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坐。”
易辞洲站起来,将身边的椅子拉开。
舒晚也赶紧站了起来,伸手扶住严芷的胳膊。
然而没想到的是,严芷挥开了两个人的手,冷漠的声音就像一汪死水,冰凉凉地浇灌而下,“不用了。”
舒晚一愣,有些尴尬地站在一侧,她看向易辞洲,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就见易辞洲面无表情地微微点了点头,然后默不作声地坐了下来。
对面的堂叔易飞白见状,不由又低声嗤笑了一下。
易宏义不满地掷下酒杯,喉咙里重重咳了一声,“再笑就给我滚出去。”
易飞白立刻止了笑。
但余光依然若有似无地在严芷和易辞洲之间来回打量。
一家人都冷冷漠漠奇奇怪怪,舒晚也不好说什么。
她只能继续坐在那静观其变,安静地喝着茶。
席间,易宏义不断地在和易辞洲和易飞白讨论公司里的事情,舒晚听不懂,便时不时给身边行动不便的严芷夹菜。
正吃着菜,严芷突然问道:“舒晚,你们结婚有一年多了吧?”
舒晚低声说道:“是的。”
严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吃了口菜,细嚼慢咽吞下去之后,慢悠悠说道:“抓紧时间生个孩子吧。”
因为只是家里的小聚,所以桌子也不大,几个人说话的声音都一清二楚。听到严芷忽然问及孩子的事情,易辞洲倏地抬眼,两眼微眯了半秒。
舒晚筷子一顿,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易辞洲,见他淡然自若地坐在那里,只能小声“嗯”了一声。
严芷手中的茶杯冒着袅袅青烟,伴着茶香的味道,她看着舒晚的眼睛,视线逐步转向她的耳朵,“你听见了吗?”
舒晚心中一凛,抬高了声音:“听见了,妈。”
严芷不紧不慢道:“那就好,我说的话,别不放在心上。”
易辞洲眉头突然皱起,他放下筷子,伸手握紧舒晚的手背,勉强浮着笑意说道:“母亲,我们自己会有安排的。”
严芷眼底那种不甘愈渐浓烈起来,“你能有什么安排?”
坐在对面的堂叔易飞白低声嗤笑,手中的酒杯都差点晃了出来。他瞥了一眼易宏义,垂眼转着酒杯道:“以我对辞洲的了解,他肯定跟我堂哥一样,不缺呀……”
舒晚疑惑道:“不缺?不缺什么?”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听严芷沉着声音、不疾不徐地说道:“不缺女人,你不生个孩子,自然有外面的女人给他生。”
第26章
◎外面女人生的孩子,上不了台面。◎
席间的气氛倏地冷了下来。
没有人接话,也没有人发问,舒晚明显能感觉到搭在自己手上的那只手有多么的冰凉,甚至在隐隐地颤抖。
虽然舒晚和严芷只见过几面,话也没说过几句,但是可以看得出来,严芷是对易辞洲的父亲有着很深的怨念,而这个怨念,无疑就是来自易辞洲。
从老爷子对他不冷不热的态度,到堂叔对他的嗤笑嘲讽,再到严芷对他的冷淡不屑,舒晚第一次感觉到易辞洲在这个家里有多么不自在。
可是她明明记得,八岁见到他的时候,那个笑起来像太阳的男孩,是那么的让人着迷。
易宏义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待睁眼,眼底已经深邃无光,他对严芷说道:“你如果吃饱了,就先回房吧。”
易飞白也没想到严芷会直接在两个晚辈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此时此刻虽然十分想看热闹,但他还是比较畏惧老爷子的,便只能装聋作哑闷头干饭。
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几秒。
严芷又喝了几口茶,便让护工搀扶着她回了房。
这么一闹,易辞洲显然已经没有了再坐下去的心思,他起身低头道:“爷爷,我们吃完了。”
易宏义依然不紧不慢地倒着酒,一杯白酒寥寥入了肚,又吃了一只虾,这才慢悠悠地说道:“你母亲说得没错……”
易辞洲:“……?”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易辞洲,眯着眼睛继续道:“外面女人生的孩子,怎么都是私生子,上不了台面的。”
话音一落,舒晚不由觉得身边的男人从头到脚都僵住了,她紧紧挨着他,只觉得就像冰河封印一般,整个人都凝结成了一块冰。
感觉到了易辞洲的刻意压制住的冲动,舒晚反手扯住易辞洲的衣袖,对易宏义说道:“爷爷,我有点不舒服,我们就先回去了。”
舒晚开口,易宏义这才放柔了态度,温和点头道:“好,路上慢些。”
不过几个字而已,易宏义至始自终都没有给过易辞洲一个眼神。
这时候,易飞白走过来,皮笑肉不笑地咧开嘴,“我送送你们。”
待到了门口,他垂眼低笑,啤酒肚一挺,压低了声音讽刺道:“堂侄子,私生子也没什么,你妈不也这么过来了吗?”
