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对了。”白泠朝西一指:“我还可以告诉你,招摇山并不止这么一座山头,从这里沿西到东,方圆数万里都被划入招摇山的范畴。当年我占山为王,在这里转了好几年都没转完地方。”
“这么大?”乐忻张大的嘴合不拢了:“那你当年的王宫建在什么地方的……咦,有人下来?”她往山峰那边一指。
白泠顺着指尖望去,果见云雾缭绕之中,有人在山麓御剑,长虹晃处,飞下山来。
她只一眼便知并非魔道中人,只因御剑乃仙族的特长,魔修御起剑来飞得并不快,且劳神费力,一般都是乘着坐骑飞天遁地。
这就奇了,北荒是魔族云集之地,自古仙魔不两立,但凡有修仙的来此,除非修为超凡,否则定有杀身之祸,故而一般仙族都不会轻易踏足……
不过,她仔细打量那道灵力几眼,有个十分奇怪的发现。
那灵力之中虽有仙泽,但并不纯粹,里面还混淆着许多魔气,两股截然不同的气息聚于一身,估计离走火入魔不远了。
心头立刻生起无数疑云,白泠决定一探究竟,朝那长虹的方才一指:“过去,把那个家伙撂倒,提过了我要审问。”
乐忻望而却步:“就我这点灵力,哪是人家的对手?”
白泠挑眉:“你还嫌如今的灵力差了?我可是花了那么多功夫才把你这个身体里的修为提到如今这境界的。那个家伙御起剑来那么慢,能有多少能耐?以你现在的本事,对付他绰绰有余,赶紧去,限半柱香内捉到人,要活的,死人可不会回答问题。”
她不情不愿的去了,从山的这岸绕到那边,倏忽截在你道长虹的前头,那人被拦了路,停了下来,双方对峙片刻,就见流光溢彩,已动上了手。
白泠站在这边山头,法力有限,既不能开千里眼观战也无法用顺风耳听动静,一时半刻也飘不过去,只得眼巴巴的瞅着那边两团灵力翻翻滚滚,不住碰撞,待撞到第三个回合,那长虹的灵力熄灭,乐忻凯旋而归。
她去时手边空空如也,来时手中已提了个人,给她捆得严严实实,也不知哪儿来的绳索。她将战利品往地上一丢,哼哼唧唧:“原来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小妮子,你看着办罢。”
“……你现在倒是中用了,有出息了。”白泠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敢情是在表达自己一直叫她小妮子不满,看在她这一功上,不去计较,转而朝地上那被她擒过来的战利品望了一望。
本来只是极其随意的、漫不经心的一望,哪知望上去便挪不开眼了。
她一脸震惊:“瑧儿!”
乐忻大奇:“你认识她?”
被她掳回来的战利品一身红纱,弱柳扶风,正是当年在太玄灵宫当了白泠几天奴婢的瑧儿。
瑧儿全身被缚,不知白泠就在面前,就听乐忻自顾自的大呼小叫,东张西望片刻,并未见到有人,一时忘了自己还是个战利品,睁着万年不变圆润透亮的大眼睛问:“谁认识谁?你在说什么?”
乐忻这才反应过来白泠如今仍是隐身术在身,无视地上的瑧儿,咳了声道:“看来你们是老相识了,就不必藏着掖着了,不如现身,同她叙叙旧?”
瑧儿一脸纳闷,以为自己遇到了一个神智有问题喜欢自言自语的疯子,疯子的胡话不必当真,警惕道:“我同你素不相识,你何故与我为难?快放开我!”
乐忻耸肩,眼望白泠。
白泠琢磨片刻,觉着还是先不要现身为妙。能在这里碰上瑧儿,这件事本身就十分耐人寻味。太玄灵宫成了那副形状,按理瑧儿应当也不能幸免,可她却活生生的歪在面前。连她一个侍女尚且活的好端端的,那么其他人更不用说了。
“你先问她,她家三太子是不是还活着。”
乐忻依言问了。
瑧儿眨巴一下眼睛,不答反问:“你打听这个,你到底是什么人?究竟想干什么!”
