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者正挽他的一缕乌发,闻声抬眸,轻轻“嗯”了声。
双手动作不停。
凤眸盈盈噙笑,似蔷薇初开时的美景,谢厌早已如痴如醉。
如何也看不够她的脸,只想细细窥视镜中,把她一颦一笑尽数纳入,搬进心房,每日每夜捧出来温顾。
谢厌这样欲罢不能地想着。
忽而,喉间发涩,自顾笑了一笑,声音沉哑:“第一次有人为我束发。”
尹婵挽发的手一僵。
避过镜子里癫狂火热的凝视,她闪躲着眸子,从包袱里取出一支墨玉竹节簪。
谢厌自嘲垂目,已不期望她说出什么。
正待此时,尹婵慢吞吞地将簪束好,沉吟着,落下低不可闻的轻声:“……不会只这一次。”
谢厌急切回头:“你说什——嘶!”
一丝发被无情扯下,谢厌咬牙吃痛。
尹婵错愕,此时哪有空想什么风花雪月,柳眉一竖:“快坐下,还没束好呢!”
谢厌无辜地被按在了圆凳上。
身体僵硬,动弹不得。唯独一颗发燥的心,正上下左右,翻腾无休。
仿佛正昭示春夜有多美好。
-
翌日大早,州牧官邸。
欧阳善睡眼迷蒙,没精打采地推开门,去更衣。
破天荒的,竟见谢厌倚着他门前廊柱。
欧阳善一下子清醒了,手忙脚乱,又拢衣服,又弄发冠,连忙问:“公子,大清早过来,有什么要紧事吩咐?”
谢厌轻啧,倨傲地抬了抬下颌。
欧阳善懵住:“咋?”
没得到想要的回答,谢厌皱眉,上下睨他一眼,还不信邪了:“你没发现,今日有所不同?”
“哪里不同。”欧阳善努力睁大眼,想半天,艰难道,“莫非不是原州城的事,土匪?还是谷城?难道苍盘山有最新发现?!”
谢厌长眸微眯:“……不是公事。”
说着,轻咳一声,并不那么刻意地偏了偏头,将尹婵昨晚给他束的发显摆出来。
欧阳善忽然笑了,佯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嘿……嘿嘿,我知道了。”
谢厌矜持道:“嗯,你说。”
欧阳善猛地收起笑,环顾四周,满脸的提防,低声询问:“是不是那贼人正在官邸内,何处?公子速速与我指出方位。”
谢厌:“……你可以滚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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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特意来显摆,却找了个不长眼的】
-完-
第32章 、出发
◎正好听见了这声轻哑低沉的“阿婵”。◎
谢厌倚着廊柱,抱臂,垂目不言。
究竟谁给他额头敲了一榔,竟破天荒来找欧阳善显摆了。
谢厌移开眸子,忍着胸口起伏,尽量不要升起暴打他的冲动。又见欧阳善停下提袍的手,警惕扫看四周。低斥道:“衣衫不整,还不快穿。”
“现在什么时辰……”欧阳善莫名其妙,“天蒙蒙亮,公子就过来,还怪我穿戴不齐整,昨夜我在书房忙了整晚,才睡醒好么?”
说归说,手上动作没停,三两下成了平日长身鹤立的斯文模样。
谢厌同他再无话可说,掉头往外走。
欧阳善正打理腰间革带,一抬眸瞅见他大步远去的身影,脊梁挺拔,雷厉风行,浑身覆着古怪的狠煞……谁招惹他了,没有土匪贼子作乱,难道不应是好事?
欧阳善不懂,收回眼神,手正碰上革带,指尖忽然抖了抖,立刻又朝谢厌看去。
不对。
公子今日有奇怪之处。
说不上来,但就是感觉和从前迥然不同。
欧阳善皱眉,见他快出院子,忙追去:“公子。”
谢厌冲声:“什么?”
“……生哪门子气?”这眉间黑气,神情沉肃,薄唇下压的,仿佛自己再说两字,就要被他连骂上七天七夜。
不觉吞了口唾沫,更不敢问了,讪讪道:“没、没事。”
谢厌长眸微眯,眉宇显而易见的阴沉。
早知如此,他就不该来官邸,老老实实待谢宅,守在尹婵院子里,等她起了再给自己重新束髻不好?
