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屋里装瓶的时候,陈知沅带着迟迟将院子打扫了一遍,闲着没事做的时候,打扫也很有意思。
陈知沅其实自己也没想明白,年纪越大,日子越清闲是怎么回事,大抵是现在不大乐意出门的缘故吧。陈知沅此时无比地像一位公主,因为寻常人家的女儿大多不会觉得打扫有意思,正如陈知沅偶尔也会觉得吃酒玩乐无趣一般,时时做着的事情,就腻烦了。她之所以觉得有意思,是做得少了,在这少有的收拾中,她有了当家做主的自豪感。
要是裴言在,一定会笑话她,打扫着打扫着还能生出当家做主的沾沾自喜来,她是头一份。
院子打扫好了,秋天也过了快一半了,陈知沅很后悔,后悔一时兴起,她这个院子怎么这么大呀,拉着迟迟打扫了好几天才算完。
听着陈知沅抱怨,一旁的迟迟都不好开口,大将军府的院子就算大了,要是殿下回公主府去打扫,怕是累得腰酸背痛才算完。
秋半的时候,没有莲子汤可以煮了,白菊也看够了,陈知沅终于从自己没事找事的忙碌中闲下来,觉得周身都是无法摆脱的寂寞。
她拼命让自己充实着,用两个孩子的事麻痹自己,其实是为了逃避自己觉得寂寞这件事。从年初裴言家信开始,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第二封信来,在西境的陆让不知道是不是很忙,没有一点儿消息传回来。陈知沅揉了揉肩膀,趴在桌子上,小猫儿似的“嗷呜”,哀号不已:“说来也是奇怪,阿桓那样早的时候便写信回来说,快回来了,可这都好几个月了,人不见回来也就罢了,连信也不写了。那封信我都快看出花来了,阿桓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呀。”
出去采买回来的迟迟恰好跨进房门,听见陈知沅的话,便凑上前,神色凝重:“奴婢前两日上街采办,听街上的人说,北境那边有些严峻呢。”
“街上人说的听听也就算消遣了,我与阿桓刚成婚那会儿,上街时还听见有人说阿桓娶了我,是有辱门楣,暴殄天物呢。说的有鼻子有眼,还以为定北将军有多委屈,觉得我很有淫威,软了裴家少将军的铮铮铁骨。那些人说些乱七八糟的事最在行,嘴里的话三分真七分假,北境的局势,他们还能分析出来?”
这是陈知沅的心头恨,他们才成婚那会儿,有一日去望东楼喝茶,听见底下有两桌人在议论公主大婚的事,他们全是些粗犷的汉子,听得出对裴家很是敬佩。姜国习武之人,除了一些高位之人,几乎都很崇敬裴家,许许多多的人都以能成为裴大将军手下的一员为荣。而这些汉子也不例外,在他们眼里,清平公主要是个男子,便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又令人不喜的纨绔子弟,混账世子,可即便是一人之下的当朝公主,满朝无二的贵女,在他们眼里也是不配裴家少将军的。于是这些汉子抱怨起来,说少将军怎得没娶个英武气度还有风骨的将门女子,白瞎给了娇滴滴的小公主。他们说的义愤填膺,所以全然忘记了陈知沅除去公主的身份,只看她身上流的血,也是将门出生的人。
这些议论惹来邻桌几个头发花白的老头的附和,那几个老头看着像是朝中人,他们的穿着陈知沅能看出一些端倪,头发胡子花白,应是老臣,但得是那种不太得志,空有情怀的老臣,不然也不会坐在底下,喝廉价的黄酒。
陈知沅心里清楚,先王王君最会赏识人才,在朝野上不得志,就只能是才学不够,眼界太低,本事有缺,无他。这些不会反省自身的人,说起别人的坏话,一般都是不含糊的。
