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袖都擦破了,还渗出血迹。骷炎眼睛都红了,她看见幻瞳的动作的,被骨滦扶起来也很茫然,“我和你什么仇什么怨啊?”
幻瞳欲言又止,“谁让你来的?”
“可我不是来找你啊。”
“放肆!”
幻瞳从腰间抽出鞭子,鞭尾把旁边的桌椅抽的四分五裂。胸口起伏仿佛生了极大的气。这公主脾气来得急且莫名其妙,泫蛟像是习以为常,熟稔地劝道:“公主莫要生气,骷炎真的不是来找你我的。”
幻瞳握着鞭子,美眸圆睁,贝齿咬唇,“你偏袒她?”
骷炎在一旁莫名其妙,见骨滦大抵也不明所以,心底察觉到危险的,从布包里摸出发簪。注入灵力,发簪银光环绕,逐渐变大,竟变成一把通体银白的剑,剑柄含苞一朵大红的曼珠沙华,剑身被一根红色藤蔓缠绕。这柄剑既清雅高贵有艳丽俗媚。
泫蛟愣了一下,和骨滦默不作声对视。骨滦毫无波澜,他也面色如常。
“可以吗?”骨滦不质疑不劝阻,甚至像看不出来幻瞳修为比骷炎的高一样。像是骷炎只是要再来一碗饭时,问“还吃吗”。
骷炎只说:“你别看。”
“好。”
结界封印,世界暗淡,万物尽失,只剩骷炎和幻瞳。
“就这点修为也配和我斗?”
说完,幻瞳鞭子如蛇,快如疾风。将骷炎逼得节节败退,身上还挂了彩。
骷炎喘着气,也被急红眼,口无遮拦,“我看你脑子不太正常,易怒暴躁。也配做我大梁公主?若不世人非要追求血脉一说,就凭你?”剑身被鞭子缠绕,她拼力挣开,“德不配位!”
幻瞳大怒,灵力灌顶,鞭子甩到骷炎背上,“市井蝼蚁也配议我皇室血脉,不自量力!”
“呃!”骷炎被震得一口血腥。
疼。
内脏错位扭曲。
“市井蝼蚁?”骷炎抹了嘴角的血,倚剑站起又被打了一鞭子,这次鞭子打到的脸,眼睛。即使闭眼及时,可身子来不及闪躲,双目紧闭还是血泪留下。她颤着声音念咒语,剑为引子,指向幻瞳。
幻瞳定在原地,鞭子落地,嘴唇一翕一合发不出声音。她全身发麻,喘不上气,手指慢慢蜷曲,身体开始冰冷,甚至感觉有冰冰凉凉的东西在自己身上蠕动。尤其是她感觉到自己无感渐失,有什么东西渐渐向她压迫,想要吞噬她。她是惊恐的。
“呕!”
骷炎呕了一滩血,瞎着眼,在地上乱摸,终于把幻瞳的鞭子握在手里,带着哭腔:“无冤无仇的,下这么重的手。你不怕遭雷劈?”
“实力差距摆这儿,不知道收点手。”
“都没看你,你还是把我眼睛弄没了。”
还好微柳教她了噬心咒,能唬住人。
原本是想让幻瞳也瞎的,但是想想对方修为但凡真的下死手,她早没了。为了不让对方好过,她扯着对方的衣袖使劲擦嘴。
没什么意思,就是听说良辰公主有洁癖,极爱干净。她都瞎了,简简单单膈应人也是可以的。
骷炎不敢哭,眼睛疼得又厉害。那哭腔确实听着委屈,内腔还痛,声音颤得断断续续的。
幻瞳直接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
平息心情之后,骷炎解开给幻瞳下的咒,轻声唤人,“骨滦。”
结界消失,回于客栈。
看不见自己狼狈成什么样,骷炎觉得自己的小手,小腰像要断了一样,她趴在地上。幻瞳呆在原地,额头都是汗。
“骨滦,你在吗?”
