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混芳尘——江行云
时间:2022-03-23 07:18:48

“你别不要我,”他对贺沧笙耳语,表情有点儿可怜,“我的肩头,给你枕一辈子。”
苏屹就这么端坐着让贺沧笙靠,到寅时才缓缓动了肩膀,轻轻地将人唤醒了。
“殿下,”他曲指划过贺沧笙的侧脸,“该回去找你的侧妃啦。”
说来也奇怪,原本心里的那些酸涩恼怒就这样在被贺沧笙靠了一夜后全没了。
贺沧笙缓缓坐直,终于再次微露了赧色,坐着活动了脖颈。她这一觉睡得其实挺安稳,此刻眼里还掬着才醒的朦胧,眼尾眉梢慵懒,这么看过来,就让苏屹在心底再次念了“妖孽”两个字。
贺沧笙挪动手臂,才发现双手都被苏屹握着。
“夜间冷,还下雨呢。”苏屹缓缓松了手。
贺沧笙没说话,由着他拽,借力站起了身。她脱了大氅还给他,这才发现她竟有缕发还在苏屹手里。
青丝柔顺,尽显缠绵,绕在少年骨节分明的长指间。
苏屹不动声色,轻轻把发拨开了。
也不知是恰巧缠到,还是他自己就这么拿着玩了一宿。
贺沧笙轻咳一声,道:“你也回去吧。”
“好。”苏屹把昨夜被丢在地上的折扇和冠钗还给贺沧笙,乖巧地下了阶,结果抬脚就往院门口走。
“慢着,”贺沧笙眼中恢复清明,道,“怎么来的怎么回去。”她见苏屹回身了却站着不动,又道:“本王的新婚夜,今早你却从这院儿里走了出去,像什么样子。”
“那更要大摇大摆地走出去。”苏屹就站在小雨里,扬了下巴,道:“殿下自己说的,世事总有人评,后人居多,又何必在意呢?”
贺沧笙发现以后她跟这人说话得小心,因日后指不定哪天自己的话就会被原封不动地扔回来堵她。她面上淡然,对苏屹危险地眯起了眸。
“反正我问心无愧。”苏屹早换了讨好的模样,道:“殿下昨夜才对我好一点儿,今早就翻脸不认人。”
明明是不择手段要见人,偏他还能说出“问心无愧”四个字。
贺沧笙看着他又有耍赖的意思,挑眉道:“本王若真是翻脸不认人,这会儿就该让人捆了你关进柴房等候发落,或者直接丢出府去。”
“殿下好狠心,”苏屹憋了下嘴,“我犯了什么错,要这么对我。”
“昨夜本王喜添偏房,”贺沧笙不疾不徐,唇边浅笑近妖,“本该与新娘做那两情鱼水,并颈鸳鸯[1],却被你扰了好事。”
一提这事儿苏屹就憋闷,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贺沧笙又道:“可怜了本王的侧妃,只得坚守完璧。”
她状态懒散时也是一副媚态,就是这种不自知的勾\\引最要命,看得苏屹口干舌燥。
“我说不过殿下,”他面露委屈,“你老是欺负我。”
雨沾着少年的发,他却毫不在意,眉眼在湿润时显得更加明亮。贺沧笙忍不住笑,这会儿东方才露澹白,映得两人都神清气爽。
苏屹盯着她看了会儿,又转向院墙,几步走过去,双臂一撑就翻了上去。谁知临走又转回了身,曲了条腿,就以这十分不羁的姿势坐在墙头,对贺沧笙道:“欺负我也行啊,别忘了你昨晚答应我的事。”
贺沧笙失语,苏屹提醒道:“今晚望羲庭中见。”
贺沧笙皱了眉头,刚想发问,苏屹就像是不满,委屈地抬了声,道:“殿下不记得了吗,你昨晚自己答应我的,真的!”他朝贺沧笙眨眨眼,“不许反悔!”
