳朵生得不错,脚力也好,跟着新主人撒欢的跑,偶尔停下来到溪边喝水。
骷炎身子是不弱的,大抵是这几天赶路吃得少,夜里盖不惯店里的被子没睡好。气血有些虚,一时不慎,风寒入体。
小河为界,那边是黄天沙漠,这边碧色绿地。少女在边上蹲着,看水中自己的倒影。模样算不得丑,但是也够平凡无奇的。所幸,皮肤白净,倒是弥补了些不足。清清秀秀,脸部还有肉肉的婴儿肥,眉眼看起来有些稚嫩。
“真可惜,不是个大美人。”但凡,她是肤白貌美大长腿,她能隔山远海的惦记墨琴的鹿厌城,能惦记微柳的木贤殿下,能惦记佳人的千聿?
不能!
她不是那样的人,可是,但是,鹿厌城,木贤和千聿都太好看了,她学得不好形容不来。大概和书里一样,公子翩翩,风流倜傥。
总结原因都是生得不好瞧,打个了喷嚏,鼻子通畅了不少。
“脸再瘦些,鼻梁在挺一些,再长高一些,再有气质一些……钱袋再鼓一些,就完美了。”骷炎叹了口气,望着对面的一片黄沙,从布袋里掏出一根通体银白色的簪子,简单的挽了发。
她接下来的路,就是趟过这条小河,穿过那片沙漠,到达沙漠中心,夷城。沙漠,受诅咒的黄沙。
鹿厌城是夷城的主人。夷城,各界帝王贪婪之地,却鞭长莫及。地势诡异,虽处黄沙中心,中心却有绿洲,有最丰富的矿石资源。鹿厌城生得俊美,能力实力强悍,墨琴对他简直痴迷。
骷炎牵着马趟过河水,向着墨琴男人……夷城走去。刚踏足沙漠,毫无准备就被风卷了一嘴沙土。
“呕!”
赶去夷城的人不少,风沙里屹立不倒的小茶栈坐满了人。骷炎坐在正对门的位置,大门紧闭。茶栈里没有食物,要了盏酒,压压身上的不适。
脑袋还是发昏,不如早晨那般严重,休息一下就能好的。茶栈有技巧,外面出汗出得脱水,里面倒是凉快得很,骷炎打了个冷颤。
外面天色暗得压抑,连带栈中也昏暗得不行。
“这沙漠里的天都暗的这么早?”有人疑问。
有人解答:“这,恐是沙暴要来咯。”
一个话题开始,他们互相搭话,有瞧见小姑娘一个人也热心哟嚯:“小妹也是去夷城凑热闹?”
骷炎回应问话的人一个大大的笑容:“是的。”
年纪稍长的问:“姑娘装束少见得很呐,莫不是苗疆女子?”
“不是。”骷炎摇头,没有多做解释,她还是难受的。
见人不愿多说,他们也没有多缠问。继续喝自己的酒,和自己伙伴喋喋不休。
骷炎抬起杯子,刚送到嘴边,心口猛然的刺痛。酒水撒在桌面泛滥,胃里翻涌引得她有些干呕。仅是一瞬间,像是错觉。
这时,客栈的门被推开,进来两男一女。
她们逆着光走来,身后是漫天黄沙。
女人容颜妩媚,身姿妖娆,一举一动皆是风情。可她冷着脸,高傲得像只天鹅。
白衣的男人眉目温和,面容也俊美,嘴角上扬,气定神闲的模样,气质悠闲,宛如他在踏青赏花。
而另一个男人绿衣随风而动,面若惊鸿,天资神颜。他的那双眼睛长得勾人,但里头又好像藏了年久蒙尘。原来真的人有人可以做到孤尘冷傲。
骷炎看着男人,她觉得自己的胸腔里的心脏,寂静了一瞬间,随即疯狂跳动,像要破膛而出。
怎会……
怎会有如此好看的人?
骷炎听见周围一片冷吸气的声音。
真好看。
男人仿佛步下生莲,走向骷炎,声缓如咒,“这里有人吗?”
骷炎摇头,手捏紧杯子。她想,这个男人真勾人。
“没…没…没有。”她拿桌上的抹布擦掉想往桌底流去的酒水。
三人坐下,客栈里的光线仿佛亮了一些。
骷炎想逃,三个如此容颜的人,她在一旁多少有些不知好歹,但没其他位置了。她的头始终昏沉沉的,吮了吮鼻子,想了想又懒得动。
“姑娘可是不适?”白衣问的,他也好看。
骷炎把抹布放在桌角,答得简短:“并无。”给自己又倒了酒,啄了一口,大漠的酒真烈。
不熟。
不尬聊。
不会,她骷炎不会。
只是,要矜持。留个好印象,日后常联系。
稳住自己激动的心态,整理好仪态。骷炎暗戳戳地想,好巧,难得挽发,难得上妆,就遇见这么好看的人。女的好看,男的更好看,白衣好看,绿衣更好看。
都是缘分。
可能是骷炎眼光猥琐得太过明显,绿衣看了她一眼,声音沉寂得像年久失修的机械,齿轮生钝,让人心口发痒,:“骨滦。”
吓得骷炎一个机灵,低头看自己的互绞的手指。
什么骨?
