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婵抵着唇忍笑。
原来,他且知晓会被土匪捡便宜么?
面前摆满了芸香楼的好菜好酒,尹婵深觉可惜,轻轻哼声,笑睨他一眼:“既知如此,公子缘何备了一箱的佳肴美馔。咱们哪里吃得完,到时十里飘香,定叫土匪嘴馋。”
谢厌难得露出窘迫之色,瘢痕也臊得发热。
四目相对,尹婵轻易将他的窘态收入眼底。
原以为他自知理亏,说不出什么话来,谁知仍是错看了此人。
方才那显而易见的调侃之言,仅仅让谢厌窘迫一息,却没叫他却步。
反倒顺势而追。
尹婵尚且不知,唇侧悠悠一笑,正持筷将菜送进口中。谢厌目光灼热,突然开口:“我只是想让你吃得好一些。”
尹婵刚夹起的菜倏地掉进碗里,手在空中一顿。
谢厌身子前倾,目光紧缠她不放,好似步步紧逼。可声音低柔,明明只是说出他深埋心里的话:“随我来剿匪,是苦了你,但若回到那夜,‘我想你去’这四字一如既往。我知你不喜,会怨,会想舒心自在地待在谢府。你骂我也好,恨我也认了,此事都是定局。常言说,凡事需软硬兼施,我今日所做,何尝不是。箱子里什么都有,喉间涩痒就吃那酸酸的梅果,口渴了,可以喝你最爱的茶,倘若腹内空空,肉菜羹汤俱全。风过时,用蚕丝被避寒,谷城地势崎岖,在轿中难免会遇颠簸,你便拿软枕垫垫。如此而已。”
这番话坦然得让人害怕。
尹婵见过冰窖里冰块蓄起白雾时的场面,于人来说,那是戳破了内敛与克制的薄层。
但谢厌看着像冰,却从来不是冰,他是火。
燃烧的火。
此刻,火势蔓延到了她的衣袂。
她应该逃避,但又忍不住想,才烧到衣袂而已,扑灭了就会好。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atoshi女友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今天不更了吗】
【结婚】
【赶紧的,结果】
【大大写的越来越好了,这张的节奏把控的好好。可能是年纪大了,就喜欢这种深情又专注,温柔又热烈的男主,期待女鹅也能像文案中那样热烈,双向奔赴真的好戳我。】
【我来加把柴!哈哈哈】
-完-
第34章 、护短
◎你亲他一下。◎
谢厌说话不避,堂堂正正,也因此被所有人听进耳中。
同行的不仅揣着下属身份,更是生死伙伴。谢厌信任,故而不遮不掩,正大光明。
只是他的坦然,于周围孑然一身、尚且不懂情爱何物的儿郎来说,太……太羞了。
当第一道没憋住的笑声发出时,手拿鸡腿啃的护卫一口肉噎住,涨红了脸,唯恐被谢厌听见,火急火燎低下头。
可不停颤的肩膀还是出卖了他。
笑声最易蔓延,不出半盏茶,一群围坐吃喝的侍卫全都憋红了脸。
谢厌罕见地落下一段长长的话,自认怀揣真情,其中虽含着几分自私,还是想听尹婵回应。
他默不作声地看着尹婵,饱含期待。
不想,却最先听到侍卫的憋笑。
一串串有意压低却依旧十分显见的笑声,散在四周,扰乱了他的思绪。
谢厌眼眸的火热一散而尽,滞了一滞,坐不住了。
侧目睨去,唇角微抽,冷冷道:“讨打?”
啃鸡腿的护卫霎时喷笑出声,抬眸对上谢厌冰冷的视线,后脊一凉。
他赶紧放下鸡腿,大声道:“公子,属下去四周探查土匪行踪。”
其余人也被冷意惊骇,听他一言,仿佛寻到主心骨,衣袂摩擦唰唰几下,跟着起身,一副要跑的阵势。
谢厌懒得再说废话,深感无奈,揉了揉眉心,低喝:“坐下。”
淡淡一声,叫他们顷刻回归正经,挨个坐回原位。摆出怂样,不声也不响地觑看主子和五姑娘。
尹婵原就因谢厌一席话,咬着嘴唇捻指尖,满心都别扭。
在快受不住谢厌炽热的剖白时,竟听见了他们取笑。还有、他们一个个此刻露骨的眼神里,含着什么念头,尹婵岂能不知。
若现在有一块地方能藏起来,她一定躲得远远的,便是钻进地里也罢。
尹婵手里碗碟要拿不稳了,这里人太多,她得去旁处吹吹风醒神。
想到便做,沉沉吸气,双手捏紧,掉头走向车轿旁。
楚楚立刻跟去。
谢厌视线紧追尹婵的身影,待她倚在车旁歇息,才回头。薄唇轻启,漫不经心地反问:“很好笑?”
