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造结界的术法有很多,只要是个有修为的都能造,只不过他们造的只能勉强塞几袋银两或者维持个一时半刻。而我这乾坤术就不同了,我若不撤,天上地下便无人能破,想纳多少人便纳多少人,百无禁忌。多么方便快捷,完美无缺?
断崖思量过后,点点头,由衷赞了我一声:“不愧是身负盛名的女魔头,真是多才多艺哈。虽然做缩头乌龟有失体面,但不失为一条妙计。那这第一件事就这么定了,却不知这歃血咒又该如何能解?”
他这几句谬赞我很受用,飘飘然道:“真是过誉了,小女子愧不敢当。这歃血咒嘛,虽然只有唯一一个办法,倒也不难,便是你此生双手再莫沾染血腥,只要不杀人便不折阳寿。”
房间内默了一默,断崖瞪大了眼珠子道:“这便是你的好办法?这也叫不难?简直难于上青天了。身为修行之人,如何能不杀人?你这与叫屠夫莫杀猪有什么区别?”
我表示不能理解:“只是不杀人而已,这有何难?屠夫不杀猪那便不是屠夫,修行之人不杀人便不是修行之人了么?这是什么道理?莫非你所以修行,便是为了杀人吗?或者说不杀人还能妨碍你修行了?你不杀人修不进去?”我觉得自己有些激动了,吧唧吧唧这么一番长篇大论,颇为舌燥。
虽然这个办法不是个稳妥的办法,但好歹是个办法,断崖被哑口无言,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我认为自己有必要再帮他一把,体谅道:“我自然晓得你们杀人放火做惯了的,早已上瘾,俗话说得好,狗改不了吃屎嘛,一时戒不掉这个瘾倒也情有可原。其实我这里还有个主意可以助你戒掉,你想不想听?”
他自然想听,与云音一通转述,我接着提出建议:“这个事也好办,倘若你真进了我的结界,我单独为你造间屋子,但不告诉你解咒之法,将你关个千儿八百年,你长此以往无人可杀,早晚戒得掉的。”
断崖:“……”
我能给的法子就这样了,何去何从,得他自个儿拿主意。一气呵成的说完,这桩生意做到这里也算是马到成功、完美告罄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我便打算同云音双双告辞,断崖却兀自拦在门口。
他十分纳闷:“这就走了?”
我更纳闷:“生意做完了,不走留下来吃晚饭吗?”
他嗓门高亢起来:“你还没兑现承诺呢,说好的结界呢,你得了好处就想翻脸不认账?”
云音传话已传得很不耐烦,我听了更不耐烦:“你仔细回忆回忆,咱们适才怎么谈的。”
断崖回忆半晌,如实道:“我助你显形,你助我保命!”
“错。”我提醒他:“我的原话是‘你助我显形,我告诉你保命之法’,唔,我没告诉你吗?话已说得明明白白了,我只允诺告诉你法子,可没允诺助你实现这个法子。”
他已气得暴跳如雷,无奈事实就是怎么一回事,他无可辩驳,只好咬牙切齿:“你……你强词夺理!”
“果然……跟谁做生意得赔得一塌糊涂,以后警醒着些,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了 。”我得寸进尺的教训他,教训完了话又说回来:“不过呢,我能重获新生,还得多亏了你。看在这份功劳上,我便大发慈悲助你一把,日后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你不要再打我元丹的主意了。”
历经这一回挫折,他自然老实巴交,再不敢对我以及我的元丹有非分之想了。只是若要施展这袖里乾坤术,需借天地灵气方可造出结界,这样一来,我便得先练成他那回魂术才行。只有显了形,置身阳间,才能使用阳间之物。
辛亏这回魂术听起来很了不起,练起来倒不甚难。断崖给我辟了间屋子,专供我进修。我闭关了几个时辰,待得翌日晌午,阳气最充足时,我便成功横跨阴阳,脱离魂体,摇身一变显了人形。
久违的温度与沉重感令我油然生出一种自己仍是当年那个纵横四海逍遥八荒、人人闻风丧胆的女魔头,掌控着至高无上的力量与权柄,跺一跺脚世界就要抖三抖。一令破沧海,一念毁苍穹;一踏荡九州,一掌扫灭神龙……
只可惜今夕我已不负彼时雄风,一切都已成了当年,一切都是曾经,真是令人无比唏嘘。
我感慨一阵,拉回思绪,站起来拍拍屁股,寻思着而今我既已同活人无异,是该去查查自己的死因了,以及当年的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最后再去找那凶手报杀身大仇。
虽然目标很明确,但这无疑是一条艰辛坎坷的路,路漫漫其修远兮,接下来还有得忙活。
眼下我已回魂,同尸骨之间也就再无牵连。我将元丹上的几条肋骨丢在一旁,往反方向走,走出两丈之外,束缚感果然消失,再走更远,仍无异样,看来这锁魂术的确已经失效,我自由了。
却不料这自由也是要付出代价的,正当我欣喜若狂的打算穿墙而过,猛的一头往墙上撞时,就听咚的一声,耳朵里嗡嗡作响,一阵天旋地转后,我发现自己并没有成功穿出墙去,而是被墙撞了回来。
人没有鬼的本事,这个方便以后是再也图不成了,我只好悻悻然走大门。
找到断崖与云音两个,我直接开门见山道:“我而今体内灵力空空如也,造不出结界,快将你教中藏的什么灵丹啊妙药啊……有用的都供上来,给我补补真气。”
断崖尚且还在质疑我是不是传说中那青面獠牙三头六臂的女魔头,听我这么一说,面色登时黑如锅底,咆哮了起来:“你先前不是这么说的!”
