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丫一脸警惕:“什么问题?你且说说看。”
白泠直截了当的道:“三日之前,瑧儿新带了个姑娘上来面见尊主,你们可知道这事儿,那姑娘如今身在何方?”
胖丫愕然:“这事闹得沸沸扬扬,满山皆知,你居然不知道?”
白泠随口敷衍:“没留意,今日方才有点耳闻,所以才想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瘦丫道:“我听说那位姑娘是瑧儿在外面结交的,想招揽她加入我们招摇山,所以才给尊主引荐,哪知她一上来便对尊主无礼,居然还拔剑了,在大殿上大打出手,给尊主擒住关进牢里去了。”
这真是始料未及,白泠一骇非同小可。她对乐忻的脾气了如指掌,依她的性子,绝不可能主动与人动手,就是旁人惹了她,只要没触及底线,她也不会轻易拔剑,必是岐赟无礼在先,才酿成这种后果。
可就算岐赟再混账,也不可能这么无赖,他同乐忻素不相识,无冤无仇,怎么可能一上来就动手动脚?估计是三言两语之间起了冲突,然而究竟是何种冲突,才令双方大动干戈?这其中,当然有很深的玄机。
不过,到底是什么缘由,白泠当时不在场,一时半刻难以捉摸。胖瘦二丫显然也不清楚,估计只有当事人能解惑了。
可是当事人也就两人,一个被关在牢里,自然无甚指望,那么唯一能解答的只有岐赟了。
不过,白泠权衡了一番,觉得比起主动去寻岐赟求他告知因果,她还是想办法直接去大牢捞人更有把握。
不过,岐赟既然只将乐忻囚禁,说明一时半会不会杀人,否则起初他在气头上就该动手了,乐忻暂时只有牢狱之灾,无性命之忧。她目下要做的,便是……扫地。先将岐赟交代的事情解决妥当,应付了他,她才有时间援救乐忻。
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翻了把扫帚出来,白泠盯着那芝麻杆扎的扫把,同它相看两厌许久,最终叹了口气,开始动手。
从旭日东升的辰时初,忙到夕阳西下的酉时末,才堪堪将殿内扫完。而此时,那把与她像看两厌的扫帚已不剩几根尾巴了。
她灰头土脸的走出南殿,杀往厨房。
依岐赟的吩咐,该预备晚膳了。
不过这个却没能难倒她。
虽说她坐个北荒尊主这个位置,统率百万魔修,可也不是与生俱来就站在巅峰的,她也是从最底层一步步爬上那个位置罢了。
当她还是最底层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喽啰之时,曾在江湖上流浪过不少时候,那段时日之中,她当然不是什么北荒尊主,能有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殊荣可享,一切都得自食其力。
一日三餐自不必说,但她幼年曾享过不少福,养成了一个嘴刁挑食的毛病,茹毛饮血的日子过得分外煎熬。为了结束这种日子,也为了款待自己的口腹,她便只好学习烹饪之道,还特地拜师学艺,终于习得了一手好本事,一片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白菜帮子,在她手中一阵捯饬,便可化腐朽为神奇,令人拍案叫绝、叹为观止。
后来统领北荒,许多人前赴后继争着抢着来做她的御厨,接着便再没下过厨房了。直至捡到岐赟,有了点意思之后,她为他庖厨,洗手作羹汤。
这时回想,她觉得当年那个为了男人委屈双手的自己真是蠢得无可救药了,愚不可及。
同御膳房里的掌勺徐娘问了岐赟的喜好,白泠脑中抽丝剥茧般转过好几个念头,觉得可以为岐赟精心准备一顿“大餐”。
一想到他尝的她精心准备的“大餐”时的表情,白泠便不由自主产生一种兴奋不能自已的好心情,之前的不情不愿全部一扫而光,将御膳房里的厨子们也一赶而光,动起手来干劲十足,只想立刻将心中的想法变成美食盛在碗里给岐赟送过去,只恨自己只生了一双手,颇不够用,而这件事又不能喊人帮忙,否则露了馅,回头报于岐赟晓得了,她哪里吃得了兜着走?