易辞洲闻之面色遽变,没有温度的身体颤栗着,如同一个被冰棱刀锋慢慢凌迟的躯壳,眼底深不可测的怒意和屈辱早已将他洗剥殆尽。
他最忌讳的东西,就这么在这个聋女人面前被深深扒出,没有任何预兆。
他下颌紧咬,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别提她。”
易飞白没那么好打发,仗着有老爷子在这撑腰,他咧嘴哂笑:“啧啧,这老子看上个聋子,儿子也娶了个聋子,你说说,你们父子俩,是不是跟聋子过不去呀?”
舒晚紧紧挽着他的胳膊,不用抬眼就知道他此刻的神情有多么阴鸷。她深吸了口气,“我真的不舒服,走吧。”
这是在易家老宅,老爷子坐镇,没人敢乱来。易飞白毕竟是长辈,不过就是过过嘴瘾,他也犯不着在这跟他争执不下。
易辞洲咬着下颌,道:“堂叔,留步。”
易飞白抬起眉梢,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慢走啊。”
须臾的功夫,酒桌上复又传来谈天说地的欢声笑语,仿佛易辞洲走后,才是整个易家真正的家宴。
回到车里,舒晚看着易家老宅缓缓关上大门,长舒了一口气。
车子发动之后,她这才去看易辞洲的脸色。
结婚一年多,这是她第一次感觉他在易家的压力,仿佛在易家老宅,根本就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上半夜的霓虹灯还是那么的耀眼,司机开着车,时不时打量着一下后排二人,见易辞洲脸颊通红,估计是在饭桌上喝了不少酒,便问道:“太太,回哪?”
舒晚不假思索:“蓝湾别墅。”
一个小时后,车子稳稳停在了别墅门口,易辞洲这才迷迷糊糊地发现自己被带回了那个聋女人住的地方——也是他名义上的家。
他捏了捏眉骨,指着车门,示意道:“你下去。”
舒晚看了他一眼,并没有顺从地开车门,“你喝酒了。”
“所以呢?”易辞洲眉头一挑,太阳穴的青筋高高隆起,眼睛紧紧眯成一条缝:“把我带回来,看我发酒疯,看我的笑话吗?”
舒晚垂下眼,没接他的话,虽然不知道易家为什么总是用一种针对的态度对待易辞洲,但她已然察觉到,易辞洲的身上,可能有一个大秘密。
她不紧不慢地打开车门,刚准备下车,又回头说道:“易辞洲,我对你的笑话没有兴趣,只是你已经喝醉了,万一你瘫在路边被人送进派出所,我还要大半夜去捞你。”
说完,她径直走到另一侧,将车门打开,然后用力将易辞洲给拖了出来。
没料到她唐突的举动,易辞洲慌张一愣:“你干什么!”
舒晚淡淡说道:“背你。”
“不……不用!”
然而话刚到嘴边,易辞洲就已经被她用蛮力扯了出来。
舒晚皱紧眉,连拖带拽将他往别墅里拽。易辞洲身量高大,所以体重也不轻,猝然间身子上架个男人,她整个人都有一种被压垮的感觉。
浓烈的酒味袭来,混着淡淡的烟草味,交融成一种独特的荷尔蒙气息,舒晚斜睨看着身上靠着的男人,从他锋棱的下颌骨往上逡巡,停留在他虚晃的眼眸里。
舒晚:“易辞洲……”
易辞洲喝了不少酒,再加上易家老宅很远,沿途一颠簸,早就已经撑不住,他不耐烦地说:“什么?”
舒晚犹豫了半秒,问道:“你还是以前的那个易辞洲吗?”
易辞洲眯着眼睛,沉沉看着前方的路,明亮的地灯在路面两侧闪闪烁烁,刺得眼睛痛。
“嗤……”他忽地嗤笑一声,然后迈着沉重的步子,收敛了眉眼,“以前的那个易辞洲啊……”
舒晚:“嗯。”
易辞洲:“早就死了。”
舒晚抿了抿嘴,没有过多揣摩这句话的意思,只觉得易辞洲说这种话,不过是跟自己家人在赌气而已。
她轻声笑了笑,附和道:“是啊,在我眼里,以前的那个你,早就死了。”
而且死得透透的。
接下来几秒,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易辞洲头也晕,下腹也胀痛,几乎把所有重量都压在舒晚的身上。
舒晚咬着牙,将他慢慢扶到大门口,双腿都在打麻。
易辞洲瞥了她一眼,醉醺醺地问道:“走得动吗?”
