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外惊鸿——瓐孍
时间:2022-03-22 08:22:20

正是因为有这个局限,才能引起这两人的争夺。倘若没有这个限制,随时随地刻上名字就能生效,那这男子拿到手时立刻就将名讳及生辰八字印在上头,也就不会有目下这一档子事了。
除此之外,这长生令还有一个非常特别功效。
就是如果按正常方法来使用,在月圆之时刻名,那么它的功效可以一直留存下去。
倘若有人在月圆之夜刻了名,但是事后反悔,则还可以从头再来,他能用沾了铃兰花汁的汁水将刻在上头的名字抹去,然后又成了一枚崭新的长生令。当然了,刻上去的名字被抹去之后,那个名字的主人也就失去了长生令的庇佑了。
而且,所用的清水里必须得掺铃兰花汁,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一旦用旁的东西抹了,上面的名字消失之时,那名字的主人也会立即丧命。
主命长生,掌人生死。故此,这长生令还有个别名,叫做生死符。
另外,这长生令的功效还不止于此,它还能够鉴定有情人之间是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
一样需得在月圆之夜,一对有情人可在月下同时将二人的高姓大名及生辰八字一齐刻上去,倘若二人果然心意相通心心相印,那么长生令会发出神辉,沁辱二人体内,二人此后便都能获得永生。可天长地久,永结同心。可如二人之间并不相爱,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或是流水有意落花无情、又或只是哪一人的一厢情愿,另一人并不情愿,那么二人即使在上面刻上姓名八字也毫无用处。
当年白泠初闻此物,还嗤之以鼻,认为此乃谣言,世上其实并无这种神乎其神的宝贝,可后来曾有幸亲眼目睹过一回,一对有情人拿着同眼前金盒里这枚长得一般无二的长生令,在圆月当空之际,在上面刻下了对方的生辰八字,然后那枚精致古朴的长生令便发出耀眼瞩目的银辉,流光溢彩中,他们二人便当真成了眷属。
后来隔了许久,她再次同那二人不期邂逅,他们两个模样竟无丝毫变化……时至那日,她才晓得,世人所说的生死符掌世人长生,果然诚不我欺。
而今日,她又见识到了。
那女子得了宝贝在手,虽身受重伤,仍喜不自胜,哈哈大笑,边笑边得意忘形的嚎,长生令是我的了,我可以长生不老了啊哈哈哈哈……匪夷所思。
可没高兴片刻,忽然似一口气上不来似的,喉咙里咕噜一声,大笑蓦地戛然而止,身子慢慢倒了下去,就此一动不动了,手中的黄金盒子也掉在了一旁,原来是重伤之余,心情过于激动,一口气将自己给噎死了。白泠绕到前面一望,只见她身死之后,双目兀自圆睁,嘴上笑容不减,也不知是死不瞑目呢还是高兴得过了头。
琢磨半晌无果,她从一旁捡起那只黄金盒子,对那女尸一笑:“不好意思,你既然已经寿终正寝,那么这宝贝便也用不着了,给你当陪葬品未免可惜,不如送给我,也算物尽其用。”
她也不管她是否同意,不客气的将盒子一盖,收入囊中。寻思着如今招摇山是岐赟做主,那么山上的一切宝贝自然都归他所有,看来这长生令当然也是他的。他欠她的东西早已不计其数,她将生死符据为己有没什么不妥。
正掂量着要不要日行一善,替这两个死人再收一收尸,漫不经心的往那女尸一瞥,蓦地计上心来。
这女的死在她面前,不正好可以用来借尸还魂吗?
她本是打算上招摇山去探探虚实,但一来魂魄之身容易被岐赟发现端倪,而来身无法力,万一出现什么意外无法明哲保身,三来偷偷摸摸上山被发觉了也没什么理由为自己开脱,眼下机会不就来了?
她附了这女尸的身,将这男的扛上山去,就说替尊主擒住了偷他宝贝的盗贼,岂非大功一件?一开始就能取得他部分信任,她慢慢设法混到他身边,出其不意的给予致命一击,他如何抵挡的住?