越想越亏,指不定尹婵早已醒来,正和俩丫头说说笑笑。
但有楚楚和阿秀在,她很难再如昨晚那般对待自己。
往深处一想,此行不该。
如此,再看欧阳善懵然不知的神色,更在他心里落下一块搬都搬不走的巨石。
谢厌非常懊悔,摆摆手,神情不虞:“行了,我先回谢府,别忘了明日要去苍盘山,你早做准备。”
议起正事,欧阳善无暇再想心头迷惑,正色道:“是,公子放心。”
谢厌淡淡“嗯”了下,转身。
此时,宋鹫急冲冲地跑进官邸。
见欧阳善和谢厌都在,凝重面色放松须臾,躬身至谢厌跟前,禀报:“公子,我方才去牢狱看……嗯?”
话戛然而顿,双目睁大,看向谢厌的发间。
欧阳善瞧他支吾,怕耽搁要事,催道:“怎么了?快说。”
谢厌也被欧阳善打击得失望,没了显摆心思,听闻此话,思及狱中土匪,沉声道:“牢狱如何?”
“这……”宋鹫想说牢狱正事,可再紧急的事,在他看来远不敌谢厌重要。
公子今日面目一新,宋鹫既是惊,更有喜。
天知道他等这幕多少年了。
当即不暇顾及土匪,唇侧噙笑,惊讶且无比郑重地说道:“公子的墨玉竹节簪很好。”
谢厌稍怔。
欧阳善在宋鹫话落时,已瞪大眼,不可思议道:“公子、公子今日……”
方才便笃定谢厌不对劲,但兴许昨晚失眠的缘故,愣是头脑空空。眼下宋鹫一提,可不是嘛!
自打与谢厌相识,欧阳善就没见过他束发。
从前满头乌丝日日凌乱披散,摆着一副冷戾无情,让人望而生畏的样子。哪像现在,头发尽数挽上,盘束着一丝不苟、端正的男髻。
墨玉簪落在他髻间,更透了几分矜贵。
只一点,他没有戴冠。
面部瘢痕毫无遗漏地展现,出奇的,欧阳善竟觉得将疤痕尽显,较往日半掩半露的披发,气势更足。
谢厌不动声色受着两人注目,岿然不动。
面容沉肃,默默无言。旁人殊不知,他心口早已泛着一波又一波的潮起。
到底宋鹫与他更为默契。
谢厌敛眸,悄悄给他记上一功。
“行了。”继而绷起唇,口吻微淡,“少见多怪。”
语毕,睨了两人的震惊脸色,轻轻一咳,口吻平静道:“不过是束发。”
宋鹫本就不是话多的性子,听公子呵斥,立即闭嘴。
但欧阳善有的说了,轻松跃进谢厌欲擒故纵的陷阱,走到他跟前,围绕他的崭新发髻,侃侃道:“公子,近日有大喜事?”
谢厌镇定的面色露出一丝破绽,自然想到了尹婵。
但与尹婵的私事如何与外人道,便只照旧摆出冷硬面孔,含疑地“嗯”了一声。
这简单一字,其中却蕴含许多道理。
落字时气息不能平稳,要稍上扬,但不可过分冷硬,需带几分请教。方能在询话间,提起欧阳善的好奇,又不叫自己落得下风,始终占据得势之地。
所幸欧阳善还算聪慧,亦与他配合得当,当即问道:“公子,您束发的手法甚好,鬓间没有余发,簪子也恰到好处,极配极配。”
谢厌理所当然道:“非我所束。”
“哦?”欧阳善起了兴致,“哪位丫头的手法?我不信谢宅里有这么手巧的?”
谢厌轻呵。
欧阳善眨眨眼:“难道不是?”
谢厌骄傲抬头:“自然。”
欧阳善试探开口:“不知公子,可指教一二?若我有幸,也去寻一寻。”
本要脱口而出的话,谢厌却霎时沉下了脸。
“你说什么……”他长眸微眯,“寻她?”
“不错!”欧阳善理直气壮。
探向自己高束的发髻,是还没醒神时随手弄的:“官邸一个丫鬟都没有,小厮也手笨,这种事还是得自己动手。这不,我也想寻个专门束髻的,养屋里。”
他不吝夸赞:“公子的就很好,平整却不呆板,精神又不放浪,墨玉簪更佳,点睛之笔。”
“是吗。”谢厌扯了下唇,皮笑肉不笑地说,“你想要?”
