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命。
“无论如何,小公子都是岑氏唯一的后人!这事儿你赖不掉!”厉阿吉抬高声音,“玄疆二十万大军,当年战无不胜,就是王爷降敌,我们在今日也是能战之师!玄疆并非不堪,忠义之士,小公子既活了下来,他们都等着小公子主持大局!”
“如何主持?”苏屹放下茶盏,光影下的瞳孔如同兽类的眼,在深邃中只余危险。他道:“岑氏犯的是灭门之罪,我如今站出来,要怎么说,说什么?皇帝、朝廷、玄疆的军士和百姓,我要与谁说,又如何说得过去!难道要我回玄疆自立为王,与大乘和西戎同时为敌么!”
“那你当如何!”厉阿吉攥紧双拳,“小公子若是想回归玄疆,我等就是挥兵打到京都也是愿意的!可我观小公子如今、如今的心思却不在重振岑家和玄疆上!京都中的人言我原是不信的,可是那日,在郊外一线天处,我是亲眼所见,你、你与那男子……”
厉阿吉气得肩膀发抖,调整片刻,继续道:“想必那位就是楚王贺沧笙了!那是什么人,不只是皇子,还是个风流无度的纨绔!你竟甘愿做此人的娈\\宠,此事你、你要如何解释,又如何向你长眠地下的父亲和兄长交待!小公子,你糊涂啊!”
“我乐意!”苏屹猛然抬了眸,眼光竟然狠得像狼。他看着厉阿吉,一字一句地道:“你与玄疆众人瞧不上我,我无所谓争辩,可你若带上殿下,就别怪我不客气。”
厉阿吉见他竟如此在明面儿上护着,张嘴想要反驳,却被苏屹蓦然截断。
“你提到岑源崧和他的嫡子们,此事何其可笑!”他露出了牙尖嘴利的内在,字字诛心道,“岑源崧对我生而不养,父子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留着我娘拖着病体在后宅等死。至于那几位兄弟,我连名字也记不起来,见着了也只有磕头请安被羞辱的份儿。如此的父兄,你告诉我,我有什么要向他们交待的!”
他胸口剧烈起伏,和厉阿吉相对不语。
他闭了闭眼,那一日掐着闻牵枳喉咙的感觉又上来了。这愤怒里夹着痛快,痛快里卷着沉闷,一股脑地往上涌。
而这些最终尽归光明,全部消失在他记忆中贺沧笙那双冷静又妖媚的眼里。
雨丝胧晴,午后的昏光斜入窗内。苏屹眸光微沉,干净年轻的脸上终于逐渐隐没了狠戾,先厉阿吉一步恢复了平静。
“我的出身我不会忘,也忘不了。”他道,“朝堂争斗、民间疾苦,我都看在眼里。这几年大伙儿谁也不好过,我也都知道。”
厉阿吉倏地看过来,似是很惊讶。
苏屹半身都浸在阳里,神情很平静。他露出了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成熟,似乎时才狠绝发泄的不是他一样。
“玄疆和玄疆军我都要收复,玄疆王的名我也要继承。”苏屹沉了声音,“但不是自立为王,也不是追随大乘,更不是投敌西戎。”
厉阿吉眼中疑惑,同时也出现了惧色。
他是硬朗赤诚的一生的汉子,岑源崧的判降是他不可理解也不愿回首的伤痛。他从未想过岑家留了人,更没想过是这个少时受尽欺凌的小公子。于公于私,苏屹都有无数拒绝回归玄疆的理由,可他说出收复和继承这两个词,就是厉阿吉等人唯一的希望。