“这还用说?”我抱着胳膊睨他:“我没说你就想不到吗?我死了这么多年,连元丹都只剩半颗了,难不成你以为我还能留得住灵力真气?废话少说,让你供上来就赶紧供上来,你偌大一派,还缺什么天材地宝?”
哪知断崖将手一摊:“你说对了,没有。”
我正准备挑眉,他已开始解释:“是真的没有,我们接阴门素来以怪癖闻名,行事不按常理出牌,你们难道不晓得?同那些名门正派不同,我们修炼功法并不依靠真气灵气,教内自然没备这些东西,倘若你要疗伤治病的灵丹妙药那倒有不少。”
我……我这还是头一回听说寰宇内有个接阴门,我如何知道你们怎么出牌?
在心里犯了犯愁,我忽然想起当然初初苏醒时,那四个塌鼻子以及那个尖嘴猴腮的领导都力气充沛,修为貌似不错,疑窦大生,问道:“那你们依靠什么修炼?我还不信你们天赋异禀,躯壳那么争气,能自产真气。”
云音也往这边饶有兴趣的看过来,显然他对此也十分好奇。
“自产真气当然不行,但我们修炼功法确实不用真气。”断崖说得云淡风轻:“因为我们用胎气。”
我:“……”
云音:“……”
我们都怀疑自己听错了,面面相觑,断崖见状大声声明:“接阴门修鬼道,以接阴胎营生,同时吸纳阴灵胎气辅以修行。这样说,你们总该悟了吧。”
他已说得十分明白,我们确实悟了。
阴胎是他们业内术语,通俗一点讲就是……死胎,或者鬼胎,接阴便是为死人或者鬼魂分娩接产,匪夷所思。
当然,只是我一个人觉得匪夷所思而已。我不晓得的是,接阴放在当下时代乃是一门高深莫测的技术活,只是这门技术活最近几年才被某位很有想法的巨匠研发而出,并得以传承,千百年以前却没有这门行业,无怪我不晓得。只是感慨,而今这个时代日新月异,诞生了许多新奇事物,还都是我一窍不通的,不得不喟一句……我实在活得忒久、忒老了,已同这个世界脱节。
本来还想着我眼下柳暗花明了,可以作威作福,现在却完全失了兴趣,从云音那处借了些灵力过来,立即开坛作法,造了道结界出来。
断崖对我翻手出乾坤的本事啧啧称奇,我在心里鄙视了一句少见多怪,淡定道:“我已设好了咒,你携着你教门中一帮弟子搬进去后,大门立即封闭,任他黑衣人白衣人有火眼金睛也万万瞧不出什么端倪,出自我血芳菲之手的东西素无失误,安全自有保障,你大可放心。”
断崖喜不自胜,立即传下号令,命大家收拾东西,准备迁徙入界。
交代完毕,我一刻也不想在这乌烟瘴气的地方待了,本想拽着云音迅速夺路而出,又想自己而今虽已还魂为人,但体内空空荡荡,使不出半分灵力,无法腾云驾雾乘风御剑,若是徒步走上个十万八千里,且不论走完后这双腿健在与否,什么时候能走完都是个问题。
虽然云音勉强算是个移动的灵力源泉,但他身上那点可怜的修为,应应急倒是没问题,可用来支持我赶路的话,实在严重令人忧心他那弱不禁风的身板什么时候会突然负荷,如此非但不能加快行程,反而耽误时辰。
于是我舔着脸再去麻烦了断崖一通,命他替我备一匹最上乘脚力最好的骏马,用来当我的代步坐骑,我乘着它远走高飞……
断崖一阵无语
出了大门,这才发觉这接阴门总舵竟设在崇山峻岭之间,站在门前的高仞危涯之前,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处全是一派钟灵毓秀,美煞眼也。
正值申牌时分,时辰尚早,我琢磨着出了谷后先去市集或是城镇,想个法子观一观寰宇之内的大局,以便去查当年的蛛丝马迹。
不料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甫一踏出接阴教大门的门槛,云音便甩开了我的手,抱着胳膊瞅我:“血恶。”
又是久违的熟悉感,只是这语气不太中听,唤得也太欠礼数,怎么听怎么难听。最重要的是,我平素听惯了旁人唤我血芳菲,几乎快忘了这才是我的原名,更忘了当初给自己起这个名儿初衷为何。他这么一提点,我才想起来往昔那些满目疮痍的糗事。
我不答他,只拿眼睛瞅回去。
他快走两步挨近了我,凑在耳边道:“你能得以回魂,我算是最大的功臣吧。”他不给我狡辩的机会,抢着道:“别急着否认,倘若没有我,你同断崖话都说不上一句。你所以能峰回路转,关键时刻靠的都是我。”