“在。”
“送……”她还未说完就倒在地上,昏睡之前她大抵眼睛像是睁开了一样,看见有只鹿一样的影子向她奔来。
《灵枢经·大惑论》有言:五藏六府之精气,皆上注于目,为之精。精之窠为眼,骨之精为童子,筋之精为黑眼,气之精为白眼,故童子黑眼法于隂,白眼赤衇法于阳。
人的眼睛由五脏六腑的精气汇合而成,眼瞳为阴,白睛为阳。阴阳合聚,可以明物。眼目是心的使者,神的居所。猝然见异物,可为阴阳失调,精魄不纯。
也可能是,眸兽。
骷炎睁开眼睛,自己处于黑夜山水间,却不见鸟语花香,也不见人际。她甚至在山清水秀的这里,感到冷。
等懵神过后,她知道她又在梦里了。
这个梦与其他梦不同,真得骷炎意识清醒,假得让人知道是梦。
梦里还站了一只鹿影。
骷炎记得皇帝有日闲得慌,来到书院要到后山开狩猎场。她们整整停学半月,说是来猎鹿图个好寓意。至于猎到没,骷炎不太清楚。后山的血腥好久不散,时不时会传到书院来,刺鼻浓郁。
她趁着寝阁里的人睡着的时候有悄悄上山去看过,树叶枝干上都是黑色结块的血迹。还有受伤的动物听见声音四处串逃,将灌木丛摇的作响。
惊弓之鸟,杯弓蛇影。
腐烂的气味得骷炎一阵恶寒,她想逃离。却有只角如桃枝的鹿挡在她回书院的路上。天太黑,骷炎只能看见是鹿的样子。
开口却不是《诗经》里,她学过的“呦呦鹿鸣”,而是轻柔的嗓音,甚至还带有一丝空灵。
“姑娘夜里上山不曾伤生,不曾与人作伴。又有慈悲心怀,我今有事求助姑娘,若姑娘答应,我定相报。”
骷炎想想这鹿应该是妖,然后因为什么原因在皇帝狩猎的时候受了伤。不能自愈,还得求助,然而又没有外援。
“我救不了你们全部。”骷炎很认得清自己的能力。
鹿又说:“这山中的没被捉走的,我都救治过了。如今已经是残烛之时,还不愿离世轮回。”
“那我能帮你什么?”
“姑娘眼里有精气,可保我魂魄不散。待我完成心愿定自行离去,不给姑娘添麻烦。”
“我不会死?”
“我在此下咒,如我此番寄存不利宿主,天道轮回生生世世被捕剥皮割角,不得好死。”
那只鹿就这样寄存在骷炎的眼里,没有什么不适,也没什么不一样,差点她都忘记了眼里还有只鹿了。
“你没事吧?”骷炎怕她答应的事没做好。
鹿影开口,温柔得很:“那位公主没伤到根本,还是要靠水蛭内丹保住。”
骷炎懒得和它争,直接拆穿,“你不留着灵力保存自己魂体,护我眼睛做什么?还能撑到你找到人的时候。”
“想找到是愿,找不到是缘。时日差不多时,我会自行离去,你别太担心。”
什么时日,骷炎没问,“你对我没什么不适,我不着急,就怕原本你能投生,却在我眼里魂飞魄散。”
鹿说:“都是缘。”
骷炎想着山中死去的动物那么多,上山,路过山的人是不是眼里就寄存了一只动物,山脚那么多人,“是不是每个人眼里都有一只动物?”
“是。”
眸兽,已经死去不愿离世还有遗愿会化作幽魂寄生在别人眼中。可能会伴随宿主一辈子再找下一个宿主,也可能会在宿主眼中魂飞魄散,若有机会见一见,它们会忠诚宿主。像骷炎这个能见自己眸兽生前的样子,眸兽还问问宿主意见的不多见了。
“你有什么遗愿,既放不下又要随缘。”骷炎搞不懂这只鹿在想什么,反正现在也醒不过来,索性问一问。
鹿影化作人影,鹿角却还在,她跃上枝头,“找一人一蛇。一个从小生活中森林里的人,在人间修炼的蛇。没有放不下,只是缘分未尽。倘若真的遗憾不见,那就下辈子吧。”
骷炎眯着眼,坐靠着树,“什么是缘分?”
“缘分就是你遇见每个人,做了每件事,去的每一个地方……该遇见的人今日不见会明日见,下月,明年,终归会见的。”
“那万一是不好的事,不好的人呢?”
“天道运行皆有法则,不能打破法则,也就是你们人类说的命运。”
骷炎挑眉,“要是提前知道结果,可以改变吗?”
“冒犯天道,生生苦果,神也无力挽回。”
“无聊。”
太远了。
什么天道,神,法则……骷炎觉得太遥远了。她见过妖,见过魔,见过鬼,见过最尊贵的人也不过是自己国家的公主。
“骷炎。”鹿妖这一声呼唤,像叹了口气。
“嗯?”
“我看不见你身上的运气了。”
骷炎疑了个大问,“什么运气?怎么看?”
“就是每个人的命势走向,看面相,掌纹还有头顶的运气颜色。”
“那我原本是什么命势?”
“不是大富大贵也没有功成名就,”她跳下来,手覆在骷炎眼睛上,“但没有太大波折,不曾与人为妻,仗剑江湖,活得恣意。”
“现在呢?”