舒晚没说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然而不出几步路,刚刚到台阶,她试图架起易辞洲胳膊的时候,重心一下子不稳,右腿往外一扭,整个人都往地上栽去。
易辞洲见状,愣神了半秒钟,便赶紧伸手去拉她,但反应还是慢了半拍,只听“噗通”一声,舒晚重重地栽在了地上。
“……”
易辞洲悬在半空中的手抓了个空。
那一瞬间,他莫名有了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就像原本在手里紧握住的一样东西,陡然间就消失了一般。
他心底猛地一抽,弯腰伸手,将舒晚从地上抱起,熟稔地搂住她的腰,大臂用力勒紧,冷声道:“不自量力。”
进了屋,易辞洲径直上楼将她抱进了卧室,轻轻侧放在沙发上。
离开他的臂膀,舒晚不轻不重地推开他,“谢谢。”
冷漠的语气,促使着易辞洲低头看向她。
灯下,那张脸带着一丝病态的白,长睫将一双眼睛藏匿在夜色之中,显得双眸带着一丝朦胧的娇柔。
但是她的长发松散地耷拉在肩后,将两只耳朵完整露出,整张脸都在助听器的衬托下黯然失色。
易辞洲撇过脸,眼底的厌恶和不屑立刻就被舒晚捕捉到了。
她淡然道:“既然还有意识和力气,就不留你做客了。”
他眉头皱了皱。
不留他做客?
这女人还真把他当成客人了。
他冷笑,自然地搂住她,“你以为我想留下吗?实话告诉你,以前每次上你的时候,你他妈都跟个死人一样,我一点感觉也没有……”
耻辱使然,听到这话,舒晚再也忍不住,不顾他的蛮力,抬起手就朝他脸上挥去。
但易辞洲似乎早有预料,轻而易举地就抓住了她的手腕。
“又想打我?”
舒晚咬着下唇,眼底颤着泪光,死死盯着他,一言不发。
易辞洲眼眸闪过一丝阴鸷,他握紧了她的手腕,缓缓将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轻声道:“知道我小时候,谁打我打得最多吗?”
舒晚哽了一下,依然没做声。
他不假思索:“我妈妈。”
舒晚手倏地一缩,“你妈妈?”
易辞洲阖了阖眼,熏醉的脸颊泛着不自然的红色。他哂笑着,将脸埋入她的脖颈间,浓烈的酒气袭来,温热的气息顷刻间就沾染了脸颊。
舒晚一颤,而他却搂得更紧。
易辞洲垂眼笑笑,“是啊,她听不见我疼,也听不见我哭,因为我是个见不得光的孩子,她就把气出在我的身上……”
将将说完,鼻尖的酸楚就一涌而出,然而他怎么可能在一个女人面前哭,他嘶嘶磨着下颌,又将那种酸胀感硬生生憋回。
“见不得光?”舒晚愣了片刻,心中猛地抽动,下意识问道:“易辞洲,你……到底是谁?”
然而话音刚落,易辞洲就钳住她的肩,用力掰正,直视她低吼道:“你说我是谁?我还能是谁?!”
被他这么一吼,舒晚吓了一跳,不觉“啊”地惊叫了出来。
带着颤音的声音突然从耳膜刺破,易辞洲眼神一愣,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如此尖锐,就像一只受了惊的小鸟,不受控制地边叫边扑棱着翅膀。
有那么一瞬间,易辞洲都忘记了她是一个聋女人,她是一个要靠助听器才能正常生活的女人。
也不知道是酒精的熏染,还是刚才那声穿破人心的声音让他的大脑皮层自己做出的决定,易辞洲看着舒晚,见她惊慌的眼神和颤动的嘴唇交织于同一个平行层,那一刻,他也不受控制了。
他将她抵在沙发上,摘掉了她的助听器扔在了一边,然后低下头,重重吻上了她的嘴唇。
舒晚本来就受到了惊吓,突然之间被摘掉了助听器,顿时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片死寂和黑暗。
没有了声音,没有了听觉,巨大的惊恐和害怕席卷而来,她木木地看着他,两眼变得空滞。
易辞洲死死抵着她,汲取一般将湿润的舌尖吸纳融入,抚着她的后脑勺,把她柔软的身体紧贴着自己。
一个被强制的吻,一个没有温度的吻,一个没有情感的吻。
索取毫无回应。
这是一场趋近疯狂的运动。
满藏着快感和不甘。
易辞洲猛地放开她,然后眯了眯眼,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看着自己,恨恨说道:“离了助听器你就发不出来半点声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