黁翾——瓐孍
时间:2022-03-22 08:26:30

  呵,小矮墩还不知足。曾几何时,普天下多少仙家神祇为此争得头破血流。你这种名不见经传的货色若放在当年,别说分一杯羹了,完全是没资格参与竞争的,而今能得这么小半颗,已可说三生有幸了。
  我这厢正翻白眼翻得欢快,那厢他已开始作法,试图将珠子取出,忙活半天徒劳无功,他面色愈加狰狞了。原本便丑得离谱的脸更加惊世骇俗了。
  可他不愧是一教之主,很快便收拾好了情绪,往旁边位置上一靠,正襟危坐:“杀人如麻血芳菲,在下接阴门教主断崖,久仰大名。”
  我没去理会他是不是真的断了牙,只觉得他语出惊人,仿佛能看得到我,是在同我打招呼,一恍神间,我差点就信了。
  之所以没信,是因我明明站在他旁边,他一双眼睛却目不斜视盯着前面,明显是在故弄玄虚。
  哼,后生小辈,初出茅庐就敢在我面前耍花招,你还嫩了点。
  事实证明,这一次还是我揣度失误了。
  就听他道:“我知道你在这里。”他一脸诡笑:“而且我不仅知道你在这里,我还知道更多。你知道的我都知道,你不知道的我也知道。你想知道的我全部都知道,可以一一为你解答。”
  他对着空气说话,我一字不漏尽收于耳。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我实在不得不信了。
  他阴测测道:“你而今大概连自己怎么死的也一头雾水罢,是不是很疑惑自己为何没化身厉鬼罢……你的一切我都了如指掌,你想了解的一切,我也了如指掌,我能为你解惑。”
  他如此气定神闲,一派有恃无恐的形容,大约是清楚我眼下的状况,无法伤他,故而装出高深莫测的模样,在我面前作死。
  我在心里不屑一哼。
  这其貌不扬的小教主初生牛犊不怕虎,实在是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我现在若问他一句“血芳菲原名姓甚?”他必然哑口无言。
  不过,他说能为我解惑,这一点倒是值得斟酌。
  需知我而今愁天愁地愁空气,没一样不愁。什么都要筹备,却又无从下手,因摆在眼前的路实在是一塌糊涂。我自然分辨得出方向,只是不知哪个方向比较方便好走。
  “以你的性子,自己死于非命,定然不肯让凶手逍遥法外,自己却沦落为一只微不足道的孤魂野鬼吧,我猜你现在最要紧的便是跨越阴间,显身阳世,然后就去报仇。这些我都能助你一臂之力。”他循循善诱:“当然,你我非亲非故,我自不能做费力不讨好的冤大头。你若要我助你,那么你也得给我好处,我想要什么好处,想必你也晓得了。咱们的合作是各取所需,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甚好。
  只是,我而今身在阳间,却跨不过阴阳界,他听不到我的话,无法沟通。
  断崖这厮像会读心术一般,我刚顾虑这一层,他立即开口为我排忧解难。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担心我听不到你的话,难以交涉。其实你大可不必忧心,我既然有此一举,自然什么都准备好了。”
  他喊了一声:“来人。”果然就来人了。
  过来的这个人一副儒服博冠的形象,穿得斯文,长得白净。比那几个塌鼻子中看多了,却不知道中不中用,又作什么用。
  只是,他身上那套素白浩渺的长衣虽十分中看,但无奈委实太白了,怎么看怎么像传说中死了爹娘才穿的丧服。
  无奈的是,想到丧服一词,神思中翻出了些许回忆,回忆里,有个人也与眼前人一般,总爱穿一身披麻戴孝的白色丧服……
  不仅如此,记忆中那人还像模像样的在袖口处绣上雅致的波浪水纹,走起路来衣袂飘飘,别提有多讲究了。
  我心猿意马,目光也不由自主往眼前那人袖子上望去,这一望不打紧,却令我瞠目结舌。
  他那袖口,也有着记忆中的靛蓝色水纹……
  我记得清楚,那是“碧波之巅”的门派标志,以水为纹,寓意上善若水,泽被万物而不争名利。好听至极,高雅至极,如假包换的名门正派。
 
第5章  第五章接阴
  白衣人从我身前淡定走过,将我视若无睹。我这下便确定了,他不是对我视若无睹,而是根本未睹。他径直走到断崖身前,慢悠悠的颔首行礼。他动作虽慢,像饿脱力了似的,但也勉强做得规矩,道:“参见教主。”一句话喊得懒洋洋的,犹如大梦未醒。
  断崖也没给他什么好脸色,面容一板,伸手将我一指:“往那边看。”
  白衣人顺着看过来。
  我连本带利的瞪回去。
  白衣人看了一眼,忽然目露怨怼,好像我是他仇人似的,然而这丝异样稍纵即逝,他也只看了我一眼便不再看,又将头转了回去:“教主有何吩咐。”
  教主道:“一会儿她说什么,你一字不漏的转述于我便可。”
  我:“?”