“我效忠的,只有楚王贺沧笙一人。”苏屹缓缓道,“无论你们如何想,我都只效忠她一个,但我迟早会让你们知道,她才是大乘真正需要的皇帝。京都中传言可笑,明明是我上赶着,却说的都成她的错了。厉副将,我给你一句实话,我今日愿意来见你,再提旧事,也都是因为我要为她收复边关。此事于我是儿女私情,可也与你们息息相关。楚王心存远志,为人与外界传言大相径庭,只有她坐上皇位,玄疆和你们才有再次堂堂正正站在大乘国土上的可能。”
厉阿吉挺直了后背,呼吸声粗重起来。
“玄疆的情况,你自当详尽地讲给我听。你既往返于京都和玄疆之间,那么边关境内的那些人和生力军,三月之内,我要见到书信和承诺。”苏屹微笑,眼中却冷得骇人,“我是岑源崧的儿子,更是今日岑家的唯一后人,从前如何我不想记着,只是今日既然见到了厉副将,我就是你以及玄疆今日所剩众人唯一的主子。”
“小公子!”阳光划过厉阿吉霜色的鬓,他猛地站起身,对着苏屹拜了下去。
“记住,你们效忠的不止是我,”苏屹看着厉阿吉的发顶,“而是楚王贺沧笙。她在,我在。我在,玄疆就在。”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还有一章。感谢观阅。
第34章 截胡
贺沧笙被赵贵妃留下在婉华宫用过晚膳,离宫时已是黄昏。她让何栀晴与芙簪先行回了府,自己在偏殿换了常服。
长街上的灯笼已经亮了起来,钟鼓楼才刚报了酉时。天色昏沉,雨水笼下来,有太监给贺沧笙备了伞,她却没接,出门时长指点过宫门上的青琐闼,就这么走入雨中。
贺沧笙没有回府,头一次在外边儿一人吃了酒。
她的酒量是跟着贺峻修还有京都中一众贵公子哥儿练出来的,但今日她心里压着事儿,几杯后就觉得燥热发昏。
人们都说这种冰凉的辛辣能让人暂时忘记一些人和一些事,可就连这样的规避贺沧笙也做不到。她一杯杯地喝下去,眼前越模糊脑中就越清醒,像是自虐一样反复地想起母亲的话。
“怀歌,不可。”
“怀歌,你没有退路。”
“怀歌,你此生,只能做男子。”
“算是母亲对不起你。”
对不起么——她却连恨的力气都没有了。
贺沧笙蓦然摔了杯,摇摇晃晃地走出酒肆。她行在雨中,身侧的人间烟火被街上的灯笼和天边的月色照得澈亮。她扫眼过去,凄惨地笑起来。
贺沧笙回府时已经亥时一刻,芙簪带着人撑伞出来接,上前要扶,都被她挥开了。
其实贺沧笙是让他们都回去,但芙簪知道她的身份,又见人是真醉了,怕出什么事儿,哪里肯退,就远远地跟着。
穿过花园的时候贺沧笙又路过了细泉,水上层冰被雨打得尽数化了,此时真的开了春,连风也不那么冷。贺沧笙脚步踉跄,忽然想起了白日里闻牵枳在此处给苏屹难堪的场景。想到这个场景,她就自然地想到了苏屹,想到了少年昔日笑起来时露出的小虎牙,还有在闻牵枳面前低下去的头,委屈的神情,和不甘心的争辩。
就算知道他是装出来的,贺沧笙还是觉得不痛快。
从右侧的小路拐出去就是望羲庭,贺沧笙扶着身边的峭石,停了脚步。
要过去吗?
要过去……吧。
眼前眩晕,心中想见苏屹的想法却愈发清晰。她推了把石就要往那边儿去,谁知另一边的路上忽然来了人。那人见了她就加快了脚步,人还未到,先提着嗓子惊喜地喊了声“殿下”。
贺沧笙就算是看见了人也不太认得,可这人却几步到了近前,飞快地行了礼,道:“殿下,您可是醉了?”