这顿“大餐”十分丰盛。鸡鸭鱼肉,珍馐佳肴,应有尽有,色香味俱全。
白泠喊人帮忙将数十道杯盏碗碟送去南殿,她要亲自伺候尊主用膳。
激动人心的时刻,即将来临。
白泠兴高采烈的回到岐赟卧房,禀报之后,端着托盘缓步入内。
本想着趁这个机会瞅瞅当今招摇山的王后,一观其风采,但殿中只有岐赟一人在批阅简册,并无旁人。
“哼,真不懂规矩。”岐赟将手中的册子一丢,不满了:“不好好伺候本座用膳,倒是在那里东张西望。”
喲,什么时候轮到你小子教训她了?
白泠按捺住脾气,心想且容你再嚣张片刻,稍候自有苦头给你吃,忙将酒水斟满,又布了菜。岐赟挑起碗中一块肉来,一脸嫌弃:“这是什么东西?”
“鸡腿。”
“怎么黑不溜秋的,你烤焦了?”
“这是奴婢家乡的特色菜,食材都是用上好的黑木酱腌过了的,所以才是这般颜色。不过它虽然其貌不扬,吃起来却别有一番滋味,尊主不妨试试,一尝便知。”
她目光殷切的盯着他,盼着他将那根令人垂涎三尺的鸡腿啃了,哪知岐赟只是用著夹在手里,翻来覆去的观赏,好像能赏出朵花来似的,就是不吃,看得白泠心急如焚,只想抢过来一把塞到他嘴里去。
“尊主为何只看不吃呢?”她一忍再忍,终于忍无可忍,开始催。
“你也晓得这东西其貌不扬,看着就令人倒胃口,本座没食欲了。”岐赟竟将它丢回盘中,放下筷子:“不过,这么大一桌子菜,撤了可惜。唔,你还没用过晚膳罢。忙了这么大半天,想必十分辛苦,不如赏给你了。”
“……”白泠无语片刻,将碗一推,婉拒:“尊主真是折煞奴婢了,能为尊主下厨是我三生有幸……”她学着胖瘦二丫的语气,将她们说过的话搬过来借用。
可她尚未说得尽兴,岐赟便挥手打断:“少同我来这一套。”一顿之间,他探究玩味的眼神迷离起来:“你不敢吃,莫非是在菜里动了什么手脚?是不是本座处罚了你,你心中愤愤不平,要毒害本座?”
话虽这样说,白泠却没从他眼中看到杀意。惊诧了片刻,随即见怪不怪。当年他谋害她时,何曾露过杀意?非但没有杀意,还装出一派柔情蜜意的德行,她早就有过前车之鉴了。
“尊主真是严重了,奴婢不敢。”白泠只得顺着他:“那奴婢就捎回去,多谢尊主赏赐。”说着准备收拾,被岐赟抬手阻了。
“就在这里吃。”
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想法?难道还怕她悄悄倒了?
好吧,只得妥协。白泠泰然自若的拿起筷子,将那根被他夹过又遗弃的鸡腿啃了。多年没尝过自己的手艺,居然并未生疏,滋味委实不错。
当真岐赟的面,她将一只外焦里嫩的鸡腿啃得干干净净,嘬了嘬手指,颇有点意犹未尽,于是准备再褒奖自己一根。
又被岐赟阻了:“不许动。”
你又出什么幺蛾子?
“姑娘家家的,吃东西要有个吃相。”岐赟将她的手嫌恶一推:“吧唧嘴也就罢了,还直接上手,弄得满手油渍。”
白泠在心里嘻嘻笑了两声,这都是酝酿好的,故意做给他看呢。果然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一成不变,十分嫌弃旁人吃东西时当着他的面吧唧嘴。
白泠掏出帕子来揩油,跟着夹起另一个盘子里看上去颜色比较正常的东西:“尊主既吃不惯爆浆炸鸡,不如尝尝这碟绒花糕。”
岐赟这次却没推辞,张口便嚼,津津有味。白泠看得十分欣慰,煞费苦心这么半天,总算是吃了。
她忽然想起一事:“王后呢?她不出来用膳吗?”