  怔了半晌,我这才反应过来,这斯斯文文的白衣人竟能看得见我!看得见倒也罢了,刚才那眼神是什么意思?
  先前我一度意欲,满腹牢骚不能述、满腔悲愤不能说……也不是这么讲,说我还是能说能述的,只是说出来没有人听罢了。可叹无人能懂我的孤单寂寞,而今终于来了一个能听能看能懂我的,只恨不能与他撒丫子一醉方休。
  可是,能听他是能听,有些事却也未必能懂,我很想抓着他打听一个人的近况,无奈断崖在旁边虎视眈眈,只好忍了。
  白衣人朝我上下打量:“你是血芳菲?女魔头?这副扮相……似乎更像戏台子上的吊死鬼吧。”
  我:“……”
  断崖在那边解围:“行了云音,我叫你来是办正经事的,她便是如假包换的血芳菲。你问她,适才的生意,是谈还是不谈。”
  我不等云音主动开口,已果断拒绝:“休想!”
  这倒并非我意气用事,乃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答案。
  其实他既敢大放厥词,多多少少还是有几分可信度的,否则他空口无凭,绝不敢大吹牛皮,但我却不能失去先机,让他牵着鼻子走,否则到时他若卸磨杀驴,那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就算我有办法逼他不得不兑现承诺,但他万一不怕死的来同我讨价还价得寸进尺,就不知要讨到哪里去了。
  最要紧的一点,即使没有他,我照样有法子办事,但他却不一定,只因他要做的事非我相助不可。
  哼,我血芳菲浪迹江湖那么多年,也不是白混的,毛头小子跟我斗,必败无疑。
  果然,云音将我的话转述后,教主立刻坐不住了,激动得跳起来:“这是为何?我们要办的事并无冲突。反正你已身死道消,已用不着元丹,不如成全了我,或者让我去替你报仇,岂非两全其美?”
  我的猜测毫无纰漏,他自始至终都在打我那半颗元丹的主意。
  其实吧,那既是前生之物,我倘若不能用自己的躯体复活,而是借旁人的尸身还魂,是完全用不上的,它并不听我使唤。而我如今的尸首已成枯骨,再也不可能起死回生,这元丹就算以前是我的,也与此时此刻的我没什么干系了。反正我用不上,谁拿去了也无所谓。
  可是,倘若那当真是我的也就罢了,无关紧要,但偏偏它并不只属于我一个人,它还是另一个人的一部分,不能丢。或许有朝一日,我会将它物归原主。
  其实修行之人,无论是修仙道还是修魔道,元丹都是一般的琉璃剔透、光洁无暇,而我的却裹着乌烟瘴气,整颗都是黑不溜秋的。之所以异于寻常,只因它融入了不该融合的东西,正是因为融入了外物,才令它变质了。
  这个秘密我一直封存于心,天上地下寰宇之内再没对第二个人提及。外人们不知所谓,就以为我身为魔头,元丹当然与众不同,倘若连女魔头的元丹也同常人一样,那才不正常。
  我不知他们哪里得的理论,跟放屁一样。
  断崖好说歹说,施展三寸不烂之舌来怂恿我,许诺我许多好处,能给的不能给的都许诺了。我定力极强,甭论他如何花言巧语,自能维持本心岿然不动。
  只是可怜了云音这个传话佬,传过来传过去没传出个所以然来。
  传到最后,断崖忍无可忍了,暴躁的将茶杯一摔:“好,冥顽不灵是吧?血芳菲你切莫给脸不要脸,本教主敬你是一代枭雄,这才容忍三分。不怕告诉你,长江后浪推前浪,你以为如今还是当年?哼,你强凶霸道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你在我手上,敢不听话,教你尝尝本教主的手段!”
  他能有什么手段?真有高明手段,何苦大费周章同我废话,白白耽搁这许多时辰?他只不过是将我的尸骨往墙上一掷,甚粗鲁的丢了过去。
  同尸骨s形影不离绑在一起的我,也被他一把丢了过去。只是我鬼魂之躯,就算被丢了又如何,不痛不痒不流血,不沾半寸尘埃。
  只是可惜我那具尸骨,本来就快散架了,哪里经得起折腾,这么一丢一摔,哗啦啦碎了一地,只留几根肋骨孤零零的黏在元丹上。
  然而,就算只剩几根骨头,旁人要想拿到裹在里面的东西,那也是万万不能的。
  我来不及去可惜尸首,只恶狠狠瞪着让我死无全尸的罪魁祸首。
  好家伙,这回你可把事儿做绝了。老娘死了还能得个全尸,死后居然在你这里载了跟斗,这梁子一结,你也完了。
  今天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你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只可惜,今时不同往日,我暂时还没有让他后悔的资本,谈判失败的直接后果,就是我被囚禁了,断崖将我的几根骨头丢进一间半大不小但空空如也的石室中。
  我仿佛又回到了窝在墓穴中的情景,幸好理智尚存,能分辨两者的区别。
  嗯,确是有区别的。一个只能躺着,一个想躺就躺想站就站,不一样不一样……
  虽说我形单影只困于一隅,但却不那么枯燥断崖千算万算,算漏了一点。
  鬼是会穿墙的!