贺沧笙稳住脚步,仔细辨认了半晌。
竟是邹沉蒿。
他也是真有意思,大半夜的也穿得精致,就是发髻稍散,身上丹矾红的锦袍仍是一丝不苟的平整熨贴。
“殿下,”邹沉蒿站在贺沧笙跟前,低声又急切地道,“您这是吃醉了,不如,到妾身院儿里歇着吧?”
他上次做了羹,还练了好久的曲子,想请人过去,却被贺沧笙一句“本王今晚还歇在苏屹的房里”给打了回来,后头就算是装病都没能让贺沧笙去瞧一眼。今日竟能遇见没被苏屹陪着的贺沧笙,自然不肯放过。
“殿下?去妾身那里吧?”他见贺沧笙不回答,就又问了一遍,还伸手轻轻地拽住了贺沧笙的小臂。
“你……”贺沧笙醺然发问,“能让本王开心吗?”
这问题落在邹沉蒿耳中就是别样的暧\\昧,急忙点头道:“当然!”他稍露兴奋,“妾身来就是要让殿下开心的!”
邹沉蒿不知旁人,只记得自己入楚王府的那日,本以为要在新婚夜好好伺候。谁知贺沧笙掀了他的盖头就算了事,连手也没摸着,从此让他独守翠鸢阁。
虽说吃穿用度上从来没委屈了他,但邹沉蒿还是不甘心。
贺沧笙生得好看,他又已经坐上了侍君的位子,自然是对贺沧笙许意已久。
此时的贺沧笙的气息和酒香掺混,凤目半阖,已经不能太站稳。她不驳斥就是对邹沉蒿最大的鼓励,他看着机会就在眼前,压着高兴,笑得却羞涩,轻轻地伸手过去,要环贺沧笙的腰。
贺沧笙被他搂得侧身,她不习惯也不喜欢这样的亲密,模糊又强烈地觉得此事不对。她甚至分不清这人是谁,却知道他不是苏屹。
她只想要苏屹。
邹沉蒿自然是不肯放手,凑过来离得更近,是结结实实地扶抱着人。贺沧笙挣扎推阻,却发觉已经用不上劲。
她打算出言呵斥,却在昏暗里听见谁的骨头响动了一声,邹沉蒿就突然摔到了一边的石上。
紧接着她就被人接了过去,结实的肩头和手臂成为了她的依靠。
贺沧笙仰颈,正对上苏屹那双明亮的眼。
只是这双眼里这会儿含了怒气,狠戾翻涌不下,看向正在爬起身的邹沉蒿时更像是要吃人。
苏屹紧紧地搂着贺沧笙的腰,看着这人迷蒙欲睡,连站也站不稳。那双凤目潋滟得不得了,让苏屹胸口有种深邃的欲望,靠着心跳压下去,再窜上来让他心跳得更加猛烈。
“你!”邹沉蒿握着几乎脱了臼的手腕,忍着疼从地上站起来。他很狼狈,也很生气,对苏屹横眉立目,道:“你是哪个,竟、竟敢伤我!”
“伤的就是你。”苏屹脸上没有笑容,阴鸷地重复道:“在下苏屹,伤的就是你。”
邹沉蒿没想到这白袍少年就是那个独霸了贺沧笙近三月的苏屹,私仇新恨,让他当即变了脸色。
可苏屹根本不屑再看邹沉蒿,也不想知道这人是谁,反正这模样言行,大概就是哪位侍君了。他只顾着贺沧笙,把人紧紧地圈在自己怀里。
他从没觉得自己如此愤怒过。
还无比后怕。
若是今日他来晚一步。
贺沧笙这会儿已经闭上了眼,还侧脸在他肩头蹭了蹭。苏屹低头,两个人的嘴唇离得那么近。
贺沧笙小小地“嗯”了一声,道:“苏屹。”
这一声不似平时低沉,竟是清琅微颤的女子嗓音,听着像是……
迷糊的娇嗔。
苏屹只觉得自己热汗也要出来了,全然不顾在场围着的一圈人,低声问:“嗯?”他喉结滑动,“殿下,你再说一次。”
“苏……”贺沧笙这会儿对他有求必应,“苏屹。”
“我在。”苏屹胸前起伏,贴在人耳边说话。
“你……你真的,是,苏屹,么……”贺沧笙长睫抖动,似乎是想睁开眼。
苏屹几乎和她鼻尖碰鼻尖,道:“我是。”
贺沧笙又蹭在他肩头,似是央求地道:“我要苏屹。”
苏屹在这一句里猛地呼吸粗重出了声,他利落让贺沧笙的双臂环过自己的脖颈,抄着膝弯把人抱了起来。
转身就要离开。
“你给我站住!”站在原地呆看着两人亲昵了半晌的邹沉蒿终于回过神来,情急下喊出了声,“你把殿下放下!”