想到这一层,她仿佛看到了天边徐徐升起的曙光。
说干就干。
她往那尸上一趟,四肢百骸传出久违的沉重之感,与此同时,这副躯壳里的疼痛也随之席卷而来。但白泠何许人也,多年刀口舔血,这点小伤于她而言其实不痛不痒,随意施了个法,替自己止血缓流,再调息片刻,伤势便痊愈了七七八八。她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正要扛起那男人的尸身,忽然两道长虹降在面前。
两人都骑着怪兽从天而降,径直来到白泠面前,也是一男一女,那女子一上来便斥道:“阿瑚,果然是你!”说着怒目而视。
白泠一愕,猛的反应过来,这声阿瑚叫的正是她附身的这个女人,瞧她那副模样,看来同这具身体的主人应当很熟,那么问题来了,她该如何处置才能不露破绽?
琢磨了半天没琢磨出万全之策,只好顺势而为,佯装不解:“什,什么果然是我?我没听懂你在说什么。”
那女子要待说话,身旁的男人已抢在前面率先开口:“莫非你还想抵赖?你同楚煜,你二人狼狈为奸,合伙盗取尊主的长生令……咦,楚煜这是怎么回事?”他说了半天才看到地上还躺着个死人,俯身去探鼻息,探出一脸惊讶:“他怎么死了?”
他是个有点头脑的,眼珠子一转,已猜到个八九不离十,瞪着白泠:“这是你干的吧。”白泠正想摇头,他又抢先:“先别急着否认,让我分析一下,唔,多半是你们两个合伙盗宝,逃到此处,可长生令只有一枚,然后你们两个便开始争,争到后来大打出手,他修为不济,便死在了你的手中。”
原来那男的叫楚煜。
白泠在心里承认,他头脑聪明,思路清晰,有理有据,每一句话都是事实,但嘴上是万万不能承认的,只道:“楚煜确是死在我手里,也是因争夺长生令而起。不过嘛,这位兄台,你是不是有点小人之心了?我抢长生令,只不过是想替尊主夺回这个宝贝而已,绝不是想占为己有。我一片赤诚之心,给你说成了什么玩意儿?”
她一副受了天大冤枉的形容,看得对面那一男一女将信将疑,那男的皱眉:“此话当真?你莫不是在扯谎?”
白泠在心里答了一句当然是扯谎,口上却道:“盗宝这种偷鸡摸狗之事,我从头到尾都没参与,全是楚煜这厮一个人所为。我是不意见到了他拿着尊主的生死符,才一路追踪至此。”她一本正经的竖起手掌:“我阿瑚对天发誓,以上之辞,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该遭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她说得郑重其事,可早就盘算好了,她发誓用的是阿瑚的名头,该五雷轰顶的是阿瑚,可与她白泠无关。
对面的一对男女终于信了,那男的伸出手来:“那长生令呢?拿出来瞧瞧。”
白泠眨巴一下眼睛,无辜的眼神里满是委屈,朝地上那具尸体一指:“被他丢到山崖底下去啦。适才我将他制服之后,本意是想逼他交出来的,可他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说反正已活不成了,他得不到的东西,也不让旁人得到,于是扬手就抛到谷底了,估计早已摔得粉身碎骨连渣滓都不剩了罢。”
那一男一女面面相觑,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
白泠早已想得妥妥当当,这番说辞看似漏洞百出,其实天衣无缝。长生令在她的魂魄之中,恁旁人再怎么搜也是搜不出来的。而长生令是个十分娇贵脆弱的物什,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当然已裂成千万碎片,没有人找得到,且楚煜已死,死无对证,岐赟除了自认倒霉,不能再怎么样了。
那女的道:“若是这样,那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东西……为今之计,只有你先回去,将实情原原本本禀于尊主,听他示下。”
