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男人的声音在空阔的卧房来回飘荡,带着愤恨和不甘。
易宏义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回荡在耳边。
私生子!
杂种!
外面女人生的孩子!
永远上不了台面!
这些话,无时无刻不提点着他、暗示着他,他是一个什么依仗都没有的人。
夜色中,易辞洲居高临下看着沙发上蜷缩着的女人,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儿时……
他怔怔站了几秒,然后转身,摔门离去。
不过就是一个聋子。
听不见声音,到死都不会喊一声。
第27章
◎如果离婚呢?◎
不过几十分钟的时间,偌大的卧房又只剩下了舒晚一个人。
瞧见易辞洲一脸阴戾地离开,宋姨观望了一会儿,便赶紧跑了进来,拿了个毯子盖住她赤|裸颤抖的身体,打手语问道:【太太,你还好吧?】
她环视一圈,看到地上的助听器,捡起来帮舒晚戴上。
舒晚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站起来,打开窗户。
夜风骤然吹进,凉得让人心寒。
她在风中僵了许久。
风越吹越大,像冰凌子一样刮过脸颊,又如刀锋一般割着两只没有任何防护的耳朵。
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脸颊都没了知觉,舒晚这才动了动嘴唇,“宋姨,你认识易辞洲多久了?”
宋姨一愣,顿了片刻才说道:“很多年了吧。”
舒晚:“有多久?”
宋姨犹豫了半晌,磨着声音慢慢说道:“我曾经照顾过他妈妈……”
易辞洲曾经说过,这个宋姨,以前照顾过聋哑人,所以照顾她,非常有经验。
她一凛,问道:“他妈妈,是易夫人吗?”
宋姨挪开视线没看她,说道:“是易夫人,大家都这么喊她。”
她在说谎。
舒晚垂下眼睫,眼神暗了下去,点了点头,“哦。”
-
从蓝湾别墅回来,易辞洲只觉得浑身酸疼难受,便径直去了浴室。
酒气熏染过的肌肉,绽着淡淡的绯红,在水中隐隐绰绰。
他闭上眼,鼻尖仿佛还能闻到一股陌生又熟悉的香味,仔细一想,是那个女人的味道。
差点都忘了。
那个聋子在这可是住了小半个月。
闻着那股清香,脑海里忽地浮现出舒晚的那张脸。
精致,细腻,白皙。
尤其是那双眼睛,估计是失音久了,纯净得仿佛从未沾染过尘世,让人挪不开视线。
他皱了皱眉,努力将舒晚的脸从脑海里拂去。
然而事与愿违,睁眼闭眼,都是她。
烦躁之下,他点了一支烟。
袅袅轻烟中,浓重的尼古丁味逐渐盖过了舒晚惯用的香水味,将男人紧绷的肌肉彻底放松下来。
良久,烟灭了,易辞洲也靠着浴缸小憩了起来。
不过短短几分钟,他却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
梦里,他放学回到家,看到妈妈坐在沙发上发呆,两只助听器就这么散乱地扔在桌上。
他打了个手语:【我回来了。】
妈妈看了他一眼,眼中满是冷淡。
似是习惯了这种冷漠的态度,他放下书包就去洗手。
路过客厅时,看到一些精致的购物袋,他虽然不全懂,但也知晓那些都是奢侈品牌。
他打着手语问:【那个人来过?】
妈妈余光浅巡,微眯了眯眼,这才缓缓点头。
年幼的他还不明白,只知道那个没见过几次的男人每次送东西来,妈妈都会哭一场。
他继续问道:【那他什么时候接我们回家?】
然而刚刚放下手,“啪”地一声,妈妈就毫不留情地扇了他一巴掌。
那一瞬间,他明白了。
他没有家。
脑袋猛地一疼,转眼间,面前又是火光冲天。
呛人浓郁的滚滚黑烟,伴着熊熊大火,顷刻间就吞噬了他眼前的一切。
“救她!救她出来!”
