黁翾——瓐孍
时间:2022-03-22 08:26:30

  我琢磨着他杀人杀完了,热闹也看完了,接下来他还有的忙活,短时间内多半再没什么有趣的看头正打算缩回脑袋,忽然又有了新发现,咦了一声,顿止动作。
  就见断崖身前的空地一阵扭曲,一人悄无声息的便站在了他面前。
  那人来得神不知鬼不觉,活像那半夜三更跑出去偷情的采花贼,穿得也不怎么体面,黑衣黑裤黑帽子,一件宽松的大氅将头脸遮得严严实实,除了能从身量与身形看出他是个男人,其余什么都看不到,也不知有什么苦衷见不得光。
  一见这人,断崖仿佛屁股被针戳了一般、腾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大怒道:“你还敢来?哼,来得正好,来了就别走了!”说着就要揎拳动手。那副形容,几乎有点七窍生烟的味道。
  黑衣人不闪不躲,一派淡定,从容道:“教主这是何意?”
  教主一愣,似没想到对方会有此一问,动作一滞,咬牙道:“你装什么糊涂?你的这个歃血咒……!”
  嗯,原来英明如我果然所料不差,他确实被人坑了,就是眼前这个藏头藏尾的黑衣人。
  黑衣人道:“这可真是不好意思,彼时,教主你得了法诀便兴高采烈的告辞了,在下本是想提醒你来着,无奈你告辞太快,追都追不上,这委实怪不得我……”
  断崖:“……”
  我:“……”
  他再接再厉的续:“在下能体谅教主如今的心情,只是这个歃血咒吧,练之容易、废之则难,你既然已练至此地步,就算现在罢手不练,那也于事无补,即使现在教主一掌将在下毙了也同样于事无补。”
  断崖冷静片刻,大约是认命了,跌回椅中,软绵绵的问:“你今日特意来找我,想必也不是为了看我怎么死。那现在该如何是好?怎样做才能于事有补?”
  我听见心里咯噔一声,已算出他们接下来要谈论的内容。
  果然,黑衣人闻言呵呵一笑,顺口答他:“在下今日专程来此,就是来为教主排忧解难的。只是嘛,教主前几回已从我这儿捞了不少好处,在下一直都没要报没要酬……咳,我已帮了教主这么多回,您看您是不是也该有所表示?”
  我在心里嗤笑,断崖却不负众望的上了钩,他眯着眼睛:“你想要什么?”
  我暗骂一声,蠢货。
  黑衣人不咸不淡的道:“纵观你接阴一门,也没几样东西我能看得上了,要拣便拣最值钱那件罢。”
  断崖思索半晌,做恍然状:“唔,你想要本教主那株不可多得的万年人参?”
  这花样玩的,倒是像模像样,我在心里赞了一声。
  黑衣人终于不耐烦了,嗓门寒了下来:“断崖教主,别跟我装傻充愣。我想要什么你应当心知肚明,你以为你能寻到血芳菲墓穴所在之处全凭天意?哼,若非在下效劳,你只怕还找不到东南西北。倘若你觉得事到如今能瞒得住我,那未免太天真了。”
  此言一出,我与断崖双双蹙了眉头。
 
第6章  第六章讨价还价
  我想着倘若推己及人,我是断崖的话,当此情景。那黑衣人以我性命威胁,要我千辛万苦得来的宝贝,我是给还是不给呢,这是个十分头疼的问题。
  按理讲,再稀奇的宝贝,也得有命享受才是,可是这所谓的宝贝其实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若连命都没了,要不要它似乎也无关紧要。故而,一般理智的都会主动献上这个宝贝,然后换自己一条命。
  然而,断崖这种情况又有不同。即使他交出我的元丹,能不能换回一条命还很难说,保不准到时候赔了夫人又折兵,最后人财两空。
  其实他怎样都不足惜,关键是我的尸骨已碎,而今就剩那几根可怜巴巴的肋骨还挂在元丹上。它去哪里我便得跟去哪里,可我如今哪里都不想去。
  所以,我一颗心吊了起来。断崖,你只要还不是蠢得愚不可及、还没天真到无可救药,就该晓得如何抉择。
  提心吊胆中,断崖这厮居然没让我失望。
  他同黑衣人僵持半晌,终于选择继续装傻:“我不知道阁下在说什么,倘若您不肯施以援手,那就请回吧。”他竟泰然自若的闭了眼睛,一副满不在乎不怕死的形容。
  黑衣人倒也甚有涵养,没恼羞成怒,给了大家一个台阶下:“再给你三日时光,奉劝教主还是仔细考虑考虑,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撂下一句狠话,便如来时一阵风般静悄悄的走了。
  他一走,断崖这处再无看点,我将卡在墙壁里的头缩了回来,暗自琢磨。
  那黑衣人并非只是表面高深莫测,而是内里也高深莫测,我从头到尾窥了许久,竟完全看不出他的底细来,确实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琢磨半天,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我索性便不去琢磨了。反正不管怎么琢磨,他的动机是明明白白的,总之一切为了元丹。虽然而今我的元丹在断崖手中,但他是个脓包,拿了等于白拿,无需忧心。那黑衣人放言三日,我便趁这段时间想个法子,赶紧溜之大吉无论如何不能落在那黑衣人手里。
  无奈而今身陷囹圄,坐着干想半天,仍是一筹莫展,瞥眼只见面前光秃秃的一面墙,忽然心生奇想。
  刚才只穿了东墙,便看了这么精彩的热闹,现在换西墙看看。
  于是我一头撞上西墙。
  脑袋毫无阻碍的穿透而过,眼前豁然开朗,钻入大片红彤彤的烛光。
  烛光中,那个叫云音的生着阴阳眼的白衣公子盘膝而坐,正在冥想。他原是紧闭双目,我一来带起一阵阴风,他立即惊醒:“何方邪祟!”