天色昏暗,苏屹的双眼像是碎含星辰,丝毫没察觉自己已经加入了侍君邀宠的行列。贺沧笙看着,没反驳,半晌后轻点了下头。她颊边还有热度,似乎还留着少年肩头的触感。
苏屹挥了下手,道:“殿下,记得来 !”
话落人便跃下去,不见了踪影。
贺沧笙盯着空了的墙头,又站了半晌。她垂眸看了看手上被包扎妥当的伤,微露了笑。
也好。
她特意选了掌心来伤,不就是为了以替写公文为借口,再召见苏屹么。
结果他倒是自己上赶着来了。
也算是心有灵犀。
贺沧笙在苏屹离开后回屋里坐了会儿,在卯时打开了门。丫鬟和嬷嬷们随即轻声而入,紧着伺候何栀晴起身梳洗,今日是何栀晴入府的第一日,早起了要去正堂给王妃请安敬茶,还要入宫拜见贺沧笙的母妃。
有嬷嬷验收了白喜帕,端在托盘里呈给贺沧笙过目。贺沧笙扫了眼,就想起昨夜刀锋划过掌心的冰凉疼痛,还有苏屹握她腕的力度和温度。她本就生得寒凉,这表情落到下人眼里就是不虞,芙簪挥手,让人尽快把帕子撤下去了。
何栀晴上好了妆,由丫鬟从后边儿扶出来。她今日和昨晚不同,衣裳和妆容都淡雅,只见人一身水青色,发挽小髻,云鬟晃垂珠,面上粉黛柔薄。她果真是位有教养的,已收了昨晚的失态泣容,从站姿到微笑都极合规矩,缓抬杏眸,看向贺沧笙的时候虽紧绞着手中帕,终是少了点儿惧意。
贺沧笙起身带着她往外去,还是墨氅冷淡,可侧脸太精致,何栀晴忍不住抬眼看了看。
竟觉得殿下的面色比昨夜穿着红衣时还要柔和些。
落银湾内自然都已经准备停当,贺沧笙和嬷嬷们提前教过徐诺棠如何做,何栀晴又是懂礼的,不会出什么乱子。
徐诺棠看着何栀晴漂亮又温柔,很喜欢的样子。她的纯真不是装的,何栀晴虽还在难过提不起精神,倒也缓缓露了笑。
茶敬完,几人分别讲完场面话,何栀晴就要跟着贺沧笙往宫里去。贺沧笙在廊下嘱咐了阮安几句,起身先行。
一行人走在园中,因还在下雨,贺沧笙撑了油伞,把何栀晴也罩在下面。她微微侧身,道:“平时也不必拘在芳泉厅里,王府地方大,你若想逛随时可以。”
何栀晴点头应是。
“过段时候,”贺沧笙声音低缓,“本王带你去见师兄。”
何栀晴闻言颤了肩头,几乎又要哭出来。她忽然抓住了贺沧笙的袖,道:“殿下一言九鼎,栀晴等着。”
贺沧笙轻轻地拂落了她的手,无声地叹了一句,点了头。
两人都很安静,眼看着要出花园,要经过一处已化了冰的泉眼,就听着峭岩那边有人说话。
“你给我站住!”男子话音高亮,极尽嘲弄,“苏侍君要往哪儿去!”
贺沧笙脚步一滞,后边儿芙簪要出声问话,却被她抬手止了。她寻思一瞬,先回首把伞交给何栀晴,道:“劳烦先到府门口,本王即刻就到。”
何栀晴不会多问,便先去了。贺沧笙挪步到一侧,看清了瀑泉那边儿的场景。
闻牵枳背对着她站,穿了身葛巾紫,在一园残雪枯木间很抢眼。他带着丫鬟小厮,有人在身后给撑着伞,将孤身一人的苏屹围在中间。
“听闻你陪着殿下去了郊外,”闻牵枳讽道,“怎么,可是伺候得不好,这么快就让殿下厌弃了?”
