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赟也是一脸懵:“这,适才我离开之时还不是这样的……”
白泠在这片刻间转了好几个念头。
这样看来,这个地方根本不是那老太婆的府邸。先前的桃花林和茅草屋都是术法造出来的幻象,以那老太婆的修为,要想瞒过她和岐赟的眼睛应是轻而易举,如今事情办完了,她人已离开,法力随她而散,这里自然也就打回原形。
岐赟显然和她想得一样:“估计是那前辈性情怪癖,不愿外人打搅她的清静,才特意约在此处等我,如今我们缘分已尽,她便走了。”他发出感叹:“这位前辈事了拂衣去,行善不留名,施恩不图报,真是一位奇人。”
白泠撇嘴,对他这个观点颇有微词:“嗯,无缘无故拿我撒气,行为古怪,举止异常,果然是奇人。”
岐赟摸着她头,无奈一叹:“不管怎么说,她都是我的恩人,她治好了我的病,你同我待在一处也不会再有危险,于你也算有恩,何况她一大把年纪,脾气怪癖也是正常,咱们多担待一下也无妨。”
白泠不以为意:“可是他居然让你杀我,叫你拿我的命换取你的安康,还能安得什么好心?要我谢她?呵呵……”
岐赟噎了片刻,将笑容一收,板正脸色:“虽然她以此威胁我,可我也没有依从她的话。我可以入魔,可以变得不人不鬼,但不论怎样,我绝不会伤你半分。”
白泠没忍住嗤笑了一声。
绝不伤她半分?
多么煽情动听,多么感人肺腑,要是放在以前,她心里估计都乐开了花。
可现在终究不是从前了,这种情话于她而言就是可笑的耳边风。
还绝不伤她半分,事到如今,就差将她打个魂飞魄散了……啊,这么说也不对,他还给她留了全尸,肉身尚在招摇山。
可就是这样,才更令人可恨!
她人都死了,他还不让她入土为安,却将她的肉身拿去给旁人用,简直可恶!这种人该碎尸万段!
她心头翻起一阵惊涛骇浪,面上却保持着平淡如水。
但那声微不可察的嗤笑却让岐赟敏锐的捕捉到了,他一急:“你不信我?”
白泠懊恼的掐了自己一把,佯装羞涩:“我……我自然是信的。就是,奴婢何德何能,让尊主你如此倾心相待?”
岐赟来拉她手,又开始情话连篇:“因为在我心中,你是无与伦比的,你的安危比什么都要紧。”
白泠在心头冷笑。哼,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你不就是看上了阿瑚这张娇俏可人的脸蛋儿,以及她那曼妙玲珑的身体而已。就你那点小心思,能瞒得过她的法眼?
但这种想法只维持了片刻,她便否决了。
倘若果真是如此,适才那老太婆来那么一出,兹事体大,他不可能在面临改变自己命运之时还能做出那般抉择,舍弃了恢复正常的机会,来换同她的形影不离。
这里头,是有真心实意的。
可白泠更迷惘了,他若是也点真情实感,爱上的并非阿瑚的肉身,而是这个完完整整的人,那也说不过去,因为此时的阿瑚已经命丧黄泉,她肉身里的灵魂是她白无恨。
而岐赟,当然绝无可能爱她。从前如是,而今亦然。
她觉着,这个阿瑚在被她夺舍之前,应当同岐赟十分亲密,二人没准已经暗度陈仓过了。
不过,也许只是岐赟一厢情愿罢了。阿瑚却没这个心思,而且头脑也不够聪明,太蠢,不仅没想到利用这一点攀高枝,反而贪心不足蛇吞象,为了区区一枚长生令就把岐赟给卖了,结果落得那么个下场。也是天意让她白泠撞见,以她肉身借尸还魂,再回到岐赟身边。
这就可以解释得通了,为何岐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便爱她爱得死去活来不能自已,她还没使出什么手段计谋便大功告成了。
理清细节,白泠犹如揭开了层层面纱,适才的迷惘顿时一扫而空。这样也好,省时省力也省事。
不过,她想试试他爱阿瑚已爱到了什么程度,咳了一声,才道:“可是尊主,奴婢有一个……”
“闭嘴。”岐赟突然来了一声呵斥,却没动怒:“以后在玩面前无需自称奴婢,也不用唤我尊主,你这样喊,忒生份,忒别扭。”
这还不是为了让你显得威风八面,地位尊崇吗。
这人委实令人费解,这点鸡毛蒜皮也来斤斤计较,真难伺候。白泠暗自抱怨了几句,不解道:“那我应该管尊主你怎么称呼?”
岐赟贼眉鼠眼一笑:“先前那前辈问你是谁,我怎么说来着?”
白泠窘了,面红耳赤。
他怎么说来着,他管她叫内人,呸,内个屁,他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恬不知耻。
岐赟“阿嚏”一声,仰天打出一个喷嚏,险些溅了白泠满脸口水。
白泠:“……”
岐赟当然不知道这个喷嚏缘何而起,只管美滋滋的笑:“你既是我内人,那我自然便是你的良人了。你可以管我叫夫君,亦可叫相公,这两个你随便挑。”
占人家便宜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光明正大,真不要脸!