乐忻怒了:“你有没有搞错,现在你是阶下囚,我可是掌控着生死大权的,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瑧儿下巴一扬:“你若不先将底细和盘托出,休想我吐露半个字。”
白泠听得忍不住大拇指一竖,她没想到当年跟在她身边伺候的、那个看似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竟有这样临危不乱的魄力。
但她这个动作更加激怒乐忻,她脸色有点难看,暴跳如雷的指着瑧儿威胁:“你……你信不信我,我杀了你!”
瑧儿一脸视死如归:“你有本事就立即将姑娘一刀结果了,却没本事撬开姑娘这张嘴。”
乐忻彻底噎住了。
白泠觉着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同样是都是娇滴滴脆生生的小姑娘,瑧儿如此难缠,要是换成乐忻……嗯,估计第一句就屈服了。
看来,只有她出马了。
“唉,你这样问一整天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白泠开始教:“说话的语气要风轻云淡,假装已经看透一切,眼神要做出高深莫测的样子,别气急败坏的。”
乐忻苦着脸。
“从现在开始,你跟着我说,我念一句你学一句。”白泠苦口婆心的指导:“咳咳,开始了。你就说:你可以不说,不过我这里有一千种折磨人的好方法,大不了挨个试试,唔,我看你这张脸蛋生得不错,将来肯定会招惹许多桃花。唉,反正女人长得太美不是什么好事,不如就在脸旁划上几刀,以免日后害人害己……”
她一边指点,一边佯装出恐吓人的形容,手中假装拿着刀比来比去。
她口讲指划,乐忻看半天,总算找到点感觉,将她的话一字不差的复述了一遍,召出诛仙在瑧儿脸颊左右比划,还附加了一句她的创新:“割右边好呢,还是切左边比较好……”
嗯,有那味了。
瑧儿盯着贴着脸颊寒光凛凛的刃锋,眼中是藏不住的惧意,僵持半晌,终于受不了了,发出凄厉的尖叫:“啊啊啊别别,我说,我什么都说,别毁我的容,快把剑拿开!”
乐忻朝白泠递去一个眼神,暗示你的办法真管用。
白泠读懂了她的意思,心中不以为然。像她们这种娇怯可人的小姑娘,都嗜美如命,死了都要美,爱惜容颜跟什么似的,当然都吃这一套,谁也不能例外。
瑧儿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道:“你说的三太子,是岐赟尊主吗?”
嗯?
白泠震惊,她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尊主”?这不是她以前用过的敬称吗?
乐忻显然也听出了不对劲,没等白泠指点,便问:“说的就是岐赟,你为什么叫他尊主,而不是殿下?”
瑧儿叹息一声:“东黎族都不在了,又哪里还有什么太子殿下。”
乐忻同白泠对望一眼,都明白各自眼神中的意思:东黎果然已经灭族。
但她们都只知其一,具体怎么回事,还有待打听:“此话怎讲?”
瑧儿瞥了乐忻一眼,满脸探究:“此事仙魔两道寰宇各族人尽皆知,你法力高强,显然也是得道多年,怎地居然不知?”
