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瑚?”
她站在原地呆若木鸡,旁边那女的看不下去了,摇她:“发什么愣?还在气闷尊主让你去做洒扫丫鬟?”也不待白泠答话,她便自以为是的觉着就是这样没错,跟着温言宽慰:“你也别抱怨,你想,兹事体大,长生令是什么东西?这样的宝贝丢了,尊主都没发怒,只叫你去做几天丫鬟,已经很仁慈了。”
仁慈?
白泠嗤之以鼻。这些小姑娘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倘若连岐赟这厮也能算作仁慈,天下只怕没有不仁慈的人了。他残忍起来,可以说是惨绝人寰,将你满门杀得鸡犬不留都干得出来。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他这次勉强可说仁慈了一回,于白泠而言,这也是奇耻大辱好吗。她好歹也是当过领袖的人,前一任的北荒尊主,怎能做人家的丫鬟,任君使唤?还洒扫?意思就是,从今天开始,她要帮他扫地?
即使是当年成了他的手下败将,被擒去太玄灵宫做阶下囚,她也是一个有尊严的阶下囚好吗,虽然被抽了魂魄颇有些颜面扫地,好歹还有瑧儿伺候,总算没让她去伺候别人啊。而且,她还是北荒尊主风光无限之时,将岐赟从外头捡了回来,一直都是他伺候她的,如今居然本末倒置了。
头可断,血可流,别人的丫鬟绝不能做!
思及此,她觉得还不如折回去,真刀真枪同岐赟打一架算了。
万幸理智再一次阻止了她。
已经当过一回手下败将,万万不可再当第二回。第一回沦为手下败将的结果,是招摇山倾,大权不保,小命也不保。她死于非命,魂魄流入无间地狱,受了无数年的天寒地冻之苦。这回若再重蹈覆辙,她还能有什么出头之日,只怕连魂魄都要散个干干净净。
如果这里的亭台楼阁道路布置大致没变的话,那岐赟所说的南殿,便是在大殿后方,那是她以前居住的寝宫。
这混小子,居然还有脸住在她的宫中?
她决意先过去瞧瞧,同那对男女告辞之后,得了一通安慰,她便循着记忆中的路径,一路向南,转了好几个弯,都是从前熟悉的道路,一路上的场景果然与昔日别无二致,仿佛这里一直都是她在时的模样,未曾变过。可她也晓得,事到如今,什么都变了,一切都变了。
七荤八素九曲十八弯的来的南殿,白泠抬头举目,果见以无数骷髅头搭建的大殿赫然矗立在眼前,门楣上红底金漆印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大字,正是南殿,那是她当年大手一挥,亲自写来裱上去的。
但眼前这个匾,以及匾里面的字,显然并非她当年亲手制作的那一面,应当是旁人模仿她的笔迹伪造的,至于是谁会这么无聊……还能是谁?
岐赟,你究竟想做什么?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她只好自己去寻求答案了。
殿前有两个丫头蹲在门边打瞌睡,白泠没去惊扰她们的美梦,悄无声息摸进殿去,却见里头的陈设也同往年一样,桌案位置几乎没变,她依照方向往东一转,果然转入一个房间,正是卧房。
第八章招摇北荒(2)
映入眼帘的首先就是一张花样繁复的案台,上面搁着笔墨纸砚以及香炉,炉这燃着檀香,香气袅袅,沁人心脾。里边则是一面屏风,绣着飞鸟虫鱼锦绣河山,旭日之旁,一头浑身裹着烈焰的凤凰展翅翱翔,正是当年的模样。
白泠好斗,素喜收藏神兵利器,故而即使是在卧房,墙壁四周也挂满了刀枪剑戟……十八般兵器一应俱全,整得好好一间房五花八门不伦不类。她环顾一圈,发觉壁上果然挂满刀剑,凑近一观,果然都是不可多得的利器,随便拿出一件都价值不菲,只不过,当年她收藏的那些都是千金难求,数量有限,得了一件便很难再寻到第二件。故此,眼前这堆兵刃都非当年她所珍藏的那些。
再往里走,如果白泠没记错,屏风后面就是矮榻了,那榻以千年紫藤编织而成,有助于平心静气,消除心火,她平常修炼打坐都是在那张榻上。后来捡到岐赟并与他拜了天地之后,他们俩便时常一同在上头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白泠想到这里,不禁老脸一红,红完之后,又想到昔日同床共枕亲密无间之人,而今反目成仇自相残杀,真是叫人不胜唏嘘。
她有点好奇,正想进去瞧瞧,就听里头传来岐赟平平淡淡的声音:“你这鬼鬼祟祟的,又想摸什么东西?”
白泠对他口中这个“鬼鬼祟祟”、以及“又”字十分不满,敢情之前在大殿中胡编乱造的一堆说辞他居然一个字都没信?
