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和音在边上不声不响地擦眼泪,长眼睛的都看到了。
“不要紧,要应酬的人也走了。”傅雨旸意指周轸,也和他们玩笑,生意场上的人一向爱逗闷子,说笑说笑,说什么不紧要,笑笑便罢了。
邵春芳嗯呐,“要说取笑,万师傅他们比刚刚那位会说多了。直说的你没脸没皮。”
这一点傅雨旸稍稍赞同,“实情我当真有点杵万师傅的。好多年了,好多年喝酒没栽跟头了。”
“他呀,是个老练家子了,你加小音爸爸都未必喝得过他。千万别和他逞能。”
“是嘛,有机会我好好准备准备。”傅雨旸温言温语,一句话漫不经心套住了邵春芳。
周学采在边上悄默声横一眼妻子,傅雨旸也当作惘闻。再问春芳女士,“您今天吃饱了吗?我都不敢问您吃得好嘛,我该还是听小音的呢,这里就是环境还行,味道怕就是你们江南人也吃不惯。”
邵春芳含糊几句,说挺好的。主要还是你的生意,你把生意人招待到位就行了。
“他们那些主,吃这些更是没眼睛瞧,吃什么不重要,酒到位就行了。”
说了这些时长,傅雨旸念叨起堰桥来,说这个臭小子怎么还没下来。
边上哭完的周和音这才气不过,提醒他,“你什么时候打电话给他了,你没有打!”
压根都没把手机带身上的傅某人,和小音顶真的样子,说他打了!
周和音真的被气得要背过去,依旧坐在沙发那里,管家婆的气焰,质问某人,“你把手机拿给我看看!”
傅雨旸这端,受教地走过来,两手摸两袋,压根没有手机。二人一立一坐,徒劳地对望着,周和音气得踢他一脚,真是气死她了,什么时候不好,偏偏这个时候发酒疯!
傅雨旸屈膝来跟她要手机,又干脆要她打电话给堰桥,二人亲昵自然的距离,他一只手搭在她沙发的扶手上,单膝跪地的样子,委屈求她打电话。
东南角这一隅,落地窗把残月明透透地照进来,洞开的窗户徐徐送着早桂的香气进来,周和音在沙发上气鼓鼓看着他。
岂料傅雨旸再清醒不过的一双眼看着她,也用二人才听得到的声音嘱咐她,“别闹,小音。”
*
直到堰桥和司机老田各把一辆车子开到蔡公馆门口,傅雨旸送他们到门口。
周学采的车子还是手动挡的,傅雨旸怕堰桥开不好,好几声嘱咐,堰桥不以为然,说放心吧,“我就是怕车子闷掉。”
“车子不能闷,我人也交给你,听懂了?”
舅舅这是下命令了,外甥只能乖乖听命就是了。
Nana由司机送走,周家三口也一一上车,周和音坐在副驾上,父母坐在后座上。周学采始终不言声,最后傅雨旸只得和春芳女士道再会,临了还不忘和她说笑,“今天倘若当真没吃饱的话,那就辛劳您回去再煮点夜宵吃了。”
邵春芳难得被识破后也不洋相,反过来说道他起来,“你不说我还想不起来,我就不指望你们能烧顿像样的饭菜了,哪能一锅粥都煮不好的呀……”
“妈妈!”周和音是怕妈妈当着爸爸面说些不该说的。
车窗外的傅雨旸听后,也不难堪,再听春芳女士说,“这你就不如小音爸爸了,我和他一起,别的我不夸口,就这一日三餐,小音爸爸当真是没话说的。不怕你笑话,我一个女人都没他细致。”
边上的周学采嫌妻子啰嗦,“你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哪是有的没的,你明明最看重这些啊,生怕你闺女饿死啊!”
车里老夫妻俩拌嘴,外头的外人连忙劝架,“那锅粥纯属偶然,您要相信我。”
“但是您上回带给我的家常菜,我是做不出来的。”
坐在靠窗这头的邵春芳突然朝傅雨旸使眼色,示意他不要说了,然而为时已晚,周学采瞬间领悟过来,面上不显,鼻孔冷哼。
邵春芳朝傅雨旸捣捣指头,心想你好本事,扮猪吃老虎,滴水不漏又处处渗透可还了得!
闲话絮完,傅雨旸才指派外甥好好开车,安全回头。
车子驾轻就熟地往六家巷去,这个看似和小音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车子开得很稳,人似乎和小音也很熟,问她上次那个引擎的视频没见她更新。
周和音好奇,“你有关注我哦?”
堰桥不提这茬,反问她,“我不能看?”
周和音只是好奇,“傅雨旸告诉你的?”
堰桥不服气,“我自己就搜不到你了?”