乐忻瞎掰:“闭关了许多年,近日方才出来,故而不知。”
瑧儿很好糊弄,竟然信了,于是便将整件事情的始末娓娓道来。
她说得滔滔不绝,白泠每多听一句,双目便睁大一分,待从头听到尾时,已瞪如铜铃,即将从眼眶子里滚了出来。
匪夷所思。
原来当年她跳下凚川后不久,东黎族内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场变化令东黎举族遭了灭顶之灾。
所有的变化都是因岐赟堕仙入魔而起。
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午夜,三太子岐赟忽然胃口大开,想吃夜宵,四个奴婢准备了鸡鸭鱼肉端到殿中,却听太子殿下浑身发红从内殿出来,将珍馐佳肴一推,黑着眼睛发出诡异的狞笑:“谁说我要吃这些东西,本殿要吃的是人,活生生的人。”于是张口便将两名奴婢吞入腹中,另外两个吓得肝胆俱裂,腿都软了。
太子舔了舔唇角的血,打了个嗝,随意瞥了她们俩一眼,说已经酒足饭饱,叫她们滚。
他那夜的形容,活脱脱一个魔头模样,事后太玄灵宫便传开三太子吃人果腹,这分明是魔修才干出来的事儿。族长岐恒亲自施渡化净心之术,哪知太子堕仙已深,魔气浓厚,竟然挥之不去,非但没能渡成,反而惹火上身,伤了元神,就此一病不起,任何灵丹妙药都无济于事。
再后来,就是王后之死。
也与岐赟脱不了干系,他竟然弑母。
传闻岐赟虽是东黎太子之一,但他其实并非王后所出,乃是岐恒族长早年间从外头捡回来的弃婴,他们夫妻俩虽膝下已有了两个儿子,但这两个儿子一个沉迷于脂粉堆里不可自拔、一个陶醉于闲云野鹤里不肯归家,都不是当族长的料。夫妻俩一直不合心意,致力于再生个三胎,苦于王后力不从心,一直无所出,于是便将岐赟收为义子,当真亲儿子般极力培养,以期他日再成大器。
可岐赟这个便宜太子居然大义灭亲,将王后昔年毒害岐恒后宫嫔妃、以及为谋权毒杀族中大臣的罪状尽数列了出来,说他母后祸乱宫闱,败坏朝纲,不配为一族之后,于是便将她流放东荒,至今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这件事当年闹得沸沸扬扬,需知东黎王后其实并非东黎族人,而是青渊国申澜帝君同父异母的王妹,青渊之国的长公主,当年两族为了结盟,被送到东黎和亲来着,而今受到这般待遇,申澜帝君如何不恼?
第六章一念成魔(2)
可岐赟这厮,解决了王后却并不满足,还将王后的侄女,也就是他的姬妾芙幽赶回了青渊,至于理由嘛,就是说这个芙幽公主居然背着他和旁的男人勾勾搭搭,德行有失,德不配位。当然了,这个理由是否属实,真相如何,大家都不得而知。
还有正妃芊女,也没落得什么好结果。听说有一日芊女居然暗中在太子羹汤里掺鹤顶红,意欲毒害,三太子当场怒不可遏,将太子妃斩首,尸体被抛入了深涧之中,死无葬身之地。
没过多久,岐恒病故,三位太子争权夺利,都想坐那个族长之位,但最终还是三太子岐赟大获全胜,坐上了这个宝座。其余两位太子,尽皆死于“意外”。一个修炼走火入魔而亡,一个气急攻心当场丧命。不过,谁知道这内里有没有旁的乾坤……
新官上任三把火,岐赟方才当上族长,就改了老族长那套“以德服人”的规矩,说是要以战止战。观心海同东黎族素来不怎么对付,前些时候竟然有观心海的人在东黎族的地方上耀武扬威,这不是欺东黎无人?岐赟便立马派兵前往观心海闹了一场,双方均有死伤,观心海的修仙之士大多不善战,伤亡尤其沉重。
东黎旗开得胜,高兴了一天,哪知还没高兴多久,族长岐赟便有开始点兵,要去同青渊之国一决雌雄,若是胜了,便要抢占青渊的国境。大臣们胆战心惊,纷纷谏言,两族素来颇有交情,且青渊国人骁勇善战,不比东黎差上多少,无必胜把握,绝不能轻易大动干戈……上表来了许多诸如此类的云云。