岐赟头也没抬:“她今日炼丹多时,十分劳累,已歇着去了,晚些时候待她醒转,你再送些羹汤过去。”
他语气平缓似漫不经心。白泠不禁起疑,这样随随便便就打发了,有点敷衍了事的意思,看样子他对自己的王后也并不怎么上心。
不知为何,想透这一层,她竟有些窃喜。
一定是因为岐赟终于中计,稍后可以好好整治他一番了,所以分外兴奋。对,一定是这样。
她抬眸瞥了眼正斯斯文文嚼着东西的岐赟,嘴角不由自主浮起一抹诡笑,笑完后默念出了一个诀。
对面的岐赟似感觉什么异样,蓦地停了动作,眉头一蹙,狐疑的望了她一眼。
白泠毫不避讳光明正大的望回去,他一愣,愣完了低着头,放下筷子,伸手去摸小腹,眉头越蹙越深,终于哼了一声:“你在菜里放了什么东西?”有些稀奇,中计了居然还是这样和和气气,半点没见怒色。
白泠努力眨着无辜的眼睛:“这就多了,油盐葱姜蒜辣椒花椒胡椒……”
第九章还看今朝(1)
“……”岐赟双眉已拧成一条麻绳,但他仍八风不动:“还在装傻充愣?我问的是你下了什么毒?”
白泠故作惊异,双手抱胸:“啊这,尊主你中毒了吗?怎么会中毒了呢,我的菜里干干净净的,可不关我的事,你不要吓唬奴婢……”苍天可鉴,她确实没下毒。虽然模样是装的,但话是真的。
岐赟脸上浮现痛苦神色,一双素来犹如止水的眸子里忽有异样光芒,意味深长,是白泠看不懂的神情。他望了她一眼,起身狂奔出屋。白泠目送他离开,心头直乐,那个方向,不偏不倚,正是茅厕的所在。
接下来,他会在茅厕里蹲上许久,没半个时辰是出不来的,而就算出来了,走不了两步还会忍不住折回去继续蹲。他这一去,今晚别想睡个安稳觉了。
白泠坐下来,放心大胆的享用佳肴。其实这些菜里头当真没有毒,她要杀什么人,一向都是以刀枪剑戟决胜负,从来不屑下毒这种卑劣阴险的下三滥手段,身上哪里有什么毒药可用?她只不过是略施小法罢了,往锅里丢了个咒,人一旦将这些菜吃了,那便连着她掺的那个咒也一同吃了,她只消念几句口诀,便能令那法咒在他肚子里翻江倒海。倘若她没不念诀,法咒自然相安无事,没两天便消弭于无形。
岐赟虽法力高强,但他没修过魔道,并不知晓这种雕虫小技,他一心只防她会不会在饮食中下毒,当然防不住这些。
岐赟这厢有的忙了,白泠收拾完残羹冷炙,觉得这是个机会,趁他没闲暇顾及旁的物事,她去牢里探探乐忻的情况。
说去便去。
不过,牢狱这种地方,关的都是敌人或者对头,她从来不会踏足,当年她当北荒尊主之时,都安排了专人来处理这些事情,是以到了今日,她根本不知道大牢在何方。
看来,只好再去请教一下胖瘦二丫了。
所幸大牢这个地方也不是什么禁地,岐赟也没下令不许旁人涉足,想去便去。她将一枚从阿瑚这具肉身的衣兜里搜刮出来的玉佩往胖丫手中一塞,劳她指定路径。
胖丫得了玉佩,喜不自胜,照实说了。
一路畅通无阻来到大牢。
大牢设在招摇山东麓,这个地方常年瘴气弥漫,蛇虫遍布,鼠蚁横行,且皆有剧毒,一不留神就将小命丢了。记得她当年曾说,牢狱是用来关押犯人的,不必仁慈,挑越偏僻肮脏的地方越好,让那些犯人尝尝她北荒尊主的狠辣手段,让他们体会一下跟她作对的下场。先让他们受一阵子苦,再秋后问斩。给他们后悔的时间,却不给活命的机会……叫人一见到她便胆战心惊。
白泠亦步亦趋行到牢前,却是不知为何,心头忽起异样之感,魂魄也震荡起来,越是靠近牢狱的大门魂魄便越是震荡得厉害,似乎前方有股法力正不断吸引着她,唤她快点过去,千万不要逗留。
她觉着困惑,生平从未有过这种古怪情景,莫非那大佬中有什么凶险正等着她?难不成这是岐赟的请君入瓮之计?