哼,想得倒挺美。
白泠红着脸啐他一口:“无名无分的,胡说八道。”
一语惊醒梦中人,岐赟“啊”了一声,一拍大腿:“我倒将这个忘了,不过无需担心,可以先这么叫着,等为夫再跑一趟观心海,便立即回山,筹备婚事,挑个良辰吉日把天地拜了,给你补上。”
“……”白泠真是无话可说了,默然半晌,才憋出几句像样的:“你可是北荒尊主,没脸没皮,旁人也不敢说什么,可我还得要个体统,以免别人指手画脚,说三道四,要叫也得登拜过天地之后再叫。”
虽说真正的她早就和他拜过天地了,但阿瑚可没有,这些陈芝麻烂谷子不提也罢。
岐赟哈哈一笑:“嗯,姑娘家家的的确得中清誉,是我考虑不周。也妥,都依你。”顿了一顿,续道:“那在咱们成婚之前,你唤我名字便可。”
“你我身份有别,尊卑也有别,直接呼名道姓,不免坏了招摇山的规矩,日后回去你还如何立威?”
岐赟摸了摸头,眉毛拧起来了:“那……啊,唤我阿赟,你看如何?”
“……”白泠想对准他左边脸颊狠狠赏他一耳光。
想当年,她将头捡回招摇山时,就是这么叫他的。因那时她只将他当作用来玩弄的面首,而面首一般都是无名无姓的,只得随意起个阿三阿四。
岐赟来这一句,让她想起来往年许多不愉快的时光,寻思他居然好意思提,他哪儿来这么厚的脸皮?还一副乐呵呵笑嘻嘻的形容,真叫人看了想撸袖子。
白泠咬牙切齿喊出了那声阿赟。
岐赟喜笑颜开,点头哎了一声,应得一气呵成干脆爽快。白泠看得心头直发颤,他听到这个称谓,一直在嘻嘻哈哈,难道一点都没想起来当年的她吗?说好的有愧于心呢?
果然只是随口一说。
白泠暗自捏紧了拳头。岐赟,不杀了你,真是对不住天地良心。深悔之前在客栈中心慈手软,居然没有手起刀落结果了他的小命,给自己找气受。
这位高人的事迹就此告一段落了,接下来便要去观心海会会常普那老匹夫。
岐赟仍是不放心让她前往,坚持要先将他平安送回招摇山再说,白泠哪肯依从,挣脱他手,召出轩辕剑,飞速往心海的方向疾行。岐赟呆了片刻,立即狂追。
白泠乘的是轩辕宝剑,此乃神兵,威力无穷。以他那坐骑的脚力如何追赶得上?倘若弃了坐骑不用,改为御剑,以濯尘的灵力,只会越追越远。他气急败坏,在后头边追便大呼小叫。
白泠有轩辕剑在手,随心所欲,游刃有余,眼见同他隔得远了,便放缓速度,待他追上一段距离,立即加速,让他们俩始终保持数十丈的距离。可就是这短短数十丈的距离,任他如何花样百出,就是追赶不上。
岐赟在后头喊得嗓子嘶哑,知她性子执拗,一意孤行,既然劝不回去,索性也就不喊了。
白泠得意洋洋,一心二用,御剑中回头去看,忽见岐赟驻足不前,在数十丈后停了下来。她一愣,不知道他要捣什么鬼,也停下来等候。
“累了吧,那就歇会。”追追赶赶已行了四个多时辰,纵是有宝贝相助,白泠也觉有点头晕,四肢酸软,力倦深疲。岐赟虽然没有使力,可那烈焰凤凰这么无止无休的翱翔这许久,也已精疲力竭,身上火焰几近全灭,也该休息一下了。
哪知岐赟在那头目不转睛的盯了她半晌,忽然哼了一声,居然驱使坐骑调了个头,按原路折回去了。白泠大惊:“哎喂,你去哪儿?”岐赟却没理她,自顾自的走了。白泠立即也调了个头,飞速追上,拉了岐赟衣袖:“怎么了……”忽然肩甲一软,跟着一股灵力封住了四肢百骸的穴道,全身便立即动弹不得,往后一倒,顺理成章的倒进一个怀里。
岐赟嘴角扬着坏笑,一脸阴谋得逞的神色将她搂着:“中计了罢,看你还往哪里跑。”
白泠在心里戚戚然答,嗯,还是你厉害。从前她便成了你阴谋诡计里的手下败将,时至今日,她又败了一回,看来于此道之中,她真是甘拜下风。
第十六章观心之海(2)
“你使诈,这不算数。”她故作发嗔,乘机撒娇:“你耍无赖,说出去可没面子。”
岐赟不以为意:“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这才是战场上的高明之处。谁叫你这么不听话,嗯?”