而老臣们是看不上这些汉子的,但他们说的话让人喜欢,这些朝中人,得志不得志的,只要不是和叶裴两家利益相关,或是先王给了丰厚恩典的,没几个是看得过陈知沅这一家的。永康侯为数不多的时候教导陈知沅,别看旁人做什么,别听旁人说什么,他们眼红尖酸,是因为叶家无上荣耀,是因为陈知沅极尽恩宠,他们得不到这些,所以流言中伤。而叶家也好,永康侯也好,乃至于陈知沅也好,承了这些恩典,就好好受着,至于那些难听的话,当没听见,他们的三言两语什么都不改变。
那些老臣听见有人为裴言鸣不平,也觉得说的极是,还顺便附和,裴家倒了霉瞎了眼,娶了清平公主,可惜裴家少将军一表人才,文武兼备,没能配个才情卓然的世家小姐,可惜了。
这话陈知沅记得父亲的教导,与裴言听了也就一乐,不当回事儿,跟老年人不好计较的,可偏偏这些话被听墙角的讨饭小子听了去,变了个味儿奔走相告,跑了几条街,吼的全是清平公主白瞎了裴少将军。
一来二去,传成了真话似的,陈知沅于是把永康侯的教诲抛诸脑后,气得三天没吃肘子。后来裴言为了哄她,假模假样地拿着棍子说要去讨说法,吓得陈知沅赶紧按住他,罢了罢了,被人说道已经习惯了,不必动此干戈。裴言顺水推舟放下棍子,让陈知沅也不生气了,此事便就过了。
这是闲话。
迟迟接过话:“奴婢也觉着是闲谈,毕竟连殿下都没有收到消息,更遑论那些人。可是殿下,采薇今日趁着采办又来寻了奴婢,奴婢在街上看见她还很吃惊,她说是听见几个大人散朝后闲谈,提到北境,都是皱眉摇头的样子,所以趁着今日出来,告知奴婢一声。”
一番话也听不出什么名堂,陈知沅在宫里长大,下朝结伴讨论不止的臣子陈知沅见得太多,他们似乎就喜欢端着,显得自己深思熟虑很有想法,所以好事也皱眉,坏事也皱眉。陈知沅在宫里十六年,记事再笨也能算十年,每天下朝不皱眉的臣子大约是两只手就能数得过来的,这其中还包括她那位常年气定神闲的父亲,和不形于色的裴大将军。
只是这件事事关北境,事关裴言,加之陈知沅的确再也没有收到裴言的信,于是不得不静下心来思索:“采薇是个好姑娘,可惜我出宫了,若还是在宁康宫里住着,倒是将她讨了贴身带着,与你作伴也好。说来她与我没什么情谊,不过是因着与你的关系,对与我有关的事分外留意,这已是她第二次为我的事冒险传信了。宫人私下勾连权贵,要是被发现,可是重罚。”
“不过采薇既然特意来传信,便有几分可信,只是想问也找不到问的人,大哥忙得我已经很久没见他了,阿淮我是不想烦他的,还有谁可问呢?”陈知沅坐直了,人也严肃起来,“有了,迟迟,回公主府去寻个可靠的,有些身手的,叫他立即启程去清平郡传个口信给城主,请城主帮忙打听北境的事。清平郡里随州更近一些,城主是做事谨慎的人,信得过。”
迟迟点头:“是,奴婢这就去。”
“对了,叫人乔装好,趁着天还没黑去,若是晚了,城门口盘查得严,要被发现是公主府出去的人,少不得被沈愈之多问,到时候被沈愈之知道了,大哥也会知道的,会添麻烦。”
迟迟应声,立刻就出去办,陈知沅舒了口气,弯着腰驼着背,觉得有些疲惫。家里没有大事还好,有了大事就连找人帮忙都难,从前先王与先太后在的时候,陈知沅不会为这些事操心,现在却到了只有自己筹谋的地步。
陈知沅低着头沉思,明明知道裴言的能耐,可事关他的安危,还是不免担忧。她从枕头下摸出玉老虎和家信来,她是真的不嫌硌得慌,那个玉老虎不是揣在身上,就是放在枕头底下,裴言曾暗戳戳地问陈知沅那东西放枕头下不会脑袋不舒服么,陈知沅反驳他那小老虎又不是大件硌得到谁啊。
陈知沅把家信展开,这几个月翻来覆去看得一行字现在来看,还能看出新的喜悦。
阿卿,安否?北境局势稍稳,不日便可相见。
可是阿桓,你什么时候才回来呢。
誓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