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通身软得没有一丝力道,近乎是一挨枕头,便阖上一双迷离的杏花眸昏昏睡了过去。
房内的烛火并未熄灭,仍旧旺盛地燃烧着。
大抵小半个时辰后,下弦月隐于云后,谢钰低哑的语声响在她的耳畔:“妹妹是想自己劳累,还是令我劳累?”
折枝低垂的长睫轻颤了颤,连指尖也不敢妄动,只装作自己仍在熟睡,并未醒转。
谢钰等了稍顷,没等来她的答复。
遂垂下长指,抵在她的腰间,轻挠了一挠。
折枝腰上最是怕痒,一时忍不住笑出声来,忙将自个卷进了锦被里,躲开他的手:“哥哥,别,别——”
“原来妹妹醒着。”谢钰的语声响在锦被外,带着低低的笑音。
折枝这才反应过来坏了事,赶紧将锦被拉过头顶,小声道:“折枝这便睡——”
“不必睡了。”谢钰将人从锦被中捞出,梏入自己怀中,那双薄唇从那柔软的雪腮上一路吻落,语声渐渐低哑:“明日无事,妹妹可以睡到天黑再起。”
红烛熄灭,窗外的夏风走过低垂的红帐,带出几缕冶艳的荼蘼香气。
良久,风停雨止,谢钰侧身躺在小姑娘的锦榻上,在夜色中静静垂眼看她,薄唇轻抬。
这回小姑娘是真的睡熟了,只是在睡梦中还紧紧抱着自己的绣花枕,蹙着眉赶人:“就这一个枕头……哥哥睡到别处去……”
谢钰轻笑了一笑,将人拥入怀中。
枕上她的绣花枕,吻上她潋滟的红唇。
-完-
第57章
◎“哥哥打吧。”◎
立夏将至, 正午的日头已明灿至晃眼的地步。即便是越过长窗,透过红帐这般跋山涉水而来,落在小姑娘面上的时候, 却犹有烫意。
折枝垂落的羽睫轻颤了一颤,朦胧自锦榻上坐起身来,轻轻唤了一声‘半夏’,又揉着眼往榻缘处挪去。
锦榻向外那侧已散尽了余温, 大抵是谢钰天未明便已离开。
折枝习以为常,只趿鞋起来, 一壁拾起春凳上叠着的心衣系上,一壁抬手将绯红色的幔帐撩起,挂在旁侧悬着的金钩上。
眼前的光线随之明亮,折枝有些不适应地拿手背轻挡了一挡。待再放落时,却见谢钰一身官袍立在临窗的长案前, 正执笔书写。
大抵是听见她起身的响动, 便也随之抬眼, 淡看向她。
两人的视线略一交汇, 折枝慌忙拾起一旁的外裳拢在自己身上:“哥哥怎么还在沉香院里?”
谢钰搁笔,薄唇微抬:“妹妹方醒, 便急着赶人吗?”
他的视线垂落,停留在小姑娘匆匆系着领口玉扣的素手上, 笑意深了几分, 似好意提醒道:“妹妹还未穿襕裙。”
折枝一愣,雪腮骤红, 忙又抬手将刚挂起的红帐放落, 将自己藏在里头。只匆匆将衣衫换好, 这才自帐内探出头来, 有些局促地拿手指理着自己睡得有些散乱的乌发,小声解释道:“没有赶哥哥,只是以为哥哥上值去了。”
“原本是想去的。”谢钰斯条慢理地整了整自己深蓝色的官袍袖口,轻笑道:“只是清晨我想起身的时候,妹妹一直紧握着我的衣袖不放,这才耽搁了早朝的时辰。”
“只得午膳后再去。”
折枝知道自个睡相不好,朦胧中抓个枕头锦被的不肯放也是常有的事,可被谢钰这般直白地说出来,还是有几分赧然,只小声道:“哥哥先忙着,折枝到浴房里梳洗去了。”
说罢,也不敢抬头看他的神情,只绯红着秀脸匆匆往浴房里去了。
待再回来的时候,已是穿戴整齐,连那乌缎似的长发也以珠钗挽起,梳成乖巧简单的百合髻。
“哥哥。”
折枝轻轻唤了他一声,顺着屏风走到临窗的长案边上,低头去看墨迹未干的宣纸,好奇道:“哥哥在写什么?”