想来也是,倘若这么轻易就可以蒙混过关,他也就不是正常的岐赟了,而是走火入魔烧坏脑子的岐赟。
当然是想杀人。
白泠在心里答了一句,口中却低声下气的道:“回禀尊主,奴婢前来……呃,嗯,前来服侍你老人家的。”
这声老人家活生生令白泠掉了满身鸡皮疙瘩。
可岐赟却似乎十分受用,语气更缓。他嗯了一声:“你知道做本座的奴婢,要做些什么吗?”
白泠咬着牙齿说了声不知。
岐赟语出惊人:“每日卯时你便需去膳房准备本座及王后的早膳,嗯,该准备些什么你自去膳房打听;早膳准备好了端到这里来,伺候本座梳洗,然后去后院浣衣,再将整座南殿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全部打扫干净,半点灰尘不能落下。本座素来喜净,要是让我发觉了哪个角落没擦干净,哼哼……”
白泠越听拳头便捏得越紧,给他做饭,给他洗衣服,还得给他扫地,还不能留半点灰。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一尘不染了,你人都不见得有这么干净。哼,这人太脏,屋子打扫得再干净又有什么用?
咦?
等等,他刚才说什么,伺候他和……王后?
他居然还有王后,他不是将芙幽驱逐回了青渊,又将芊女流放了吗?他还有什么王后?
白泠好奇心被勾起来了,竟十分想瞅瞅他现今的王后是什么形容。
她还想一脚踹飞那面屏风,进去将岐赟提出来丢在地下狠狠踩他几脚,但她没有冲动,应了声是,按捺住脾气问:“那我现在该做什么?”
“你且进来,本座有些问题要请教你来解答。”
白泠听得心中咯噔一下,除了长生令,她实在想不出他还能有什么了不得的问题。但这宝贝既已到了她手中,那便是她的囊中之物,说什么都不能物归原主。
果不其然,里面确实有一张矮榻,岐赟正在上头打坐。
白泠挑了眉毛,想过去一把将他拽下来。那分明是她的位置!
岐赟却没问关于长生令的事情,却更叫她无言以对。
他道:“你之前是做什么的?”
嗯?
他何出此言?
白泠琢磨着,她目下正附身在阿瑚身上,岐赟问的自然是阿瑚,那么问题来了,她同这个肉身的主人今天是第一次见面,而且还是她单方面见的,招呼都没打过一次,她怎么知道阿瑚之前是何方神圣?
只好信口敷衍:“奴婢之前只是一介孤女,浪迹江湖,四处漂泊,听闻招摇山招揽门徒,便来碰碰运气,哪知竟有幸拜入尊主麾下,奴婢还得感谢尊主收留。”
白泠不擅扯谎,这番话破绽百出,可也是冥思苦想了良久才编出来的。她心里也直打鼓,不知能不能蒙混过关,瞥眼去觑岐赟的脸色,只见他满面古怪形容,似笑非笑,脸上写着“我看你怎么睁着眼睛说瞎话”几个大字。
白泠嘿嘿一声,皮笑肉不笑:“尊主干嘛这样看着我。”弄得她怪不好意思的。
她已这番措辞有误,太半已经引起他的疑心,就等着他来揭穿,但等了半天,只等到一句:“我看你这丫头是不是居心不良。”
……白泠很想点头,尊主你真是英明,这都被你你看出来了。她当然居心不良,这个不良的居心就是将你一刀捅了。
“尊主误会了,奴婢一心效忠,绝无二心。”是不可能的。
岐赟脸上的字变了“我就静静的看着你胡说八道”,但他看破不说破,咳了一声,朝门外一指:“该交代的事情都交代妥当,你可以出去了。哦对了,还有一点,不能跑太远,本座随时都会用人,要随叫随到。”
白泠一忍再忍,觉得再同他待一间屋子里自己会憋出内伤,马不停蹄的撤了。
岐赟,好小子,你等着,这些奇耻大辱,总有一天她会连本带利的奉还给你。
在南殿转了一圈,各大偏殿里都空空如也,没见到还有其他人,看来这南殿除了岐赟及他的王后之外,并无旁人居住,不过她仔细参观一番,发现了一处细节。
除了尊主的卧房,其余侧殿里头的积满了灰!显然之前根本没人打理过!
他适才说什么来着,喜净?不能见到半点尘埃?
分明就是故意给她没事找事!
白泠义愤填膺,一脚踢翻了旁边一张桌子,那张桌子十分倒霉,被她迁怒,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她火冒三丈的气了半天,开始梳理思路。
折腾这许久,总算可以光明正大的出入招摇山了。岐赟那处没处置妥当,他应当产生了怀疑,必定有所防范,但他防的方向同她的目的无关,他最多是藏好自己其他宝贝,以免步长生令的后尘,再被人盗了几件出去。
白泠纵横北荒之时,见过的瑰宝不计其数,对他收藏那些意兴阑珊,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先找到乐忻那丫头片子。
时至今日,她上招摇山已经足足有四天了,按理早已安顿妥当,却一直没给她捎去消息,说明出了意外。
白泠绕回大殿门口,那两个看门的丫鬟还在津津有味的打着瞌睡。
白泠站到前面,咳了一声。
这一声咳犹如晴天霹雳,将两个丫鬟的瞌睡都劈了个烟消云散,登时跳起。
“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一痛兵荒马乱。
白泠淡定的抱着胳膊:“你们好大的胆子,敢在这里偷懒睡觉。”
“阿瑚。”左边的胖脸丫头东张西望,发现没人,将手指放在唇上嘘了一声:“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尊主。”
原来大家都认识,白泠计上心来:“这个嘛,如今尊主让我做他的洒扫丫鬟,我当然要负责监督南殿的一切事务,理当告发你们。”
右边的瘦脸丫头愕然:“我没听错吧,尊主居然让你过来伺候?”