“看不见了。”
骷炎听出鹿妖的担忧,自己倒无所谓,连眼睛上的手都懒得扶开,“万般皆是缘,对吧?”原是想唤鹿妖名字的,但是她并不曾知晓过。
“你有名字吗?”
“梅薄。”
默念了几遍,骷炎说:“有点拗口。”
“你出现皆是影子,是不能看你的样子吗?”
梅薄沉默了许久才放下自己的手,骷炎看见的仍旧只有影子。
“这就是我现在的样子,你入山,我也是这般模样。”
骷炎吸了一口气,“黑得这样隐身?”当时她真的以为就是单纯天黑,她看不清。
梅薄笑声如铃,“原本不是这样的。你会见我原本的模样的。”
“梅薄”
“嗯。”
“当眸兽的感觉怎么样?”
“不好不坏。”
梅薄是知道骷炎话多的,但不知道会这样能说。交谈的对象换作自己时,她听骷炎从妖说到茶楼说书,从故事画本说到大梁男女人权不平等……谈天论地,什么都有的说。原是担心宿主无聊,出来两人作伴,好在她耐心不错,也细细听了进去。
“我现在怎么样了?”
“伤得不重。可以痊愈的。”
可是,也要躺几天。历练就要结束了啊。她想再多看看骨滦,就算她真的不嫁人为妻,可那是以后,更何况现在都不知道是否准确。她想争取一下。
“既然我还瞎不了,你就继续在我眼睛里修养你的精魄。没事别出来了,你经不起折腾。”
“好。”
骨滦想用神力给骷炎疗伤的,但为了像一个普通凡人,还是为骷炎的眼睛上了药,还敷了数层白纱。
人还躺着,身上的衣物已经被幻瞳换过了,脸上的血渍也被擦得干净。比初见时瘦了不少。
小小的一个人,又倔强又狼狈。明明可以求助他的,还是要不自量力证明自己。令他诧异的是琉灵,杀气那么重的神器,居然会心甘情愿的收敛,参与到这种玩闹的比试中来。
泫蛟问:“是吗?”
“不是。再寻。”
也不是琉灵的气息。
归途赶来的时候,骷炎还是一动不动,脸色惨白。他有点怕是去了,毕竟鬼不好玩。
甚至不与骨滦有多余的话语,一个眼神都没有。坐到床沿上,缔印结界,给骷炎疗伤。但是凡人的身体不能承受太多,就算他修复了被鞭伤的睛目,还是得修养几天。用不着敷药,为了让人长记性,他也没管。
说真的,他不喜那位主神。化为而人,眼里什么都没有,空寂。
但是他不得不感慨,不愧是炎色狗,一看就看中神族首领。
归途碎碎念了一句,带着骷炎又匆匆离去。骨滦不作阻拦,是那个凡人的兄长。其实,他想其实骷炎是可以直接看见世间的。
泫蛟看幻瞳欲言又止,安慰道:“她没事,你没下重手。”
幻瞳愣哼一声:“与你无关。”其实,见骷炎眼睛流血时,她就已经慌了。要不然凭那种修为也不能给她下咒的。
梅薄化作鹿身,躺在树下,她在准备沉睡。
梦境消失,骷炎眼睛阵痛,她念了一遍,“眸兽?”
眼里传出一个声音,“嗯。”
骷炎摸了摸眼上的纱布,莞尔一笑,“你叫梅薄。”
“好。”
不是眸兽。
是书院后山的守护神。
是林中精灵。
是鹿妖。
叫梅薄。
第8章 承诺
大抵是眼睛看不见,其他感官都比较敏感。骷炎总是会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
归途今日早时便出去了,前几日,寸步不离守在骷炎身边。
眼睛还敷着药,骷炎慢慢摸索到院子,坐在石凳上,手肘靠着石桌,手掌撑着下巴。她听见风动,柳条在头顶晃动,日光暖暖,有些惬意。
空气中似有一丝冷香,骷炎从没闻过这么好闻的香,像胭脂,像花香,又香得淡然幽谷,可又霸道入鼻。
她已经闻见很多天了,不知道是哪个香粉阁楼传来的,归途就闻不见。可能是这夷城的胭脂水铺多了,在风中香味杂了,归途闻习惯了。
风,有缺口。
“谁?”
骷炎警惕站起,发簪在她手里幻化成剑,指向缺口处。来人应该是用手指推开剑身,缓如蛊咒的声音钻入骷炎的耳朵。
“恢复得不错。”
骷炎张开嘴,听见骨滦来,她是欢喜的。手中的剑瞬间变成发簪,被她放入口袋里。可,归途不让她见骨滦,不允他们有来往。
“骨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