谢钰搁笔,抬眼看向她。
小姑娘素着一张莲脸,穿着云白色对襟缠枝花上裳与月牙色的罗裙。便连发上的珠钗,也是淡粉色的珍珠镶嵌。
通身色彩素淡,便愈显得那双红唇潋滟,芍药花瓣似得娇艳柔软,吐字生香。
谢钰淡看了一阵,并未回答。只是等着小姑娘走到近前,这才轻轻抬手,将人横抱而起,往长案前的玫瑰椅上坐落。
他将小姑娘放在自己的膝面上,将下颌抵在她小巧的肩窝上,于她耳畔轻笑着答:“是千字文。”
“妹妹的百家姓已熟稔,也是该往下学千字文的时候。”
折枝杏眸微亮,忙伸手将砚台挪到了两人都够得着的地方,又从笔架上拿了只兔毫过来,沾了墨悬停在宣纸上,切切等着。
谢钰却并未提笔,只将那冷白的长指落在她的唇上,轻轻摩挲。
折枝雪腮微红,拿着兔毫略等了一阵,渐渐也明白过来,便将兔毫重新搁下,只在他的怀中轻轻回转过身来。又伸手环上谢钰冷白的颈项,吻上他的薄唇。
谢钰随之垂眼,长指抵在她纤细的颈上,不让她逃离,一寸寸加深了这个吻。
小姑娘的唇瓣温软,齿间犹带苓膏的清凉,似清晨时含苞带露的芍药,明媚清甜,诱人沉沦。
谢钰便也放任自己沉沦。
宣纸上的墨迹渐渐干涸,折枝阖着杏花眸伏在他的肩上,轻攥了攥他的官袍袖口,放软了语声问她:“那哥哥现在可以教折枝了吗?”
谢钰轻笑,让小姑娘重新坐好,这才提笔,写下了第一行字。
大抵是知道折枝看不懂,便又替她轻声念了一次。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张。”
谢钰的语声低醇,在这微烫的初夏里,便似廊外的熏风淡淡而过,罕有的平和与耐心。
折枝点头,拿起兔毫,跟着谢钰的语声缓缓誊写过去。
谢钰念一个字,她便誊写一个,若有笔顺错漏的地方,便再由谢钰纠正后,握着她的手重新誊写一次。
起初的时候,还算顺利。
直至写到了秋收冬藏里的‘藏’字的时候,折枝跟着谢钰反复誊写了好几次,却总也学不好。
不是写错了复杂的笔顺,便是迟疑间令墨迹晕开,使字迹糊作一团。
哪怕是谢钰握着她的手重写,写出来的字也很是僵硬,没个正形。
一连试了有十来次后,折枝终于蹙起一双秀眉,赌气似地将兔毫搁下。
谢钰轻笑,替她揉了揉发酸的手腕:“不想学了?”
折枝不答话,只抿唇将春衫袖口挽起,一双小手平平摊开,向上露出掌心。
“哥哥打吧。”
谢钰的视线往那羊脂玉似的掌心里落了一落,薄唇微抬:“打什么?”
折枝低垂着羽睫,蹙着眉小声道:“折枝没上过私塾,可是却听旁人说起过。学生若是愚笨,先生是要拿戒尺打掌心的。”
谢钰抬眉,长指垂落,握住那双柔荑递至唇畔,轻咬过那柔软的指尖。
“妹妹还真把我当你的西席了。”
折枝雪腮微红,却又不敢强行将手收回来,只得轻轻转开视线,由着他肆虐。
稍顷,谢钰松开了齿尖,却并未放过她,只斯条慢理地把玩着小姑娘纤细的手指。
他的视线停落在那珠贝般的指甲上,似是想起了什么,抬起眼来,淡声问她:“妹妹怎么不涂蔻丹了?”
折枝随之想起了初次到别业时的事来,莲脸红得看不出本色:“哥哥不喜欢。”
谢钰轻笑:“谁说我不喜欢?”
折枝一愣,隐约记起谢钰说过他喜欢红色。
这才迟疑着道:“可上回在别业的时候——”
谢钰淡声打断了她:“我并非不喜欢妹妹妆扮。”
只是,要看是为谁而妆扮。
他于心底轻哂,到了唇畔时,却只是淡淡一句:“只是不喜妹妹骗我。”
折枝有些心虚地移开眼去,轻轻应了一声,将手收回来,重新去拿搁在一旁的兔毫,小声道:“这都晌午了,午膳后,哥哥便要去宫中上值。得加紧些练练。”
“至少得将这个字练会了。”
谢钰垂目看她半晌,终于轻笑了一声,重新提笔。
*
待日上中天,谢钰便也自沉香院中离开,往宫中上值。
折枝等着半夏过来回禀,说是他的官轿出了桑府,这才随意用了些午膳,又往榻上补眠。
错开了午后最热的那一段光景后,折枝重新换了衣裳,自府中的角门出去,雇了马车往北巷里去。
等重新立在那扇桐木门面前的时候,折枝仍有些迟疑,好半晌才轻轻抬手,叩响了门上悬挂着的黄铜门环。
稍顷,那扇半旧的木门自内打开。
萧霁立在门内,见到她并未流露出讶然之色,只是温声道:“折枝过来了。”
“先生。”折枝唤了一声,为自己这些时日的音讯全无赧然低下脸去,不知如何与他说起,好半晌方斟酌着小声道:“折枝遇到了些事,一时脱不开身去。这才没能亲自过来与先生道谢。并未是有意怠慢您。”
萧霁摇头,只是温声:“你我师徒一场,本不必如此拘礼。”