他嘶吼,可是无能为力。
直到被人硬生生拉走,他都没有停止挣扎。
……
脑子里嗡嗡巨疼。
易辞洲整个人都在水里惊颤了一下,他清醒过来,太阳穴疼得厉害,眉心也蹙得耸起。
他深深呼吸着,露在水面上的皮肤早在风暖下烘干,而浴缸里的水也已经不温不暖。
他又点了一支烟。
烟雾缭绕之中,眼前又浮现出舒晚的样子,从一开始的一颦一笑,到现如今的冷漠寡言,每帧每秒都在香烟的麻痹下,慢慢推行。
这次,他没有刻意去抹掉那个聋女人的影子。
烟头星火缭绕。
趁夜,他打了个电话给付沉:“明天买些包和首饰,送去蓝湾。”
对面应允,挂断。
易辞洲微阖着双眼,冷冰冰地注视着那一点点的火光向下燃烧着。
快到手指的时候,他倏地摁灭了。
-
自那日在易家老宅小聚后,易辞洲便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之中。
既然他永远得不到老爷子的认可,那他就要整个TPN集团非他不可。
这日上午,易辞洲坐在办公室里,揉着酸痛的太阳穴,将厚厚的文件放在一边,拿起手机翻看着朋友圈。
没翻多久,就看到舒晚在早上分享了一条梵高沉浸式艺术展的宣传广告。
地点是在加拿大东部的蒙特利尔。
光看艺术展的宣传图,确实别出心裁。
这女人也是沉得住气,自己不去看她,她也对他完全不闻不问。
看看,还有闲情雅致想着什么梵高。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自己认定了最厌恶的人,却又在此刻觉得莫名心慌,甚至萌生了一种给她打电话问她为什么不找他的冲动。
真是见鬼了。
易辞洲冷着眼,将手机扔在了一边,转头瞥向了窗外,缓了缓心绪。
这时候,封况拿着iPad进来了。
每天早上,他都会例行来汇报一天的行程。
他把iPad递给易辞洲,说道:“易总,今天下午的这个会议比较重要。”
易辞洲捏了捏眉骨,接过iPad,不动声色地看了几眼。
会议那栏,明明晃晃写着常务副总易飞白的名字。
他冷声道:“堂叔还真是雷厉风行啊,刚回来就这么大阵仗。”
封况推了推眼镜,道:“这是董事长默许的。”
易辞洲眼神凛然,抬眼看了他一眼,将iPad递还给他,淡然道:“他是回来了,但他掌管的领域早已被我染指涉足,也掀不起什么大浪。”
封况垂下眼,没说话。
这个小易总,好像越来越不受拘束了。
他愣滞了一会儿,正准备离开办公室,易辞洲忽地转脸问道:“对了,下周的新能源汽车展会是在蒙特利尔吗?”
TPN集团涉猎广泛,近几年新能源不乏气焰,趁着这个苗头,易辞洲也打算签下国内最大的汽车制造商,合作研发。
封况点点头,“对,下周蒙特利尔展会共计三天,除却各公司高管的名额,还有一些VIP票是直接售卖给个人的。”
易辞洲拿起手机,滑动了一下日历,“安排一下到蒙特利尔的飞机和酒店,停留五天。”
封况应声,在iPad上查询起时间,“好的易总,到时候我会让小张提前两天向空管局申请航线。”
易辞洲垂眼点头。
脑海里,舒晚那张温柔恬静的脸隐隐绰绰。
但他丝毫没有察觉。
于是,他捏着眉骨,淡然“嗯”了一声。
封况将去蒙特利尔的时间定在了周四。
有付沉的第一时间通知,舒晚也知道了易辞洲会去海外参加新能源汽车展会。
私人飞机,预约航线,连起飞时间都可以灵活变通。
付沉淡定道:“今天晚上九点半,到那边当地时间会是晚上六点左右的样子。”
有过一年的不告而别,舒晚也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不过就是出个差而已,在她眼里,就算易辞洲消失好几年,都跟打个喷嚏一样正常。
她漠不关心道:“哦,告诉我干什么?”
付沉:“是易总交代的。”
“所以呢?”舒晚继续问:“他买航空意外险了吗?”
付沉:“?”
舒晚:“收益人是我吗?”
“……”
付沉愣住,不禁心中腹诽。
论护卫论安保论侦查,他都游刃有余,但是面对舒晚的一系列问题,这可不在他能应对的范围内。
于是他将舒晚的话原原本本转述给了易辞洲,还顺便强调了一下受益人的问题。
易辞洲听着,眼眉敛了敛,手中的钢笔不由紧握了几分,“受益人?”
付沉点头:“是。”
易辞洲将钢笔一丢,冷笑:“看来她还挺想我死的。”
他说完,付沉就认真道:“易总,那倒不尽然。”
易辞洲挑眉:“是么?”