骨怎么了?
她不懂,不清楚,没听清。
“姑娘莫疑,他说的是他的名字。”
……
骷炎瞟了他一眼,大可不必这么直白。
白衣主动介绍自己,“在下泫蛟。”
“骷炎。”
她其实,其实不是这个意思。
旁边那个女人没有说话,坐得端庄。
骷炎眯着眼睛,“叫骨滦啊。”语气意味深长。
名字的主人这次看骷炎看得久了些,移开视线,拿起茶杯在指尖转动,才慢悠悠地“嗯”了一声。
骷炎读不懂里面的情绪,只觉得有些心慌,她把这个解释为悸动。
别,别这样看她,她会忍不住的。
她想,若是没有婚配,婚约,她想追求他。
外面的风呜呜作响,是沙暴。
完了,她的马还在外面。虽然沙漠里,马不低事,但是那也是她花好多银子买的。没了,真的没了。
“叩叩!”
是敲门声,还伴随着一阵阵铃铛声。掌柜把门栓搭上,走尽后厨又嘱咐大伙:“不要开门!”
“叩叩叩!”
敲门声越来越急促,像催命的一样。
骷炎蒙了,这么大的风沙,谁在外面。
“外面这么大的风暴让人进来吧。”不知情的人让去开门。
有经验的人笑了,“小伙子怎么不想这么大的沙暴,外面的,是不是人。”
“这沙暴,别说人了,就是只大兽也得站不住脚。”
有经验的人喊了出来:“是风沙子!”
骷炎第一次听说,风沙子。
风沙子,据说是第一批到达沙漠的队伍,带有幼童和妇人以及一个老人。老人年迈体弱,妇人和儿童原就体力弱,赶不上队伍的步伐。终于有一天,队伍带着干粮和水放弃了他们,他们被困死在沙漠里,尸体被大风刮在空中,无处可安。
他们不甘,化作厉鬼。凡是见人成队来沙漠,他们便会缠着来人到死,怨成诅咒,望有只骆驼能驼他们出这片哀哀黄土。随风而来,化于黄沙,伴有驼铃,他们索命来了。
敲门声还在继续,铃声刺耳得很。骷炎听得有些五味杂全,盛世之下,仍有冤魂。
可,她也惜命,开始默念清心咒。
他们又开始嘶吼。
“救救我的孩子吧!”那声音听不太出来年龄,嘶哑得很。
骷炎头痛,既然人死又不能复生,为何不转世投胎,困在这片沙漠,徒增冤魂,枉造杀孽?她不懂。
“聒噪。”骨滦手中的杯子碎成粉末。
虽然这样说,但骷炎瞧见他,神色不变,连语气都是那么地平静。
骷炎简直怒,他捏碎的杯子,她是要赔的!
泫蛟折扇收于袖中,莞尔。
骨滦的食指缓缓一抬,粉末在客栈内所有人头顶泛着白光。靠上门栓的大门忽然大开,黄沙漫天,却在门槛前未进来半分。骷炎被震惊到了,她知道客栈在沙暴中心,却隐隐能看见这风的形状,不停旋转,里头还能看见些影子。
风的声音大得震耳,骷炎来不及捂耳朵。她就见风沙里的一双眼睛,媚眼哀怨。
“姐姐,阿玲好痛。”
“姐姐。”
“阿玲怨的。”
“再遇那负心郎,阿玲要吮的血,拆他的骨,阿玲要他不入轮回,永坠阿鼻地狱。”
……
黄沙欲向前,骨滦的食指一勾一放,它们像突然没了骨头,遮阳黄沙,轰然塌地。
“哄!”
骷炎回神过来,一只脚已经踏在门槛。外头早就没了沙暴,冤魂不在。
骨滦捏着她的手腕,“你在干嘛?”
“我……”我妹妹在哭。
骷炎环视栈内的人,他们都在看着她疑惑不已。自己的手还伸向门外。
是了,她哪里有妹妹。她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气,再来一脚就踏进冤魂堆里,想想就背脊发凉。
若她仔细些,就会发现自己的手腕上多了一副做工粗糙的手钏。
沙暴来得猛烈,去得莫名。众人疑惑,骷炎看了看骨滦,没有说话,大家趁着天色还亮同路不同行。
泫蛟朝着骷炎,走了一步,他身边的女子便清清冷冷的唤了他一声:“泫蛟!”他笑了一下,转身走到那女子身旁。
骨滦弯下腰,与骷炎对视,“同行?”
骷炎跪哭,即使被赔了个茶杯当时心有不爽。但是人家救了她的狗命,她差点点就死在这片沙漠里了,她现在手脚都是冰凉的,并且发麻,都差点喘不上气来了。当时也怕,后劲更大。
呜……
猜到骨滦并非修为一般的人,骷炎觉得狗腿一下就能过这片沙漠,也是挺好的,于是她疯狂点头。像她这种惜命且知恩图报的人已经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