折枝听他这般开口,愈是愧疚,想要说的话沉在唇齿间,似有千斤重。
萧霁抬目看向她,并未多言,只是将她引至花厅坐落,又倒一盏凉茶给她,这才温声道:“我曾与你说过,若遇到难处,可来此处寻我。”
萧霁看着她面上为难的神色,语声温和:“你无须讳言。”
折枝垂落的长睫轻颤了一颤,良久才像是落定了决心似地轻声道:“折枝本不该一而再再而三的过来劳烦您。”
“可这桩事,与折枝的身世有关。”
萧霁眸中有讶然之色转过,却并未出言打断她,只轻轻颔首,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折枝也知道,这件事除了过来求萧霁之外,指望不上旁人。终于还是艰难地将那别业中,两间庭院之事的始末大致说了一遍,又垂眼低声道:“折枝想着,若是能寻到曾经在青州或金陵城里居住过的人询问的话,兴许能有线索。”
萧霁斟酌片刻,轻声道:“我游历时,曾结交过不少友人。其中便有青州与金陵人士。”
他看着小姑娘抬起羽睫,那双杏花眸随之微微亮起来,略有些不忍,却还是低叹道:“可青州地势广阔,城池云集。而金陵城更是鼎盛之地,往来之人繁多。若是仅凭这些线索去寻你的身世,怕是艰难。”
折枝的羽睫重新垂落,低声道:“折枝并未抱多少希望,只是好不容易才有了线索——”
若是什么也不做,又如何能够甘心。
萧霁似是看出了她的心绪,沉默稍顷,这才复又启唇道:“你方才提到,谢少师用得不是本名。”
折枝一愣,轻轻点头,迟疑着轻声问他:“哥哥的名字是圣上御赐的。这与折枝的身世有什么关联吗?”
萧霁点头,缓缓道:“若是能有谢少师的本名。再走些门路,便可通过当地的户籍官来翻找当年旧籍。即便其中有同名同姓之人,也能一一排除。”
折枝垂落的羽睫重重一颤,重新抬起时,便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她听出先生的言下之意。
若凭借着她对谢钰的了解,将无关之人逐一排除,便能轻易寻到她已故的亲生父母,弄清自己的身世。
折枝握着茶盏的指尖不由自主地握紧,因这仿佛近在咫尺的真相而微微颤抖。
“折枝会想法子去问哥哥。”
她听见自己颤声开口。
-完-
第58章
◎“你此生,不必与我道谢。”◎
‘我会想法子去问哥哥。’
待这句话落下, 折枝也算是落定了决心,言语间也少了许多踟蹰彷徨,重新松快起来。
她捧着乌梅汤, 又与萧霁聊了许多府里的趣事,听他弹了两首新得的古琴曲。
日色便也在这般悠然中无声无息地走过庭院。
待折枝再回过神来时,落在庭院中青石地面上的日光已不再明灿。
“不觉间竟是这个时辰了。”折枝慌忙站起身来与萧霁辞行:“折枝还得赶在宵禁前,往街上看好铺子, 得先往朱雀长街上去了。改日再来拜见先生。”
虽说谢钰答应过不再遣人跟着她。
可她也怕谢钰一时兴起,来沉香院中寻她, 寻不着人又要大发雷霆,遂只敢拣着谢钰离府的时候出门。
若是今日耽搁了,不知下回离府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萧霁轻轻颔首,自放置着古琴的长案前起身,送折枝往门上行去。
“怎么突然想起去看商铺?之前从未听你提起过。”
他的语声温和, 步履也轻缓, 是折枝不必小跑便能从容跟上的步伐。
折枝便也一壁拿团扇挡着日色, 一壁轻声解释道:“折枝打算自个做些绣品生意, 日前托人收了不少绣品,都堆在厢房里。如今看种类齐全些了, 便打算先将铺子物色起来。”
言语间,已行至桐木门前, 是该作别的时候了。
折枝抬眼看了看天色, 见离宵禁还有些时辰,便停下步子, 立在门上将自己的想法大致与萧霁重复了一遍, 复又轻声问他:“先生觉得, 折枝的想法可能行?”
“可以一试。”萧霁也自门上停步, 却轻轻摇头道:“可若仅做绣品生意,却不必往朱雀长街上去看。”
折枝微微一愣,将团扇挪开了些,有些不解地转过脸去看他,小声问道:“若是要做生意的话,难道不是繁华地界要好些?”
“繁华地界上,人流如织,租价却也高昂。做得大多是些需要宾客云集的生意。例如酒肆、茶楼、客栈,皆在此列。”萧霁温声与她解释,又轻声问她:“折枝,京城里最有名的琢玉轩,可开在朱雀长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