今夜是他先遇到殿下,明明一切顺利,怎么就这样让这小子截了胡!
“不放。”苏屹看向他。
邹沉蒿甩袖上前两步,竟要伸手。
“你今日赶再碰殿下一下,我就剁了你的双手。”苏屹站在原地,眸中沉淀黑暗,字字清晰道,“我说到做到。”
都是侍君,偏他独占着人不让碰,还这么理直气壮。
邹沉蒿从没见过这样的人,虽气愤,却吓得不敢动,浑身哆嗦。苏屹不会再跟他啰嗦,抱着贺沧笙就往望羲庭去。
“你不许走!”邹沉蒿喊出声,“是、是我先遇到殿下,你不能……”他想了想,换了说辞,问道:“你这是要带殿下去哪里?”
苏屹听了脚步,侧过脸回答邹沉蒿:“自然是回我房里。”
他的面容沉测在昏暗中,并没有转身。
因为贺沧笙正安静地贴在他的胸口,侧脸的曲线他一览无余,颊上还带着醉酒后的绯红,非常勾人。她瘦弱的身子在苏屹怀里蜷起来,不仅轻,还像只猫。
苏屹不想把她给任何人看。
“你、你竟敢就这样带走殿下!”邹沉蒿还不肯放弃,喊道,“难不成是趁着殿下吃醉,生了不\轨之心?!”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明天见。
第35章 争宠
“不轨之心?”少年的声音在黑夜中沉得吓人,“邹侍君这话有趣,怕是更应该问你自己。”
“你!”邹沉蒿气结,口不择言地道:“这会儿装什么清高,当我不知道你存的什么心思吗!还不是上赶着!想来你也真是豁得出去,殿下原本已冷落了你,不过是会些手段!”
苏屹不怒反笑,道:“你说得不错。”
他转回了脸,低头看着贺沧笙。殿下已经睡过去,手换在他颈后,脸就埋在他胸口。赤色的风领被蹭得乱,隐约露了雪白纤细的脖颈,娇丽得不像话。
邹沉蒿在身后问话:“你什么意思!”
“我就是会手段,也要耍手段,让殿下只宠着我。”苏屹话中带笑,挑衅地道,“你还有西院里那些人若是不服气,欢迎随时来战。”
邹沉蒿被气得后仰,偏偏手腕还疼,闻牵枳差点被掐死的事儿他也听说了,故此不敢真的去惹苏屹。可他看着苏屹抬脚就要出院子,还是忍不住开口,大声道:“你别太嚣张!”
苏屹脚步微顿,对邹沉蒿道:“那可怎么办,我有嚣张的资本呀。”他就是要故意气人,嗤笑一声,“从前我待人冷冷清清的时候殿下尚宠着我,如今我要用手段,还怕争不过你们么。”
这无情的讽刺从天而降,怼得邹沉蒿一个踉跄。可他也无言反驳,毕竟贺沧笙连喝醉了也在唤苏屹的名字。
但他不会认输。
今日之事他记着,就当是苏屹下战书了。大不了他回去联合西院里众人一起,让苏屹成为公敌,不信整治不了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