  而他造的这间石室,方圆不足两丈,而那几根骨头丢中中间,四面墙壁我都能伸个脑袋出去。
  天无绝人之路!
  我知断崖那厮定然不放心将我隔离太远,不然万一我什么时候跑了,他还一问三不知。所以,他还得时刻提防。我猜测这间石室多半与他的寝殿相连,只有隔得近,才方便监视。
  我一捋袖子,首先往东边那面墙上一撞,脑袋顺理成章的穿透而过,眼前一亮。
  呈现在眼前的,是一间面积宽敞陈设豪华的大殿,琉璃铺地、金碧辉煌,一看就十分有钱,再看看我待的这间石室,一墙之隔,天壤之别。
  当然,我没因此沮丧,因看到了比这些更好看的。
  断崖那贼眉鼠眼的小子,在我面前耍花样,同关公面前耍大刀又有何什么区别,他还以为自己能耍出什么名堂来,却不知我眼光一扫,他便无所遁形。
  正如我之前预想那般,此时此刻,四个塌鼻子规规矩矩的跪在下方,鎏金宝座上的断崖威风凛凛的斥道:“岂有此理,你们将本教主的话都当成耳旁风了是么。临行之前,我再三叮嘱,兹事体大,切勿走漏风声,以免招来杀身之祸。而今倒好,叫一群孤魂野鬼看了去。倘若消息传扬出去,你们也别想活了!”
  四个塌鼻子齐刷刷跪了一地,诚惶诚恐,抖着嗓子辩驳:“教主饶命啊,不是属下办事不力,实在是出师不利。我们本想将那群野鬼灭尽的,可不知是哪位高手将他们救走了,我们也无能为力啊……”
  “无能为力?”断崖脸上罩起了阴霾,杀气腾腾的道:“那我是养了一堆废物么。你们也知道教中规矩,接阴门从来不养废物的,你们既是废物,那我也不必再养着了。”
  塌鼻子们被吓坏了,咚咚咚磕起响头,哀求不止:“属下知错了,教主饶命,下次再也不敢了……”
  他们求得诚恳无比,但命中注定没有下次了。还没求完,就见他们额头眉心处红茫一烁,鲜血溢出,四个人齐齐哼了一声,就此一命呜呼,倒地身亡。
  他们四个刚刚哼完,这边断崖又开始哼了,但塌鼻子们是痛哼,他却是闷哼,痛得忍不住了才哼的。他一哼完,垂眉低首去觑自己手掌,掌心中也有血光流溢。
  一切过程我看的清清楚楚,瞧塌鼻子们的死法以及断崖痛心疾“手”的表现来看,我发觉了一桩秘辛。
  歃血咒。
  适才他手不动足不提,顷刻间连毙死人性命,用的正是此咒。
  这也是禁术的一种,修炼者以旁人精血为引起始进修,练成之后,可利用鲜血掌控旁人生死,只消一个念头,便可杀人于无形。
  断崖不知从哪里得了歃血咒的修炼法诀,为防门徒叛变,他练成后便去采集门下教众之血,这样一来便可随心所欲操纵他们的性命。生死不由自主,他门下的教众又岂敢叛他?
  这本是禁术中上乘的妙技,但既然被列为禁术,自然有其禁忌。歃血咒的禁忌就是,只对修为较低之辈有用,倘若塌鼻子们修为比断崖为高,那么断崖非但杀他们不死,并且将反噬自身,百害而无一利,此乃其一。其二,这个术法另有一条副作用,用它杀人,不仅需以鲜血为祭,还得付出更沉重的代价,那便是命。以命换命,方可杀人。
  简而言之就是……折寿。
  杀一个人折一次寿。虽然一次只折那么一点点,但日积月累,哪怕寿命再长终属有限,折着折着也就折没了。损人不利己的术法,谁去练它?
  最关键的是,倘若练了此咒,只要是杀人,不论用它与否,都要折寿。唯一不折寿的办法,便是此生双手永不沾血腥,永不杀人。
  不过,一般修行禁术之人往往只看到禁术带来的好处,看不到附带的禁忌,即使看到了,也往往无视,坚决认为自己其实与众不同,上天会垂怜的,禁忌什么的一定不会发生在我身上,结果往往发现自己与别人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
  最重要的一点,歃血咒是一门高深莫测的术法,鲜有人知,我曾经偶然听到,一时心痒,本也想弄来练一练,幸得底下见多识广的部署将其禁忌说于我听,这才打消了碰它的念头。
  断崖显然对其禁忌并不知情,否则在自己地盘,他便不会用这个术法去杀那四个塌鼻子,白白折寿。他这个人算是活得比较精明的了,绝不会嫌自己命长。我估摸以他的本事,轻易无法获得这种失传已久的秘术,多半是被人诓了,保不准哪天死到临头尚不自知。
  我正想到这里,断崖那边不合时宜的又哼了一声,他趴在案上,以手撑颐,仿佛忍受着极大的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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