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知沅心口一疼,那种撕裂的疼痛将她从梦境中拉出来,她睁开眼,果然没有裴言,只有迟迟焦急地看着自己。
原来只是一场梦。
陈知沅喘着气,紧紧地闭着眼睛,良久才缓过来。她放下手,把被子重新抱起来,裹在自己身上:“没事,只是忽然有些心绞痛,没事了,别担心。只是……只是……好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明明不是噩梦呀。
这话立马让迟迟想起了那段不好的回忆,她的笑脸僵硬片刻,又扭到了一起:“殿下……”
是真的着急。陈知沅轻轻地抚着她的眉毛,一点一点想要将它们舒展开:“眉毛怎么皱在一起了,我没事,我不是小孩子了,不会再因为想起这撕心裂肺的疼痛而觉得悲哀得没有解法。”
她曾经痛彻心扉,承受着心肺撕裂般的疼痛,她昏昏沉沉一病不起,在鬼门关走了一趟,若不是太医们医术高明,姜国的清平公主,早已经是只留在史书上的人了。虽则如今看来,若是当初真的就留在史书上,或许不会沦落到现在这样被自诩品德高尚的朝臣嫌弃,甚至百年之后几代君王更迭,宠爱她的人都作古之后,还会留下骄纵名声的地步。
可毕竟还是活了下来,且现在还越活越健康,越活越强壮,一顿能吃两碗饭加半个肘子,敞开吃的时候,胃口比得过两个裴言。陈知沅看得很开,道理听的很多,活的更加潇洒。
陈知沅开府的时候呵呵的,父母康健,兄弟友睦,朋友亲密,人间至幸,她觉得自己满足得很。所以那时候就算是遇到所谓不顺心的事,吃一只咸水鸭,和两壶酒,烦恼也就烟消云散。于是这几年来,她的心口还没痛过,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了。
见陈知沅脸色渐渐好起来,迟迟笑起来:“殿下如今美满非常,定然不会再遇到这般悲痛的事,若是来年家里添了小公主和小世子,那就更好了。”
陈知沅捂住她的嘴:“胡话,我将你宠着,叫你越发没规矩了,公主世子岂是你我嘴里就定下来的。”
迟迟驳道:“怎么又是胡话呢,谁不知道王君宠爱殿下,不亚于先王,若是殿下有了孩子,凭着王君对殿下的疼爱,王君必然是要封殿下的孩子为公主世子的。”
这不是迟迟一个人这样想,许许多多盯着公主府,生怕王君一个高兴允陈知沅僭越的臣子都在担忧,凭着两朝君王的疼爱,会将陈知沅这样一个不算正统的公主推到高不可攀的位子上去。他们害怕陈知沅母女一代胜过一代的荣宠传承下去,到了陈知沅的孩子身上,会让正经的皇子公主都比不过。
他们杞人忧天,却还深信不疑。陈知沅不屑与他们争论荣宠一事,但也不想因为这事累及儿女。
陈知沅轻轻摇头:“这些不是你我可以揣测的,我不求这些,名头嘛,不用太高贵,他们有我这个公主娘亲就够了,何必再得尊荣。再者我与阿桓还没想过这些事,双清双泠还小,哪里分得出闲心再去照顾更多的小孩,还是等那两个小家伙长大些了再说吧。”
这是实话,是真心话,裴言将他的两个侄辈视如己出,陈知沅也如他一样,在他们夫妻眼里,裴双清与裴双泠就是自己的孩子。裴家小儿女从小到大几乎都是裴言一手带着的,他不肯将孩子交给下人,亲力亲为,如今陈知沅嫁到大将军府,也是自己来带的,的确分不出时间来考虑子嗣的事。迟迟点点头:“殿下疼爱小公子和姑娘,奴婢都看在眼里,殿下年纪轻,也是等得的。”
陈知沅道:“我好像还没有想过身边再多两个小孩子是什么样子,有没有孩子与我而言不如许多人那般重要,而阿桓这个人,我原以为他将两个孩子捧在手里,生怕伤了碰了的,是因为喜欢小孩子,可现在明白,他不是喜欢小孩子,他只是爱着双清和双泠。”
“唉。”迟迟微微地叹息,不知道是为了陈知沅的豁达,还是为了陈知沅的过分豁达。
陈知沅在这件事上却没什么好多思量的,她似乎听见什么,凝神认真听了听,说道:“你听,是双泠在弹箜篌。”
迟迟也跟着听了听,回道:“姑娘学得真好,多好听啊。”
“上次在随州,双泠没有来得及弹给阿桓听,等阿桓这次回来,双泠的技艺也更熟几分,一定要弹给他听听。他要是知道双泠的箜篌这么厉害了,肯定比打了胜仗还高兴。”
那乐声欢快清灵,让人听了心情愉悦,疲惫不适尽数消散。陈知沅好像已经能预见他们一家其乐融融的场面,于是感慨道:“日子就这么过着,真好呀。”
没有世俗喧嚣纷扰,没有墙外旁人吵闹,没有一觉梦好却还忧心天明分别,更没有两地相隔不知归期。
春天的风会吹动城外的桃花,惊扰夏日沙沙的竹林,天高气爽的时节有红枫飘落,知道梅花香气溢满院子,又可见梅林的星穹斑斑点点。
这一切,漫长静谧,美好怡人,只是因为我们在一起。
陈知沅低低的,低低的,低低的。像是不能言说的秘密,只留在嘴边。
“阿桓,我有点儿想你了。”
变数
公主府的梅花谢了,大将军府的梨花开了,裴双清的剑招有了些过得去的样子,裴双泠也从柔见那里得了称赞,说是难得的天分,又贵在勤勉,将来必然能名扬临阳。
期间到了裴言生辰的时候,陈知沅写了家信,连带着自己绣的荷包一起差人送去了北境。陈知沅是年年都给长公主夫妇写生辰家信的,他们一家古怪地分隔两处,总还是要找些羁绊联系。生辰家信陈知沅写的很熟练了,但写给裴言还是头一次,裴言二十一岁的生辰,因为这夫妻小而别不能一起,就更显得不遂人愿。
然后梨花也谢了,池子里有几株无心养出的莲花开了,莲花无心养出,但开得很好,陈知沅趁着一日日头不那么毒的时候,拉着迟迟去摘了莲蓬,剥了莲子,给双清双清煮汤喝。陈知沅的厨艺一言难尽,也就是双清双泠不好让她失望,连着喝了半个月,每天的脸都是绿的,陈知沅却只当他们是没睡好。自幼调皮捣蛋惯了的陈知沅哪里明白,两个七岁稚子的懂事。
等到莲子汤也没得喝的时候,城郊的白菊便开了,临阳城一圈儿,全是白菊香。城外大昭寺山脚下开着很多白菊,一簇一簇挨挨挤挤,不知是不是因为在佛门脚下,才有了这样的势头。临阳城里有些夫人小姐,有赏菊的爱好,一到秋天,便会三两相约去城郊。陈知沅是没有这样的闲情的,但屋里的瓷瓶从梅花谢了之后插过梨花,放过荷花,现在也空了好几天了,便叫迟迟去采了些白菊回来插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