“没有!”鸡腿护卫大喊一声。
惹得那旁的尹婵愈发面生霞红。
宋鹫抵唇一咳,缓和气氛:“行了,都紧着吃,待会还有正事。”
众人面色慢慢严肃下来。
谁都知道宋鹫口中的正事是什么。
此行为剿土匪,但土匪目标或许并非寻常的抢夺财物。那山窝里多少人,背后是否另有目的?
固然身怀武艺,但面对未知,仍不可掉以轻心。
宋鹫话落,看向铺了满地的芸香楼美食。
周遭动静有一息的停顿,旋即,一群人咽了咽口水,蜂拥而上。
生怕落了下风。
-
谢厌备好的美味佳肴,到底没能吃完。
在宋鹫吆喝着拾掇碗碟时,耳尖一动,突然意识到什么,暗暗朝谢厌递去一个眼神。
谢厌神情自若。
宋鹫闪闪眸子,继续拾拢铺在草地的薄毯。
围坐诸位皆不动声色,手中动作不疾不徐。谢厌敛袖而起,漫不经心道:“继续赶路。”便朝尹婵走去。
车轿一侧,尹婵正与楚楚闲话,听到谢厌的声音时,先是扭头朝他望了一眼。
“该启程了。”谢厌复道。
他嗓音携着一如往常的沉稳,尹婵却听出来了异样。
先前没做准备,忽然见此,紧张到睁圆了眼睛,抿住唇瓣,喉间咽了又咽,白生生的脸颊现出病态的苍白。
但这样的忐忑仅存一息,谢厌黝黑发亮的眸子沉着又冷静,给了尹婵莫大的安心。
她捧着脸揉了揉,将面色的僵硬敛去。
过了一会儿,唇边挑起悠悠的笑,提着裙裾跑向谢厌,甜甜唤他:“阿兄,我们要出发了么?”
是了,此行他们打从江南而来,是为游山玩水,身份也自当随机应变。
谢厌说过要尹婵以胞妹身份留在原州,但、这阿兄两字,实在裹了蜜糖,唤得又甜又软。
她初次称呼,是受了气,颤着声的,但那时就已让他心思翩跹。
遑论现在仰着脸笑,唇边的弧与两点梨涡分外美丽。
谢厌神色恍惚了一下,点头称是。
“嗯,逗留太久了。”
尹婵尽责扮演着撒娇的妹妹:“但山景很美,多在此地留一留好吗?”
说话间,山口四周的草丛发出簌簌响声。
声音越发大,连尹婵也听见了。
她自然不能再装作无知无觉,睁着双迷茫的眼睛,朝向四处。
几乎同时,左右草堆“轰”地跳出二十几名土匪,各个持刀拿斧,满面狠煞。
护卫纷纷色变,被“吓得”退步车旁。
护卫围住马车,保护主人。
同样,二十余土匪也将他们团团包围,再无逃脱的机会。
阵仗颇大。
尹婵瑟缩在楚楚和谢厌旁,眼带倔强,警惕地盯着他们,完美扮演一个受到惊吓的江南闺秀。
土匪为首三人容貌肖似,皆是四方脸,浓眉大眼。
穿着粗陋布衣,束袖裋褐,身形高大魁梧。只看面相便很有气势,能唬人,的的确确是尹婵想象中土匪山贼的面貌。
他们显然有备而来,顷刻便将一行车队围紧,连苍蝇也飞不出。
三人为首的大哥仰天大笑:“老三干得好,果然是有一队的富贵闲人。”
三弟憨厚,被夸奖了有些羞涩,挠挠头道:“大哥,我是运气好,刚去山头打猎就听人说,有从江南来游山玩水的富商。”
尹婵敛眸,凤眼微转,悄悄看了眼楚楚。
从楚楚神情中了然,他们听到的消息,想必是欧阳大人暗传的。
土匪老二也笑,指向车轿后的几箱子:“真没白来,好东西不少啊,大哥!咱们快,别叫其他人瞧见了。”
大哥抬手:“把他们都围起来,箱子全部打开,身上细软也要搜!”
便是不细看箱中好物,只瞧那辆华美的马车,也能料想面前一行,出自富贵之家。
兄弟三人难掩急迫,让弟兄们赶紧搜刮钱财金银。
老二则朝马车旁的几人走去。
楚楚和宋鹫对了个眼神,双双上前,恳求道:“大爷,我们打从江南来,人生地不熟,不知山头是大爷的。这、这些银子您全拿走,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放?”老二眼睛一眯,“恐怕这头放了,那头你们就去报官。”
楚楚眼神躲躲闪闪。
一副暴露了心思的惊恐面色。
老二猛瞪大眼:“大哥!他们果然想报官!”