年轻人的机锋。周和音没所谓,她很多同事都是这么搜到她的,也没什么。
倒是后头的周学采,看女儿这和谁都这么自来熟的样子,况且这中间还隔着一个辈分。
这个小外甥也是,好好开车就是了,一味地多话。
一来二去的,周学采于无声里,盯着自家姑娘。
周和音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堰桥,然后从后视镜里打量父母,冷不丁和爸爸的目光撞到一起,她不解爸爸的眼神为什么这么严肃,只以为他还在生气。
于是和堰桥的对话也稍减了下来。
一时无话,车子上前。
*
车子安全无误地抵达六家巷口的停车场,稍稍晕车的邵春芳即刻下车来,看时间还早,就要小外甥到家里坐坐,认认门,喝口茶再走。
堰桥一时犹豫,周和音也认同妈妈,请堰桥家去坐坐。
唯有周学采不发一言。
这头娘俩请傅家这个小外甥去家里喝茶呢,那头,不知道哪里冒出个人来,看清周和音,就喊她,“小音!”
是赵观原。
那天周和音朋友圈发傅雨旸翻车的粥后,约等于公开恋情了,赵观原给她打了电话,脾气也发了,也被Nana噎得不轻。没想到他还有下文,小音不接他电话,她租房子那里也没人,赵观原喝了些酒,就跑到周家来找人!
夜星巷子里,安静下来,人的脚步声稍微一下,都很浓重。
赵观原上来就要来拉扯小音,被宋堰桥这个刺头格住了,两个人不是没较量过,一个傲慢一个喝多了,血气方刚撞一块了,上来就要扭打。
周和音吓得不轻,刚要上前制止,后领子被谁揪住了。
周学采一把薅住女儿,再去断喝边上两个狗崽子,“都给我停手!”
赵观原去过周家茶馆,也来过周家,几回见周学采都是谗言口吻的喊对方“小音爸爸”,今天喝酒了,脑袋重,口条不大顺,开口依旧谗言,只是混沌的,把小音二字丢了,脱口就是“爸爸”。
周学采揪住自家女儿,嫌眼前两个狗崽子丢人现眼,“谁是你爸爸,你喊谁爸爸!滚回你们家去!”
第79章
◎纤手破新橙◎
傅雨旸在那头听周家门口这一段时, 非但没有急,反而笑儿科般地笑话了他们,附和周学采的话, “就是,喊谁爸爸呢?谁是你爸爸!”
他说他这个苦主可算逮到诉苦的地儿了, 某人一副我心里有苦, 我一向不说罢了。
今天难为岳父大人声张正义了。
周和音在电话这头骂人,说傅雨旸好不要脸!
然而,他和爸爸前后的嘴脸又如出一辙。
赵观原压根就没当成个气候, 倒是堰桥,周学采进门落锁, 说教周和音,“舅舅不像个舅舅, 外甥又不好好当个外甥,像什么话!”
“爸爸, 你说什么呀!”
“我能说什么,说你妈糊涂, 大晚上地喊谁喝茶!”周学采门一合,背手进屋的架势,想想又回头,站在堂屋的台阶上,指使周和音的严阵样子,“门口那些吐沫星子已经够盛的了,你给我避避嫌,别再闹出别的笑话!”
视频那头的傅雨旸挂断之前也是这么一句, 他之前就说过的, 对晚辈不要那么投契, 看吧,你爸爸都看不过去了。
“避嫌。”他那头站在落地窗边,凉夜之下,蓝玻璃上轻易能划拉出字来,傅雨旸信手写了个‘嫌’字来。
沾湿带水的。
周和音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爸爸和他的脑回路能撞到一块去。
某人越说越上头了,说翁婿当然要一块了,“只有我们是想你好的。旁人都是假的。”
次日周六,周和音一早就被傅雨旸的电话吵醒,昨晚不了了之的厚脸皮,揭过不提,只叫她快起来,过来吃早饭!
“过来?”还窝在蚊帐里找不着北的人,学他这句,他的意思让去他那里吃早饭。
傅雨旸一大早就起来烧粥了,这次万无一失,以及别的,也是万无一失。
“别的还有什么?”
“你来了就知道了。”
“我不想知道。”困字当头。
“乖,看在我这么认真一雪前耻的份上。”
周和音这头撩蚊帐探头出来,“你为什么要这么认真?”
“因为要证明,周家的女儿在我这儿,绝对饿不死。”
“真低的要求。”
那头不理会她的控诉,催她,“快过来。粥待会又稠了。锅的不是,我的不是?”