她一脸羡慕嫉妒恨激动不能自已的形容,看得白泠一愕:“怎么了?,你有意见?”
瘦脸丫头跺脚:“为什么是你,不是我啊……”
呃,白泠在心里戚戚然答了,你以为她想去,全是被逼无奈。
不过,这丫头的意思以及那副表情好像都有些奇怪。
“你很想去伺候尊主?”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想法?
丫头点头如捣蒜,点完了一脸的喟叹:“可惜这样的好事轮不到我,恭喜你呀。”
何喜之有?白泠由衷的想,这样的“好事”她宁可不要。
望左边胖脸丫头的模样,同右边那个无甚差别,看来她们俩的想法如出一辙,都巴巴的想去伺候岐赟。
她纳闷了:“怎么你们都喜欢去伺候他,伺候人的感觉就那么舒坦?”难道是她在无间地狱里呆得太久,两耳没闻窗外事,如今时代变了,越是低三下四的活计越能体现出身份尊贵?
两个丫头不约而同朝她递来孺子不可教也的目光,胖丫道:“阿瑚,之前不是你说的嘛。”
嗯?
“呃,我……咳,那个,我之前说过话一大堆,我记不得了。”
瘦丫一副“那你的记性真差”的表情:“之前你便同我们说,你要是能来南殿伺候一段时日,做梦都要笑醒了。如今你心想事成,倒来找我们消遣,我鄙视你。”说着竖起小指头。
……白泠寻思,阿瑚倘若果真说过这话,那么她的意思应该是,能来南殿伺候岐赟,那么她就有跟多的机会盗宝了,也更容易得手,所以做梦都要笑醒。嗯,应该是这样。
可她们俩似乎没想盗宝,为什么也这么积极?
她佯装想不起来的样子:“我说过这种话吗?没有罢,肯定是时间太久你们记错了。”
“你昨天才说的。”
“……”白泠觉得不能再继续说这个话头了,反问:“那你们这么踊跃又是为何?”
胖丫做出娇羞的模样:“得了,这些事……嗯,大家都心知肚明就好了,你干嘛非要拿出来说……”
白泠一头雾水。
瘦丫人小鬼大,红着脸皮道:“是你说的呀,你想当南殿的洒扫婢女,因为洒扫婢女同贴身婢女没什么两样,如此就可以近尊主的身,时时刻刻陪在尊主身旁……唉,能侍奉尊主,这可是天大的荣幸呢……”说着一脸向往,向往完了大概是想到已经没戏了,又开始一脸郁闷。
胖丫忙将她嘴巴捂住,警惕道:“这可是南殿,说话还敢口无遮拦,万一被王后听到了,当心你小命不保。”
白泠恍然大悟。
她总算是明白了。敢情这些小姑娘一门心思想进南殿目的不是盗宝,而是垂涎岐赟的美色。
她觉得这两丫头,以及那早已身赴黄泉尸体被自己借用的阿瑚,真是一群一派天真且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岐赟虽有一副好皮囊,却哪里知道那幅皮囊之下藏着的是怎样一头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
还想近身侍奉,还天大的荣幸,哪天他露了真面目出来,你们后悔都来不及。
这个人,离他越近便越是危机四伏,当初她就是与他靠得太近了,才让他在她身上种下那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禁术,以至兵败宫倾,死于非命。
而且,白泠细心的发现。她们对王后似乎颇为忌惮,莫非岐赟的这个王后有些脾气?
她对这个王后真是越来越感兴趣了。
不过,目下还是先打听乐忻的下落要紧。
“话说回来,你们在这里打瞌睡,就不怕王后知道了找你们晦气?”
胖丫犹如醍醐灌顶:“对了,这件事你可千万不能告诉王后。唔,对尊主也不能提,不然我们俩可要倒霉了。”
白泠佯装为难:“可是欺上瞒下,知情不报,徇私包庇的罪名太大,王后怪罪下来只怕我担当不起……”不过就是打个瞌睡罢了,其实没有那么严重,但为了接下来的计划,她不得不故意误导,让她们产生“这件事后果其实非常严重”的感觉。
两个丫鬟头脑简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惊惶焦急,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
白泠趁热打铁:“好吧,看在咱们平素交情不错,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呢,这事儿我也不能白白替你们兜,你们两个需回答我几个问题。”顿了一顿,补充几句:“一定要老实交代,不得隐瞒,否则……嘻嘻,那我刚才看到的也索性不隐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