贺沧笙嗤笑,她还记着上次望羲庭里的场景,心道不知这好了伤疤忘了疼的闻牵枳今日是怎么个死法。
果然,苏屹的双拳蓦然握紧,已经有蓄势待发的意思,却又不知为何一顿,而后又慢慢放下了。
他道:“殿下没有厌弃我。”
声音竟有点儿失落。
“没有厌弃你?”闻牵枳见他垂眸,不禁愈发得意,哈哈大笑,“望羲庭冷置半月,你还痴心妄想?”
苏屹不知为何,依旧没说话,闻牵枳只当他是无言以对,咄咄逼人道:“先前那般嚣张,如今丢了宠,还不是排在我身后的下贱东西!我告诉你,今非昔比,不过是个弃宠,我看你还如何过得下去!”
苏屹就这么站在雨里,挨着雨也挨着嘲讽,光看着就委屈。
他缓缓开口,竟低着声音,道:“就算丢了宠,我也能自己争回来。”
此话又引得闻牵枳笑出声,“痴人说梦!殿下如今看都懒得看你一眼,你还想如何争?”
苏屹站在原地,许久没有说话。
贺沧笙挑眉。
这苏屹何时变成了个会和她后院里的侍君斗嘴、还斗不赢的受气包了?
她正想着,那边儿闻牵枳就朝着苏屹上前一步。他本气势逼人,却忽然像是绊了脚一般晃了身,手里的暖炉就丢到了苏屹身上。
那小炉里都是碎小的炭火,这下一股脑地倾出来,滚烫地落了苏屹满身满手。
闻牵枳挡着,贺沧笙看不到苏屹的表情,却见人急忙后退。这一侧身她才看清,少年像是真被烫得狠了,皱起眉头,还忍着不吭声,分明是委屈吃痛的样子。
贺沧笙凤眸眯了眯,十分危险。
 
作者有话要说:[1]:出自《沁园春·姑射琼仙》作者来自宋代,姓名未知。
感谢观阅。
 
第32章 新技
 
其实今日是苏屹第一次从这园子里过,结果就遇上了闻牵枳。
正是那位当日在望羲庭中被他掐着脖子拎起来,差点没命后又遭贺沧笙训斥的那一位。
所谓冤家路窄大概也就是如此了。
“呦,这不是苏屹么!”闻牵枳穿得鲜艳,表情和语气一样阴阳怪气。
苏屹根本不想和他纠缠,冷声道:“让开。”
闻牵枳冷笑,跟在身后的丫鬟随侍立刻上前,是一点儿退路也没给苏屹留。
“哪儿去?”闻牵枳神情得意,“还以为自己是骄纵受宠的呢?”
苏屹没说话,连看这人一眼都觉得多余。他想走,却被闻牵枳抬臂拦住了。
闻牵枳记着上次的仇,说话狠厉讽刺,道:“以为你多有大的本事,原来不过如此。只两月而已,就连殿下的面也见不到了!”
苏屹烦躁起来,不打算再听下去,眉眼淬寒,扫了眼一边儿还浮着碎冰的泉,已经估算出了大概。这水不深,边儿上又都是伺候的,如果他此刻把闻牵枳一脚踹下去,大概也淹不死人。
他这就要动手,就瞥见泉边石后露了衣摆,贺沧笙秾丽的眉眼露出来,和冬日微雨相映冷淡。
他忽地就转了心思。
他想要贺沧笙心疼他护着他宠着他——尤其是在这位闻牵枳面前。
于是他低了头,完全地收起了气势。闻牵枳具体说了些什么他大概也没听见,就顾着做出受了欺负的样子给贺沧笙看了。
无师自通,莫名地很像样。
闻牵枳果真不懂什么叫见好就收,落井下石得不亦乐乎,惹得这本就没在井里的人终于失了耐心,慢慢地真变得委屈了。
只不过是对贺沧笙。
他都这样了,她怎么还不站出来!