  看到是我,面色古怪的抽了抽嘴角。
  我想我而今这副脑袋在墙外身体在墙内的形容大概吓到他了,向前跨出两步,整个人都穿了过去,阴阳怪气的嗤他:“碧波之巅的人,自诩名门正派,居然也同这种邪门歪道同流合污,啧啧啧,真是名门、真是正派。”
  我不说这话还好,一说,他面色更古怪了,像吞了只苍蝇却没吞下去卡在喉咙了一般,十六七岁的小脸涨得又红又紫、大红大紫。
  之所以有此一说,是有原因的。碧波之巅与旁的名门正派确有不同,门下弟子约束极严,是绝不允许同邪门歪道打交道的,一般未及弱冠,平素一概不得出山,而他小小年纪,居然便为断崖办事,实在透着蹊跷。
  “跟你有什么关系?”他一脸恼羞成怒,恶狠狠的威胁我:“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将今日这桩事说出去,小爷定要你好看!你别不信,我既然能看得到你,自有办法收拾你!”
  这暴躁易怒的性子,同记忆中某个人真是像极了,我不怒反笑:“不用我说,这接阴门这么多人,你还能一一封口吗?恐怕到时候没等你来收拾我,你师傅已先把你收拾了。”
  我以为我这样说能让他倍感惊喜,却不料居然只让他倍感惊吓:“你认识我师傅?”不待我作答,他已自问自答了:“哦,女魔头嘛,天上地下有几个人不认识。”
  这话说的,真是谬赞了,其实我真正认识的人委实不多,譬如偌大的接阴门,我便一个都不认识……
  “我想你应当是给断崖擒来的吧。”我支着下巴,娓娓道来:“灵力被封,虽未限制你的自由,可你现在弱不禁风的,仅靠一双腿也跑不掉。”
  “闭嘴!”他满脸阴沉:“你才弱不禁风。哼,断崖这王八羔子……嗯对了,你如何知晓我的身份?又怎知我是给他们擒来的?”
  “很好猜。”我耐心解释:“首先,你为人太不低调,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从碧波之巅来的,到人家的底盘也不知乔装乔装,有点脑子一眼就看出来了。其次,你这个人似乎不太擅长逢迎,见到断崖一副苦大仇深的形容,那声教主也喊得心不甘情不愿,就差在脸上写‘我是被强迫的’这几个大字了。显而易见的事情,是个人都看得分明,也只有你还觉得自己藏得多深多好。若我所料无误,你是因生了一双罕见的阴阳眼,才让断崖擒来的吧。怎样,我说的可对?”
  我使劲冲他挑眉。这番长篇大论字字珠玑,有理有据,在我看来,绝无不对之理。
  然而……
  “错。”他冷笑连连,讥我:“以前听你那些名头,以为你有多么聪明,多么料事如神,其实吧……呵呵,脑子也不大灵光。”
  我被他那声“呵呵”以及鄙视的眼神刺到了,久违的侮辱感席卷而来。但我坚信自己的聪慧睿智,抱着年轻人心高气傲是在所难免的,作为前辈的我不应该与他计较的大度心态,只憋着嘴道:“鸭子死了嘴壳都是硬的,你尽管装。”
  “我还真没那个必要装。”他嘴边原本已十分冷的笑容硬生生被他挤成了二十分,看得令人心里越发不是滋味:“说到装,我看你倒是比我会装,装得简直滴水不漏。”
  他这个话含沙射影的,格外古怪,貌似透着什么玄机。可我生平与人交流最厌烦拐弯抹角,有什么事大大方方说出来岂不痛快,于是不去琢磨他话里的意思,只斜着眼睛睨他,沉了脸道:“年轻人,你是不是有点飘了啊。有话直说,少同我阴阳怪气的,我脾气不太好。”
  “也没什么,不过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重新闭了眼睛,不来瞅我:“我只是想说,我并非给人擒来,而是自愿送上门来。我与断崖做了笔交易,他要我助他与你沟通,替你两个传话罢了。”
  “嗯,说到底还是利用你这双眼睛……”我心领神会的点点头,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抓住了什么重点,于是将面色一板,质问他:“然后呢?你同他做交易,他允了你什么?碧波之巅家大业大,还有什么事办不成,要来求他?你们不是一向‘宁斗勾魂鬼、不交邪魔道’吗?你……你师傅知不知道你在此处?他肯许你到这儿来?你……”
  连我自个儿都万万料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也会聒噪到这个惊世骇俗的地步。
  一连串的问题绕得我自己也晕头转向了,偏偏还刹不住话头,越问越想问,越问越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问题劈头盖脸的砸过去,云音嘴角抽搐,半晌无语。半晌后才道:“该问的不该问的都问尽了,你是我家亲戚吗?唾沫星子都淹死人了。”
  我:“……”
  “好吧。”我罕见的妥协了:“你不想说我便不问,但是有一个问题,你需老老实实回答我。”
  他将眼睛睁开,眯了眯。
  我道:“先前断崖喊你过去叫你看我,你随便看看也就是了。就算要仔细看看,用什么眼神不好,偏偏用那种……不共戴天的眼神,我同你有何冤仇?”