在欧阳善大笑点头时,宋鹫已经明白了。
时时随侍公子,对他神情了如指掌。何时怒,何时喜一清二楚。譬如此刻的挑唇,显然带着森冷的寒气。
又看那束得齐整好看的发髻,后知后觉了某些事。
连忙拽住欧阳善的手。
“好了,阿三。”
欧阳善皱眉,一拍宋鹫的肩:“我可不像你,整日冷脸不近女色,与和尚无异。所谓悦己者容,红颜知己且在痴痴等候,我岂能落了面子。”
宋鹫黑着脸:“你还剩什么红颜知己。”
“话不能这么说。”欧阳善颇觉尴尬,摸摸鼻子,“在下虽已收心,但同处原州,隔三五日就见的,自然得把自己拾掇好,免得辱没了那些过往情谊。”
他嫌弃宋鹫:“你啊,万年不开花的铁树懂什么。”
“……”宋鹫罢了。
他想讨打,谁拦得住。
欧阳善笑看谢厌:“公子快说。”
谢厌咬牙,自喉间挤出两个凉薄的字眼:“做、梦。”
欧阳善挠挠脸,朝宋鹫摊了一下手。
仿佛在说,公子犯毛病了?
末了,见谢厌脸色冷得快结霜,一咋舌,干巴巴道:“不说便罢,一大早公子就发火,对身体有碍。”
复又故意压声,和宋鹫嘀咕:“可知西街的刘掌柜?他家喜得千金,但那媳妇不知着了什么邪,要姑娘取名菜花,说怀胎十月多亏那几坛腌菜保胃。丈夫便更好笑了,近日赌钱上头,直说姑娘是天赐,非取个名儿,叫斗鸡。把老丈气得躺床,几日没醒,大夫说再不行,便得下他家祖传药方了。你问什么方子?说来怕二位笑,是要田里的泥浆,猛灌三大桶。世间之大,怪哉怪哉。”
宋鹫:“……”
谢厌:“……你似乎很闲。”
“非也。”欧阳善无辜摇头。
宋鹫唯恐再这么下去,欧阳善必定得不偿失,遂不提此事,转而说起狱中土匪。
脸色凝重道:“公子,阿三,我方才去牢狱,原想趁机再行审问,不料他竟欲服毒自尽。”
欧阳善神情大变:“死了?”
“并未。”宋鹫摇头,“我正撞上,已将他穴道封住,手脚尽锁,晾他不敢再妄动。”
欧阳善吁气,回头对谢厌道:“幸好没死,去苍盘山还得用上他。”
谢厌却与欧阳善所想不同,沉吟一二,冷笑道:“他不是求死。”
“怎么说?”
谢厌条分缕析:“他非轻易送死之人,否则,早在被抓审问时,就已毙命。况且若已无生念,昨晚夜深人静不动手,何以正值白日,在所有人都可能审问他之际,意欲服毒。”
宋鹫:“公子是说,他故意?”
“目的呢?”欧阳善皱眉,“总不能就是虚晃一招吧。”
“昨日审问,他透露出消息时,便知我们迟早会去探苍盘山的底。”谢厌思忖,“但却不知究竟什么时候。我想,他没有深不可测的想法,无非是借机提醒我们,早去苍盘山。”
“就这么简单?”欧阳善并不相信。
谢厌看向他:“月前,他们抓你进土匪窝,问了些什么,想必你还记得。”
提起这岔欧阳善便垮了肩:“不敢忘。”
“后来,他再进原州,掳了你与阿秀,留下那张字条所写,也是让我们亲去谷城苍盘山。”
“我想。”谢厌沉沉道,“这帮土匪,和眉州的同属一类,他们不洗劫城内,不搜刮银钱,唯独只想见各州府的官吏。”
欧阳善迷茫:“但那日他们见了我,除了问些奇奇怪怪的话,并无其他。”
宋鹫想明白了,笑看向欧阳善:“他们问了什么,你是如何回的?”
“提这作甚……”欧阳善嘀咕,“一开始便甚是无趣,我都纳闷了,哪个傻子想的。”
宋鹫抬眉:“说来听听。”
欧阳善耸耸肩:“他们说,如今抓了你,原州群龙无首,由他们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你如何答复?”
“哈哈哈哈哈哈。”
宋鹫:“?”
欧阳善重复一遍:“哈哈哈哈哈。”
宋鹫皱眉:“?”
欧阳善摊摊手道:“就这么回的。笑话,我虽为州牧,事事却得仰仗公子,除非他们把公子抓了去,否则哪能肆无忌惮。故而没忍住,便嘲讽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