白泠求之不得。
说走就走。
同白泠一样,岐赟的王宫也是建在山顶,乘着一头怪兽飞了半天才到,从云端上看,琼楼玉宇,斗拱飞檐在云雾缭绕中若隐若现,宛若九天仙境,神圣不可侵犯。然这只是表象,住在这里头的,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害人也不眨眼的魔修,而如今这些魔修们,都是近些年新出道的年轻一辈,他们拥护岐赟为王,雄霸北荒。
白泠十分不是滋味,这分明是她的位置,如今却叫旁人占了去,这口气说什么都不能就这样咽了。
岐赟与当年并无太大差别,还是那个他,同记忆中的模样没什么两样。
仍旧是素衣白裳,轻袍缓带。分明已是一方霸主,身上却没半分睥睨之气。白泠乍一见,愣了愣神,恍惚想起若干年前,他就是这样一副形容,出现在她面前,一袭白衣染尽鲜血,触目惊心,他满身伤痕,瞧上去瘦骨嶙峋人畜无害的。哪知就是这么一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竟率大君扫荡了招摇山,使那般恶毒的禁术,让她毫无还手之力,最后还干净利落的剥离她的魂魄,让她抱恨终天。
真是道貌岸然。
他衣袂飘飘的负手站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中央,同大殿的金碧辉煌显得格格不入。
那一男一女将白泠带到岐赟面前,一番参见。
岐赟转过身来,一双桃花眼古井无波,望了望被白泠附身的阿瑚,无甚表情,只点头嗯了一声,语气也平淡如水:“听说你同楚煜合起伙来盗本座的长生令?”
他语气和缓,完全没半点怒色,若换做常人,这样的稀世奇珍被盗,只怕早已大发雷霆拍案叫板了,要是追不回来,杀人泄愤也不是不可能,但他却一派云淡风轻,仿似根本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又似遗失的并非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的破玩意儿罢了。
哼,装得倒是有模有样的。这么多年了,这副装模作样的形容竟是不减当年,一如往昔,风采依旧。
白泠却晓得,他虽表面做出不疾不徐的形容 ,心头指不定已怒火中烧了。他一向擅长故作淡定,佯装高深,为地就是叫旁人捉摸不透他的心意。
想当年他心中酝酿着阴谋诡计,盘算着如何杀她,面上却温文尔雅谈笑自若,一边说着花言巧语,一边给她种下巫蛊禁术,抽她魂魄之时也毫不手软。
而且,他居然敢自称本座!
还是在她面前!
那分明是她的尊号!哼,既占了她的山头,就该自创个新的尊号,套用她的旧好,真是一点创新都没有。
白泠很想撸起袖子赏他一个大耳括子,使劲忍住了。
只得咬牙切齿道:“回禀尊主,你误会了,我是替尊主去擒拿盗贼的。”
“是吗?”岐赟有点不相信的意思:“那盗贼是谁,你可擒到了手?”
白泠将丢在地上的楚煜尸身一指:“就是这家伙偷了尊主的宝贝,我前去追讨,他竟敢私藏不还,真是罪该万死,我已将他就地正法了。”
岐赟终于动了动眉毛:“这么说来,你倒是有功了?”
白泠晓得这是王者一贯反问的套路,稍微有点眼色的就会掂量此刻该说什么话,忙摇头:“能为尊主效犬马之劳,都是属下应尽的本分,不敢居功。”
她觉得憋屈极了。
想当年,高高在上的人分明是她,而他,不过是她捡回来的一只男娈罢了,任她搓圆捏扁痛打辱骂都没反抗余地的,想杀便杀想踹便踹,如今却是峰回路转,高高在上的人换成了他,她还得卑躬屈膝的讨好奉承,真是越活越窝囊了。
岐赟倒真没计较她是不是应该居功,只伸出手:“罢了,总算是你第一个发觉了长生令失窃的,记你一功,稍候必有重赏。唔,东西既已追回,交给我罢。”
白泠两手已摊:“尊主恕罪,我虽将这窃贼捉拿归案,但他狡猾得很,竟将你的宝贝丢到山崖下去啦,我要待去捡,却已然不及。”
岐赟眯起了眼睛,问旁边那一男一女:“她说的可是实情?”