“我觉得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扶额一叹:“我何时表露过要否认你的功劳了?唔,我自然承认这笔生意能谈得如此顺利,你功不可没,好处都记着呢,将来少不了你的,不必忧心。”
“我不要将来,你不如现在就许给我算了。”
他一句话说的模模糊糊,若叫不明内情的听来,还以为是在同我讨论什么以身相许谈情说爱,实在很令人生出生歧义。我斟酌道:“你这次立了大功,要奖也得给一份大奖,可我而今这副形容,委实给不起什么大奖。你跟我一起混,这个奖早晚跑不掉,不必急在这一时。”
此乃由衷之言。
他却不依不饶:“行了行了,我不需要所谓大奖。稍后我借些灵力给你,你找处隐蔽所在,也替我造间结界出来。你既能造一间,也能造第二间,这事儿总没那么难罢,我的要求就这么简单。此事过后,咱们分道扬镳,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我再无干系。”
说到这里,他又咕哝了一句:“若非迫不得已,谁愿同你纠缠不清……”
我:“……”
第9章 第九章谈天说地
他之所以要我造结界,其实也同断崖一般,想做只缩头乌龟,躲进去过几天安稳日子。
他的这个举动着实令我惊了一把。
碧波之巅出来的弟子,不说本事如何,胆量是绝对有的。可以没有修为,但不能没有胆魄,这便是他们的法规准则。
意思就是说,碰到敌人,第一时间便得冲上去干架,不用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能不能干得过,总之冲上去干就对了,不能因为怕死就不干了,大约就是这么个意思。
可如今云音这副形容,怎么看怎么与他家的规矩都背道而驰了。
想起之前他说来此完全出于自愿,他需要断崖庇护,而今又要我造个结界罩着他,这是什么意思?
先前问到一半便戛然而止,我觉得是时候问个明白了。
“造结界是没问题了,只是你需得配合我问几个问题。你若如实照答,结界自然造得出来。”
“你怎么这么卑鄙!”他恼了:“我帮了你,现在换你帮我,天经地义。你现在是几个意思?想得寸进尺吗,太过分了!”
这还用说?资本在我手里,主动权也在我手里。没有他我可以找别人打听事情,但要是没有我,那可再无旁人能会使这袖里乾坤术了。所以我可以不需要他,他却非我不可。我血芳菲生平活得光彩,死了却尤其窝囊,好容易有机会张扬一把,自然要张扬个心满意足。于是我便捋着垂在颈下的发丝,漫不经心道:“那好,不可以不说,这结界嘛,我也可以不造,你另请高明吧。”
他更恼了:“昨天可是你巴巴跑到我面前说合作的,你得了好处,现在就过河拆桥了,你这翻脸简直比翻书还快,腾云驾雾都没你这么快的!”
“多谢谬赞。”我朝他违心一笑,往前快步走了几步:“那么,后会有期。”
“喂!”他连忙追了上来,一副终于认命的形容:“行了,有什么问题赶紧问,不过这次不能太过分了,人人都有隐私有秘密有底线的,这些都见不得光,我能答尽量答。”
我尚且还在琢磨为什么有秘密有隐私怎么就见不得光了,嘴上的问题却已脱口而出:“你先同我说说,你们碧波之巅是个什么情况?七大仙府怎么就死绝了?难不成寰宇之内,又出了个祸天害地的大魔头?”除了这种可能,我再想不出其他缘由了。
“此言差矣。”他忽然目露寒意,语气也冷冰冰的:“没出魔头,死绝倒也没死绝,但同死绝也没什么两样。而今寰宇之内,七大仙府已不复存在了,世间只有皓天圣海一家独大。”
这可真是石破天惊,我当场蒙圈了。
想当年,我血芳菲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要铲除那一帮名门正派,折腾了不知多少时候,闹得天翻地覆,愣是没能灭掉一家一派,最后折腾得精疲力竭,也没能成功如愿,怎么我不过是睡了几年,居然就成这副形式了?
果然是人生不逢时,得错过多少精彩啊。
其实这已不算什么秘辛,七大仙府解伙散派,归属皓天圣海一事,只要是个混江湖的,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天上地下只怕也就我一人还一无所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