蚊帐里的人终究还是下床来了,她洗漱换衣,素面出门,开车到花都酒店,才八点不到。
天知道,她双休日居然起了这么个大早。
而傅雨旸显然比她早多了,食材是书云帮忙送过来的,书云见雨旸这么一大早地折腾,又各种花样变着来,委婉问他,“你不要告诉我是小音害喜了啊!”
书云的概念里,男人能这么不辞辛劳,也只有女人害口这段才会的。
于是,周和音进来的时候,傅家姐弟俩不约而同看了她肚子,傅雨旸看后笑,笑着叫她快去洗手。
一桌子早餐,有粥,豆花、大米摊的饼、油条、豆沙馅的春卷、葱油面,还有虾皮小馄饨。
只有粥和葱油面是傅雨旸自己弄的,有些是买的现成的,虾皮小馄饨是书云帮忙包的,煮是他自己煮的。
周和音把链条包直接搁在桌上,问他们,“今天什么日子?”
“书云是你生日?”
书云摇头,“他昨晚就叫我帮忙准备了。大晚上心情好得很,报菜名般地知会我。”
周和音再把目光投到某人身上,他今朝穿的一袭睡衣颜色很别致,周和音愿意比喻成蝇头绿,墨绿上蒙着一层灰纱般的颜色。
袖子贴在手背上,他懒得去卷,手朝上轻微地一抖,袖管往手臂上落,傅雨旸再严肃不过的神色,叫她坐,吃。
也叫书云坐,一大早陪他忙到现在。
周和音端起一碗米粥,说好不容易,有人煮了三回,才算到位了。
书云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既然忙活出来了,也不当电灯泡了,拾掇拾掇就要走。周和音嘴里还喝着一口粥,就起身留客,说上回她妈妈那样,她们还没好好给书云赔不是呢。
书云当着雨旸的面连番摇头,说千万别这么说,她上回也有不该,“我这个人就是嘴太快,换我也要想这个人是谁,管起堂兄弟的家事了。”
傅雨旸只说事实,看待的角度不一样,一家话两面说,“小音她没看明白,你也不要吃心,她妈妈那是先把丑话说在前头,怕有人欺负她年纪小,拿不到主。”
书云自然跟着点头,“我们都是假的。等你们回了B城,你舅舅那头……”
“他们也不会……”傅雨旸话赶话地答道。
周和音却听到一句回B城。她悄声看他一眼,某人无声回应她,手上拨动调羹,人工降温了那碗虾皮馄饨。
推到她跟前,周和音却只管吃粥。
书云临走前又朝小音说昨晚的不是,说堰桥这个性子就是沉不住气,我回头还要说说他的。
“有机会,我想正式和你妈妈说句对不住才好呢。”
周和音说哪里就到那样,不过她倒是欢迎书云去家里玩,“你别看我妈这个人大嗓门,其实她人很好的,知道你有一手好手艺,回去她就后悔了,不该那样朝你,也佩服你,说要吃吃你的手艺呢!”
边上的傅雨旸由着她们话家常。
书云像是认真的,征询雨旸的意见,“见见才好呢,你们越这样,我心里越是过意不去,堰桥昨晚又闹了笑话,你放心,我就是见见小音妈妈,里外都赔个不是。”
傅雨旸不往心里去的样子,打发书云,“再说吧。”
直到书云走了,周和音都没太明白,他们姐弟今日对话的门路。
傅雨旸点破,“我打算带堰桥回B城。”
他一早两发话,都是用的“回”。
周和音吃完一碗粥,再去拨那晚虾皮馄饨,扮作无意的口吻,“回B城?”
“嗯。”他了当告诉她,答应老乔的调令期限到了。他也算无功无过地交差了,那头顶差的也老早物色好了。
周和音的调羹跌回汤里。她吃不下这一碗馄饨了,去撕了一半油条,胡乱往嘴里塞,囫囵满口,然后问他,“这……就是你一早殷勤的缘故。”
“什么缘故?”
“你要回去了。”
傅雨旸单手托腮地看着她,也问她,“那么,我不回去,要去哪?”
油条好油,冷了,满在嘴里,特别噎,咽不下去。
周和音想着刚才书云朝他的样子,是的,她有个亲哥哥亲弟弟,由人这么提携抬举,她也会朝他感恩戴德的。难怪书云一心想要化解和春芳女士的过节,也怕堰桥冲撞了她父母。
总之,傅雨旸许他们母子的,远远大过他们能还报的。
连昨日那个周先生,即便本地赫赫有名的实业人家,去到B城,多少还要联络一下傅雨旸,这就是拜码头的意义。
她一想到他回去就如鱼得水了,一想到偌大的一个B城,他们去烧个香都能碰到他前女友的闺蜜,就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死命地咽油条,咽是咽下去了,噎着了,噎到打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