理智告诉她此时应当驻足,然后原路折回去;然而直觉又告诉她,她若此时走了,将会错过一桩于己而言十分要紧的大事,且并非什么凶险,而是好事。
思量再三,白泠还是觉得,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次能让岐赟中计,完全是出其不意,他吃了一次亏,以后有了提防,万不可能再吃第二次。再者,她的直觉一向很准,一般都会有意外惊喜,她觉得不能错过。而且,她一向都是坚韧刚硬的性子,既已走到此处,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当然有迎难而上。
于是退出去的半步又收了回来,继续迈向大牢。
门前的狱卒理所应当要拦,白泠面不改色,望了望两个不长眼的小厮。哼,不过都是些低级小修罢了,虽然她附身的这副肉身也不见得比他们高级到哪里去,当既然是她附的身,自然不可与这肉身原本的主人同日而语,似眼前两个小卒这种级别的,她举手之间便解决了。
不过是掐了两个昏睡诀,两个小卒便顺理成章的倒了。
欺负这种魔修,白泠毫没得意之色,昂首挺胸大步流星的踱进牢去。
应当是近日来没什么敌人可囚,大牢里空空荡荡,没关几个人,里面的守卫也寥寥可数,白泠举手投足便撂倒了,转了几个弯,拐进另一条道,忽听前方传来一个女子声音。
“你究竟是什么人?同白无恨有什么干系?”
这声音没什么稀奇,但白泠听来有股莫名其妙的熟稔之感,却非是似曾相识,而是……她好像隔三差五便听到过这个口音,让她产生一种她已听了这个声音许多年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又听到这个声音提及自己的大名。白泠止了步子,隐在一旁,捏出个顺风耳的法诀,隔着两堵墙在侧窥探。
就听那声音道:“你如从实招来,我可以保你安然无恙从这里离开。”
这个声音刚落下,便有另一个女子答道:“无可奉告。”
白泠大喜,这个声音的主人,堪堪正是她要找的人,不是乐忻又是何人?
听她的声音,中气十足,似乎并无大碍,白泠按兵不动,倒也没急着前去相见。
牢里一时鸦雀无声,万籁俱寂。白泠待得有点不太自在,良久,才听前一个声音道:“她既待你这般好,可见你同她交情匪浅。你放心,我找她并无恶意,也不会同尊主提及……”
乐忻猛然打断她的话:“哼,你霸占人家的肉身,居然还说并无恶意。白无恨不是早就给你们尊主杀了吗,想来你也知晓,这人都不在了,何必又来问我?”
“你……”那声音的主人似乎被噎到了,有点气急败坏的形容,但她似乎是个很有修养且矜持的姑娘,只你了一声,就克制住了脾气,竟未动怒。
“肉身这件事说来话长,并非是你想的那样。我同白无恨是旧相识,且我负她良多,我是要将还从前欠她的债。我了解她的性子,她一向喜欢招摇,是天不怕地不怕。但你却不肯吐露她的消息,说明她目下定有难处。而且她同尊主那般深的仇,晓得如今招摇山的状况,依婷脾气,只怕顷刻间就要杀上山来,但她只遣了你来探听消息,那她此时必定是有心无力。而我,正好可以助她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