“哼,我不听你瞎扯。”她将嘴一撇。
“行了。”岐赟将她安放烈焰凤凰的背上:“乖乖跟我回去,不许到处乱跑。”
“都已经到观心海了,还回去干什么?”
“到了?”岐赟一路追她追得焦头烂额,竟没发现路程已经走到今天:“这么快?记得招摇山到观心海不是有三天的路程吗?”
“你我一路竭尽全力,都没歇脚,自然比寻常时候快。那就只顾着追我,旁的一概不管……呃。”白泠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这不正好证明了她在他心目中确实占据着很高的地位吗?为了追她,连路程都忘了。
说一点都不动容肯定是假的,白泠想着,倘若当年岐赟能待她也如这般,她真是死也瞑目了。
在心里愁闷半晌,又道:“你看看脚下是什么地方。”
岐赟俯身拨开流云,就见下方茫茫八千里汪洋,烟波浩渺,白浪滔天,正是观心海。
他面上却没多少喜色,当即扬手解了白泠的定身术,一脸凝重:“稍后我要下去一趟,先找个隐蔽所在将你藏好。”
“……”白泠拒绝:“不行,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涉险!”这几乎是脱口而出,都没经过头脑的,白泠被自己的情不自禁吓了一跳。
岐赟嘴边慢慢涌上笑容:“你在担心我?”
白泠心里承认她适才确实不由自主的担心了,不过嘴上却偏不说:“反正不管你去那里,都得捎上我。你可别小看我,而今轩辕剑在我手中,谁敢无礼,我便仗剑自卫。像观心海这种犄角旮旯的小地方,里头的人能有多大本事?怎伤得了我?所以你不必多虑,我不会拖你后腿……”她喋喋不休滔滔不绝的说了很多理由,总而言之,非去不可。
当然要去,不去怎么替乐忻那丫头报仇,怎么让他被大卸八块?
岐赟被缠得没法了,举手投降:“好了好了好了,咱一起去,别闹了哈。”白泠依言住口,他立马补充:“不过,你需跟紧我,不得离开半步,以免发生危险,我怕护不了你。”
白泠重重点头,心里的算盘已经打响。
她当然要紧跟着你,不过不需要你护,她只是要在关键时刻将你一把推下刀林剑雨之中,借观心海之手,将你挫骨扬灰,叫你死得连骨头渣滓都不剩,想想就叫人心里痛快淋漓。哼,之前没杀你,算你运气好,但你的好运气今日便到此为止吧,你这条烂命也到此为止了。
观心海广袤无垠,一眼玩不到边,却望得到漂浮在汪洋大海之中的数十座岛屿,呈圆形层层叠叠围成三圈,将个头最高占地最大的那座主岛围在垓心,正是一道护海大阵,若无本门秘诀,或掌门允可,外人绝难入内。
白泠站在外头,瞧了瞧那结界。她多年前就有过耳闻,知观心海的护岛大阵十分了得,只消撞了上去,岛内弟子必受感应,立刻就知道有敌人来犯,遂不可轻举妄动。
正是因此,要想悄无声息的越过阵法潜伏进岛,与常人而言绝无可能。
可白泠并非常人,片刻之间就已想到了好几条办法。但她并不急着表现,要瞧瞧岐赟怎么做,见识见识他的手段,于是将眼睛瞥过去望向他,含着请教。
岐赟也不墨迹,见四周无人,当即双掌并拢,默念咒语,面前的结界便缓缓开了一道口子。
白泠暗自点头,看样子他已得到开启观心海阵法的口诀。想来也是,他既有此一行,当然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二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溜进结界。
岐赟拉着她径直走上东方最小的那座偏岛,钻入密林长草之中,在那方早已有招摇山的探线恭候多时,同岐赟会合之后,开始谈论现今岛上的情况。
那几个小喽啰看了看白泠,欲言又止,显然是想说,此事机密,外人不便偷听。岐赟懂了他的意思,果决道:“自己人,不必多虑,你且将常普老儿的动作一五一十原原本本的报于本座。”尊主既已发话,小喽啰也不废话,当即口若悬河的全盘交待。
原来常普近数月不断操练兵马,锻造刀剑法器,几乎是夙兴夜寐,还修炼了一种专门克制他功法的一门邪术,又暗中与青幽国互通书信,显然图谋不轨,要进军北荒,对招摇山不利的意思。
那线探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说是常普与申澜来往的众多信笺其中之一。岐赟接过来看,眉头蹙起,说了声:“果真如此。”
看来事情属实了。
又详询了岛上布置路径,岐赟叫那几个暗哨都退下,说自有主张。
他一张脸高深莫测,白泠不知道他什么主张,只得开口问:“尊……咳,阿赟,咱们下一步该当如何?”
岐赟身处敌营,还一脸轻松,听她说话便笑:“我还没拿定主意,你且来说说应该如何?”
“我说呀……”白泠就等着他这一句,立即打蛇随棍上,誓死力谏:“咱们都已经到了这里,当然要瞧瞧常普老儿玩些什么花样,这才不虚此行。”
岐赟笑意更浓:“正有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