他们俩异口同声:“不知道啊,我们赶到之时,楚煜已经死在阿瑚剑下了。”
岐赟点了点头:“这么说来,没有人亲眼目睹楚煜将东西扔到崖底……”他眼光又转到了白泠身上。
意思不言而喻。
白泠慨然不惧:“属下所言,字字属实,我绝没有过私藏长生令的念头。尊主若不相信,尽管来搜。”
“……”岐赟当然不会去搜,只是脸色晦暗难明:“如此说来,你并未追回本座的宝贝,也就谈不上有什么功劳了。不仅没有重赏,本座还要治你一个办事不力之罪。”
白泠无语片刻,知道他是想迁怒,正要替自己据理力争辩驳几句,但忽然起了好奇,迫切的知道他会怎样发落自己,于是缄口不言。
就听岐赟颁布了命令:“从今日起,你便调去南殿,做一个洒扫奴婢,负责打理南殿所有日常杂物,以及本座及王后的起居。”
什么?
白泠大惊失色,要她去做他的洒扫奴婢?她是不是听错了,她堂堂前任尊主,居然要去给他做奴婢!还要伺候打理他的起居杂务?
太过分了!
她觉着自己有点受不住了,寻思着干脆揭了老底同他拼个你死我活,理智制止了她。
大约是见她脸色有点难看,岐赟问道:“怎么了?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她当然有话想说,只想将满肚子的污言秽语劈头盖脸的泼在他头上,骂个狗血淋头,但口中却娇声嗲气的道:“多谢尊主开恩。”
“去罢。”他一摆手,众人挨个退出。
出了大殿,白泠站在门口,望望铺在脚下的三条路,风中凌乱了。
来时只想着同岐赟久别重逢,百感交集,心不在焉的,也没多余的闲暇关心别的,眼下出来了,同被面前的景象为之一振。
她之前便料到,岐赟既已重新整治北荒,招摇山必定也已面目全非,不复当年的痕迹了。她再临此地,说的上人生地不熟,可一看到周遭那些同往年她居住时别无二致的道路、以及道路两旁的高楼巍宇,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不可置信,闭上眼,复又睁开,不是眼花,真真切切还是同从前一样,没什么大致变化,只有些细微不同,但究竟是哪里不同,她已说不大清楚了。只因时至今日,她也只记得个大概,招摇山角落里的花花草草是什么样子早已模糊不清。
连头脑都已记不清东西,却为何至今还是一成不变?什么时候岁月变得如此温婉可人宽宏大量了,将当年的景物留存至今?
啊不对,白泠猛然想起,当年的招摇山是给东黎族的人毁了的,她的王宫早就土崩瓦解了,如果还留着,同太玄灵宫如今的形容应当没什么两样,眼前这些琼楼玉宇看上去历历如新,应该是重建的。
主修之人,自然是岐赟无疑。
可他为何要将王宫修得如当年那样?又为何对当年的景致记得这般清晰明了?难道是在怀念过去,睹物思人?
当年第一回去到太玄灵宫,她就发现自己从头到尾根本不了解岐赟这个人,当年如是,而今亦如是。她完全揣摩不透他脑子里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吃饱了没事干搞这种奇奇怪怪的行径。
她也十分痛苦,面对如当年一般无二的景致,她时时刻刻都会想起那时的荣耀时光。唔,那边那颗柱子,是她不惜重金从南荒采办来的浮沉木所筑,这种木头有诸多怎样怎样的好处;还有这里的路,弯弯绕绕,似条长蛇趴在地下。是她修建时特意交代师傅们造成这种模样的,连铺路的玉石都是精心雕刻而成,一块又一块重重叠叠拼成了数万张鳞片,整条路乍一看就是一条大蛇,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忒有气势,忒有特色,叫人望而却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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