付沉不是个什么文化人,但也从易辞洲的眼里读出了“不甘落寞”。
他赶紧附和道:“毕竟太太的娘家人全靠易总。”
是啊,连付沉都知道,舒天邝和舒涞全靠他,但她自己却不想靠他。
不过也无所谓,谁让她长了两只那么碍眼的耳朵呢,碍眼到让他看一眼就心生厌恶。
易辞洲冷着脸勾了勾唇角,“你晚上接她去机场,这易太太,她演也得演,不演也得演。”
此时窗外阴云密布,眼看着就要下雨了,他也没闲情再去烦心那个聋女人的事情。
等到下午,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付沉径直去了蓝湾别墅。
到别墅时,他竟有些意外。
因为平日里,舒晚不是闷在工作室做设计,就是躺在卧房的飘窗上看书。
而今天,她却难得的在前院给草地浇水。
其实也没几根草。
她倒是浇得开心。
舒晚远远瞥见付沉从车上下来,将水壶放下,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冷漠麻木的眼睛,让付沉这个精壮男人不由头皮发麻。
他知道舒晚在等他开口,便直接道:“易总让我来接太太去机场。”
舒晚听着,面无表情地思忖了片刻。
易辞洲没那么好心,去展会而已,又不是美西十日游,犯不着带上她,平添累赘。
所以,这不过又是一场需要她的逢场作戏罢了。
她攥着披肩一角,平和道:“带我去蒙特利尔吗?”
付沉赶忙说道:“是。”
舒晚他抬眼直视他,反问道:“想带我去,那自己怎么不来接?”
“易总他……”
付沉伸手勾着耳廓处的耳机,犹犹豫豫正想着法再斡旋几句,忽地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声音:“你怎么知道我没来接你?”
听到这声音,舒晚心底才倏地震了一下。
其实付沉来接,她不一定会去,但是易辞洲亲自来了,她也没有商量的余地,只好再小小挣扎一下,“我不喜欢那种官僚资本的展会。”
易辞洲走到她面前,低头斜睨她,不紧不慢道:“你喜不喜欢,与我无关。”
他需要的,只是一个易太太。
既然毫无退路,自己的亲弟弟又在别人眼皮子底下好死赖活,舒晚只能硬着头皮迎上那人沉甸甸的目光。
四目相对。
两边都是无穷无尽的冷漠。
恍惚了很久,直到舒晚觉得眼睛被灼得焦痛,这才慢慢挪开了视线。
她根本就没有拒绝的机会。
半天的行程,又要入海关,到达蒙特利尔酒店的时候已经渐入深夜。
从私人飞机到五星酒店,从机舱拼接大床到酒店席梦思白标,从范思哲吧台餐具到纪梵希全套床品。
一路上,无一不是用金钱堆砌出来的奢华,无一不是象征着社会地位和身份。
套房的卧室内,舒晚看着眼前豪华的家私陈设,不觉讽刺,“难怪人人都想嫁豪门,这种体验,还真是不一般。”
是了,确实不一般。
眼前是繁华奢靡,背后却是晦涩难捱。
易辞洲勾唇一挑,沉下声线道:“既然体验了,那就体验到底。”
带她去展会,不过就是逢场作戏。只要这次展会他能拿到最新技术的合同,国内新能源科技的翘楚龙头就会是他。
既然按照要求娶了这个聋女人,那么易宏义的认可对他来说就已经不重要了,他此刻要做的,就是把整个家族集团牢牢把持在自己的手里。
舒晚虽然不明白他们易家家族之间的龃龉,但也隐约察觉到易辞洲逐渐不想再受易宏义的约束。
她低头,仿佛思量了许久,问道:“那我如果不想再体验下去了呢?”
易辞洲掀起眼帘,“然后?”
舒晚咬了咬下唇,自嘲般笑笑,问道:“我是说,如果离婚呢?”
易辞洲一听,心底与窗外的云间繁星纠葛万缠似的,猛地一沉。
心境如阴雨连绵,涳涳蒙蒙。
他侧目,微笑地看着她,眼底却没有半分感情。
“不可能。”
【什么时候火葬场】
-完-
第28章
◎人前恩爱有加,背后却冷淡疏离。◎
知道是不可能的事情,见他已然不悦,舒晚局促一笑,随口道:“开个玩笑而已,你那么紧张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