“废话少说。”土匪头子一挥手,“全部给老子带回山里。”
老二搓搓手,眼睛在楚楚脸上滑溜几下。
容貌寻常,但胜在年轻,还算能看。又见楚楚泪落到了面颊,哎唷,那几滴泪立刻流进他心窝了,难免想到些污秽场面。
挑唇舔了舔嘴唇,继续打量其他人。
不及一息,浑身震了一震,骨头都酥了,双目放光,紧盯尹婵的脸:“美!”
他咽咽口水,抚掌大喊,“真是美人。”
尹婵皱眉,土匪眼里泛着龌龊的光,让她头皮发麻,下意识抓住谢厌的手臂,低头,怯怯往他身后躲。
老二看不见脸了,重重啧声。
不过也没什么。他歪头探头,一双眼非追着她找。还没看够,怎么能让她逃开。
“你给老子站住,躲什么躲!”老二急吼吼道。
恨不得扒开挡他视线的人。
他自然也这么做了。
长满粗茧的手粗鲁地按住男子的肩膀,才发现这人竟比他高出半头。身形虽不敌他魁梧,但他一下子居然没把人推开。
可笑。
老二自诩兄弟仨里力气最大的,不信邪了,五指紧抓他肩膀,猛地用力。
男子岿然不动。
老二咬牙低骂,先收回盯着美人不放的眼睛,不耐烦地抬眸。
对上谢厌狰狞瘢痕的面容。
“他娘的还挡着……啊!鬼啊——!”
与阎罗殿的鬼无甚差别。
老二都没注意谢厌冷戾的黑眸,那宛如被火烧、被群狼撕咬的疤痕和胎记率先进了他眼,惊得往后踉跄。
听见动静的两兄弟走来,亦是一惊。
三人揪着眉嘀嘀咕咕:“老子在土匪窝都没见过这么丑的脸……”
谢厌神情自如,似是任何的闲言碎语都不能使他动容。
当然也没有注意,怯弱躲避的尹婵,已经从他身后现出身形,纤细的手指捏紧了衣角,两肩不受控制地抖动着。
土匪像是见稀奇,围着谢厌喋喋不休。
楚楚和宋鹫唯谢厌之命是从,见他没有发话,便沉默地站在旁边,佯装被土匪惊吓的样子。
只是土匪越说越过分,先前啃鸡腿的护卫咬着后槽牙,正想暗暗阴他们一把,却被谢厌洞察,以眼神制止了他。
“长得丑就拿头发遮着……”老二啧声,上下细细打量谢厌。
最后,看向他头顶篦得齐整的发髻,以及那支造价不菲的墨玉簪,讽笑道:“脸都没有了,还束什么髻,吓唬人不是。”
他们每说一句,尹婵脊背就窜凉一分。
这些话说在谢厌耳中,却纷纷跑进她脑子里翻腾。
尹婵想听从谢厌的安排,不动声色,别和土匪妄动,目的是顺利进入土匪窝。
所以她得装出不在乎,可、可没法自欺欺人。
几句话间,眼尾晕现微红,眼眶震了震,用力抿着唇,偷偷朝谢厌看了一眼。
假使他因此震怒,哪怕只是眉头皱了皱也好。
可他没有。
一动不动,仿佛那些话左耳进,右耳出。
尹婵却无法冷静,停顿了会儿,才别开眼睛。
她不看谢厌了,往那不停嘲讽谢厌的土匪望去。垂在身前的手不安地捏着,以敛眸垂目来掩饰心乱。
老二已惊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夸张地搓搓手,啧声长叹。
扭头,瞧见美人的脸了。
他一乐,想把人从鬼脸后拽出来,但不知怎么,见她乖乖依靠着鬼脸,过分的亲昵,便心痒难耐,愈发不是滋味。
索性冲老大喊道:“大哥,这美人我要了。”
老大也有被惊艳到,见尹婵梳着未出阁的发髻,点头:“可以。回去了,正好让你嫂子操办喜事。”
土匪的对话被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
尤其是楚楚,垮着脸,颇为复杂地看向谢厌。
早在得知谢厌有意让尹婵随同时,楚楚便提过,若发生这样的事如何是好。
尹婵太美,让人无法忽视,遑论土匪中多得是浪荡之人。
楚楚记得那时,谢厌答得利落:“他看尹婵一眼,我就戳瞎他一只眼。他言语戏弄,我便让他永远说不出话来。”
“可公子没想过,这样做了,岂非打草惊蛇,咱们深入匪地,还有何意义?”
谢厌断然道:“我自不会光明正大的做。”
换言之,不会因为尹婵耽误剿匪的正事。
楚楚那时信了,没有再提。
她悄悄瞥看谢厌,瞧清了他捏得骨节泛白的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