可岐赟却哪里肯听?他固执己见,非要率兵亲征,将青渊驱逐出境。铁令如山,大臣们也无可奈何,只得任他去了,岂知这一去,却令东黎全军覆没。
青渊早已得到东黎意欲侵犯的消息,申澜帝君同观心海的常普老儿交情匪浅,双方都给东黎得罪过了,决意联手抗衡。这两族若单独交战,兵力都不如东黎,但加起来却又远胜。而且岐赟领兵之际,像变了个人似的,并不擅调兵遣将排兵布阵,只知蛮干,一场仗打下来,居然惨败,将士死伤无数。岐赟见势头不对,下令撤退,当了逃兵。
青渊观心大胜,乘胜追击,将东黎之军逼至一方峡谷,申澜在山巅上大放厥词,说只要东黎肯降服于他,便不赶尽杀绝。士可杀不可辱,东黎族从前一向战无不胜,岐恒族长一生没有败绩,他麾下的兵将自然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决意同对方周旋到底。却不知当时率领他们的族长已不是岐恒,而是入了魔的岐赟。
他一听申澜这话,立即翻身下马,当着三族之军,就那样跪在申澜脚下,匍匐磕头,说愿递上降书,臣服于他,只求饶他一命……呜呼哀哉。
结果可想而知,申澜哈哈大笑,一脚将他踹开,大手一挥,青渊的兵将涌入峡谷,将东黎一族绞杀殆尽,这件事彻底成了个笑话。
可叹岐赟命大,申澜本是要将他擒回去痛加折磨来给自己的妹妹和女儿出气,但他忘了岐赟已然入魔,法力诡异,趁他稍不留神便使瞬行之术遁逃远走,这一逃便彻底销声匿迹杳无音信了,再没谁听到他的传闻,不知是死是活。
有人说,他其实根本没能逃走,而是被青渊铁骑踏成了烂泥;也有人说,他被申澜帝君擒回青渊之国,鞭挞数日被活活抽死;更有甚者,说他入魔之后秉性脾气一概变了,虽然侥幸逃得一命,却成了个半身不遂的残废,只能躲在阴沟旮旯里苟延残喘了此余生……众说纷纭。
直至有一日,北荒受到天灾,洪水滔滔漫到招摇山,惹得天怒人怨。这时新一位魔修攀上招摇山之巅,他灵力高强,修为精深,以无上法力结印布阵,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将洪流引入西海,解决了北荒的捞仔,福泽万众。
这位魔修退了洪流,便在招摇山定居。其实这时的招摇山早已不复当年白泠称霸时的兴旺辉煌,是一大片漫无边际的荒山,那一举成名的魔修便重建宫宇,广招门徒,但凡是个稍微有点根骨的,统统来者不拒,许多人慕名前去投靠,慢慢的,随着门徒越招越多,招摇山又回到昔日威风凛凛的时候了。
这个一举成名的魔修,自然便是东黎族太玄灵宫的前任族长岐赟了。他重出江湖,外头那些风言风语便不攻自破。投奔了他的人虽惊觉诧异,却又折服于他那身深不可测的修为之下。昔年白泠占据山头,自封北荒尊主,小喽啰们便也唤他做尊主,以彰显气威武。
想当年,岐赟本是修仙界中的天之骄子。可太玄灵宫给夷为平地,岐赟也已堕魔,又接连开罪了青渊国及观心海,仙门中自无他的立足之地了,只好与一干魔修们同流合污,叫人不胜唏嘘,感慨一声世事难料,堂堂东黎族长竟走上这么一条不归之路。鄙视他的人不胜枚举,钦佩他的人也数不胜数,唾弃之辈同样不在少数。
他能走到今日。可说全是咎由自取,好端端的一个栋梁之才,学什么不好,偏偏学堕仙,东黎族祖宗费尽千辛万苦打下来的基业全给他一手散个精光,身败名裂,委实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至于瑧儿,当年太玄灵宫倾巢而出,去青渊之国闹腾,派的都是精锐之师。瑧儿只不过是个婢女,自然上不得战场。兵败的消息传到宫中,大家散的散逃的逃,瑧儿是最后一个离开的,恰好岐赟托着满身伤倒在宫门之前,她便将之负到荒僻之所,悄悄养伤。岐赟伤愈之后,便一直将她带在身边,一同带到了招摇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