而闻牵枳偏偏就选在这时候上前了一步,苏屹知道他挡了贺沧笙的目光,伸手就按了闻牵枳的手腕。闻牵枳以为他又要动手,立刻扬了手腕,将那暖炉不偏不倚地扔到了他身上。
正中苏屹的下怀。
暖手里的炭都是细碎的,打翻在半空时带起晶亮的火点,很快就被雨水浇灭了,落在人脚下。苏屹其实除了白袍被沾脏以外根本就没事,别说手上,就是来自那炉的暖意都没感觉的,却故意露了痛苦的神情,像是真伤着了。
果然,就在他退开两步时,那泉边枯枝陡然被拂开。贺沧笙已绕过峭岩,直看过来,面色冷凝道。
“在做什么?”
这一声问得凉薄,惊得在场的下人们悉数扔了伞跪地。闻牵枳这下也淋着雨,回首时露了慌乱,道:“殿、殿下!妾身……”
贺沧笙却只冷睨了闻牵枳一眼,就直接往苏屹那边去。少年正站在一边儿不说话,眉眼间不见狠色,垂眸安静,手还扶在自己的小臂上。
十足的委屈。
心中倒是狂喜。
贺沧笙过去轻触了苏屹的手臂,看那袍上面还有炭灰留的印。她看向苏屹,轻声问:“可是伤着了?”
细雨濡湿了苏屹的睫,他还是含着下颚,道:“没有。”
可分明皱着眉,一副有事的样子。
“嗯?”贺沧笙偏头看他的眼。
“没伤,”暗地里恨不得黏在贺沧笙身上的少年竟犹自撤回了手臂,道,“不疼,真的。”
这话有意思,既是没伤,又哪儿来的“不疼”?
越是这样越惹人心疼。
贺沧笙长指蜷曲,回头看向闻牵枳。她久居高位不怒自威,再加上这会儿是真动了气,妖娆的眉眼凉寂下来,竟不用一言便吓得闻牵枳跪倒在地。
“殿下……”他颤着肩开口,“妾身不是故意的,真的是他……”
贺沧笙垂眸看他,冷冷道:“赔罪。”
闻牵枳扬脸,道:“殿下,妾身、妾身错了。”
贺沧笙神色不悦,道:“本王是让你向苏屹赔罪。”
闻牵枳浑身发抖,让他在苏屹面前跪下,他已觉得是奇耻大辱,还要赔罪,这让他愤恨得几乎发狂。上次在望羲庭,殿下就是不问青红皂白地维护苏屹,谁知今日也是如此。
这小子到底有什么好!
他不甘心,当即膝行半步,再次仰面道:“殿下,时才是他抓着妾身,才弄翻了手炉。真的不是妾身要——”
“本王耐心有限,”贺沧笙的靴尖轻摩地面,无情地打断他,重复道:“给人赔罪。”
“殿下……”闻牵枳是真憋屈,可也知道贺沧笙从来说一不二。他原以为苏屹失了宠,不想这小子装个样子,就能哄得殿下回心转意!
戏码拙略,可殿下竟然还吃这一套。
“苏、苏侍君,”他缓缓转向苏屹,道,“方才,我,多有得罪。真的是、是无心之失,还请苏侍君原谅。”到了最后已声若蚊蝇。
“无事的!”苏屹立刻回话,双眼却只看向贺沧笙,道:“殿下,是我不好,挡了闻侍君的路,闻侍君才罚我的,该怨我。”
他这一句,既坐实了闻牵枳欺负人先动手,又把自己塑造得懂事明理。
闻牵枳听着,当即便不可置信地看向苏屹,双唇气得都发了抖,道:“不是的!苏屹!你信口胡言……是、是你自己要动手,还把暖炉弄翻!”
苏屹神色坦然,看着贺沧笙,澄净的双眼眨了眨。
贺沧笙大概明白了。
闻牵枳骄纵无礼出言挑衅大概假不了,但后来嘛,就主要是这位苏屹在玩儿花样。
刚才怕是早就看见她了,这才做出一副受委屈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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