  我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他嚯的站起身来,怒发冲冠,仿佛我欠了他几万两银子似的:“你还问?你这是明知故问,你自己干过什么好事那都不记得了是吗?还有我亲口点破?”他边甩袖子边哼鼻子,甩着哼着又续了一句:“啊对了,你早就一命呜呼了,而今是鬼魂之身,生前孽障身后事,死了倒是一了百了,什么都不用惦记,也不用负责,活着的人就该为你承受代价。”
  我觉得他这几句真是没头没脑,姑且说,就算我生前屠戮苍生时屠了不少名门正派,但委实没得罪过他们碧波之巅,何来负责一说?何来代价之说?简直莫名其妙。
  再者,彼时我与他们领袖颇有交情,单是凭着这份交情,我又怎会去动碧波之巅?
  要说其他仙家神祇我杀了人便抛之脑后,但关于这碧波之巅的过往,一切是是非非恩恩怨怨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绝不可能遗漏什么,所以,我可以断定我与他们那一派绝无过节!
  可我也晓得,碧波之巅这种表面自居正派实则骨子里同样正派的名门正派,从不养脓包之类的弟子,栽培出来的门徒不是人豪就是人杰,再不济也能是个人才,反正不可能出人渣。云音能跑这地方来,多半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豪人杰,不过人才就没跑了。他既算是个人才,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如此过激,亦不会无凭无据便在人前大呼小叫,这中间必有由来,只是我不晓得。
  其实这个事,说起来也不足为奇,毕竟我已身死道消那许多年,沧海桑田这么些岁月,若是三教九流们依旧毫无变化,那才不正常,所以说,面对他这番突如其来的失礼以及冒犯,我应当从容不迫的保持淡定,依然以刚才的宽容态度默默受之,再一点一点慢慢从他口中将因果套出来。
  在心里打定好主意,我士气高涨,正琢磨着该怎样措辞才能让他乖乖的把来龙去脉交代出来,不想我这厢尚未启齿,他已率先开口。
  “我听说女魔头血芳菲有仇必报,睚眦必报,凡是得罪过你的,宁杀错亦不放过,是吧?”他貌似是在问我,却在我思忖着该否认还是该承认的时候又自顾自的道:“而今我算是彻彻底底得罪你了,你想怎么着?”
  我……我还能怎么着?
  他大约也了悟了,而今我这个状况,摸不到活人也伤不得活人,就是想怎么着也不能怎么着,忽然仰头哈哈大笑,笑得格外放肆。
  他不但笑得放肆,晓得我而今不能将他怎么着,言行举止一样不差的都放肆起来:“哈哈,我忘了你眼下不过就一只孤魂野鬼,血芳菲还是血芳菲,却不是以前的女魔头了……你居然也有今天,真是上苍开了眼,再没谁比你活得憋屈了吧……哈哈!”
  他这下倒是提醒了我,我如今已不负当年叱咤风云所向披靡的血芳菲了。而今的当务之急,是得先趁那黑衣人再次降临之前弄到显形之法,如此一来我便可借阳间的天地灵气施展术法。若非如此,我一介孤魂之身,身体里又空空如也,便只能任人宰割了,那黑衣人一看就是来头不小的厉害角色,若落到他手中,可没待在断崖这里过得这般轻松,要想出来混就难了,更别提报仇啊雪恨什么的。
  眼下正是争分夺秒的时候,我便暂时撇开了打算与云音问个究竟的想法,万儿八千年的,世事变迁,说起来只怕一年半载也说不完,这一时半刻就更说不完了,而且这时辰还不能耽搁,于是我便重新改变策略,盘算着还是先将这件事放一放,待日后空下来了再与他慢慢详谈,左右不急,晚一点也来得及。
  于是,适才闪入脑子的诸般念头都被我抛了开去,话锋一转,问他:“少扯那些有的没的,话说你同断崖做交易,你就不怕他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吗?他那副德行,就差把出卖你的想法写脸上了,莫不是你还以为他真能许你什么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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