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愣,又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太太。”
舒晚往办公室里看了一眼,正巧就看见易辞洲半个身子坐在桌边,身上依然穿着西装,隐隐绰绰看过去,似乎连连领带都没有解。
她问道:“方便吗?”
封况回头看了一眼,里面人答复:“让她进来吧。”
他打开门,侧身让步,“太太进吧。”
舒晚这才沉了一口气,进了这间办公室。
办公室不大,却一应设施俱全,尤其是墙角边的咖啡台,零零乱乱散落着几颗咖啡胶囊,倒像是普通的白领工作间。
易辞洲正垂眼看着桌上的电脑,见她进来,说道:“把门关上。”
舒晚回头关上门,手触碰在门把上的时候,大脑里仿若天人交战,不知道一会儿该怎么跟他开口。
有那么一瞬,她都恨不得舒涞死在缅甸算了。
易辞洲将电脑关上,看着她的背影,懒懒靠在椅背上,两手放松捶搭,问道:“有事?”
舒晚回身,靠在门上,抱着手臂道:“没事不能找你吗?”
他淡然自若地笑笑,仿佛笃定她的冷静镇定都是佯装的,顺着她的话道:“如果没事,就去床上等我。”他顿顿,又继续道:“就像以前一样。”
闻言,舒晚脸色微微沉了下来。
曾经她以为的美好,在这个男人眼中,不过就是一场风月游戏而已。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落入耳中,都是那么的蚀骨钻心。
她咬了咬下唇,眼中的愤恨落不下也咽不回,只盯着他几秒,转身就去开门。
然而手刚刚搭上门把手,易辞洲就叫住了她,“阿晚。”
她顿住。
他双手交握,抵在鼻尖,眼神沉凝地看着她,“走出这个门,你就别想再问一个字了。”
她愣神,扶在门把手的手倏地一缩,转过身问道:“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易辞洲嗤笑一声,锋棱的视线淡淡扫过她微红的鼻尖,“我比你早知道得多。”
他的目光犹如一把锋利的利刃,游走,凌迟,慢慢割取她最后的自尊。舒晚眼眶一润,她强忍着,咬了咬嘴唇,“那还需要我开口吗?”
他淡淡点头,朝她伸手,“当然。”
那种被一层层击破的颓败感笼罩着全身,却又只能义无反顾。
舒晚反手锁上门,朝他走过去,将手放在他掌心。
易辞洲凝神看着她,享受着她眼底的那丝惧色和不甘,就像是在回温小时候的自己。
他长臂一揽,将她拥入怀中,按坐在自己的腿上,“怎么?生气了?”
舒晚难堪地缩在他怀里,男人的那股烟味儿在自己的鼻息之间来回穿梭,难受至极,“易辞洲,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他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
有那么一瞬,他突然很想说把她当成自己的女人,但是看到她耳朵上那副助听器时,又厌恶地浇灭了心底好不容易燃起的一簇火花。
“我也不知道。”他缓缓道:“毕竟你是老爷子塞过来的女人,我既然顺从娶了你,高兴了就哄哄你,不高兴的话……”
他打住,没再说下去。
只希望这女人能心领神会。
舒晚也不傻,看着他的眼神,问道:“你的高兴,就是在睡完我之后给我买几个微不足道的包和首饰吗?”
包,首饰……
这些在她看来,居然微不足道。
易辞洲一听,眉头微微蹙起,“怎么?这还不够吗?”
他有他的原则。
每次睡她,第二天都会斥资给她买东西,全是当季新品。
所以,这若是还不够,那这女人还真是不知足。
舒晚眼神黯然,有那么一刻,真想抄起桌上的水杯泼他一脸,让他好好清醒一下。
但他今夜眼底有□□。
而她不想。
她有意无意地岔开了话语,自嘲道:“易辞洲,我还真是嫁错了人。”
“你还想嫁给谁?”他冷笑,顺着她的目光,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喉结浅浅一滚,“你也不看看,你现在坐在谁的腿上?每次做|爱躺在谁的身下?你的结婚证上写的是谁?”
他没有察觉,她也没多说。
舒晚看着他,在那张略有熟悉的脸上寻找着昔日的影子。
可是荡然无存。
她恍惚了半晌,垂下眼帘,问道:“你是不是知道舒涞在哪?”
看看,忍耐不住,终于问出来了。
有些时候,易辞洲还真的很感谢舒涞。
至少他惹出来的那些事儿,能让他在舒晚这感觉到无助的彷徨,能让他在这个同样自卑的女人面前得到一丝畅快。
这样,他才是个施善者。
而舒晚,注定要接受他的施舍。
易辞洲笑笑,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嘴唇靠近她的嘴角,镇定自若道:“你弟弟在缅北,护照被扣了,涉及电信诈骗。缅北华人区基本上都是原缅共武装力量组成,我想捞人,除非我有个部队。”
听到这话,虽然舒晚心里早有准备,却还是猛地滞住了。
他稍稍一顿,继续道:“不过我认识人在缅甸有门路,可以交赎金。”
本已经不抱什么希望,现下又有了一线生机,舒晚连忙问道:“还能回来吗?”
易辞洲轻轻勾挠着她的掌心,继续道:“回来?他是想回来,但是法律不想他回来。”
遽然听到这句话,舒晚就知道这是条死循环的路,无论怎么走,都是错的。
舒涞回不来,他也是生不如死。
可是回来了,若是真的犯了法,等待他的还有法律的制裁。
舒晚心口咯嘣一紧,不自觉地搭上男人的脖子,“可他也是受害者啊,是那个老板把他骗去缅北的!”
易辞洲斜睨了一眼她搭过来的手,心中竟然有一点点满足的悸动。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所以你要仔细思忖思忖,他为什么那么好骗?”
舒晚攥紧了他的衣领。
再多一分力,指甲就要掐进他的皮肤。
她咬着嘴唇,“因为他想赚钱,想让我过得舒坦些,也不想多欠你钱。”
她说完,头就低下去了。
看看,这话说的,连她自己都不信。
易辞洲也不觉好笑。
他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真不知道,他这么折腾,到底是不想欠我钱,还是跟我的钱有仇?”
舒晚靠着他,久久不语,易辞洲也没再说话。
两个人紧紧相靠,心思却南辕北辙。
默了半晌,舒晚忽地抬头,“易辞洲。”
他好整以暇,“嗯?”
似乎笃定他眼底有一丝炽热,她深吸了一口气,扯了扯浴袍外套的领口,主动靠在他胸膛上,然后伸手解开他的衬衣扣子。
“我不需要包和首饰。”
包和首饰是钱。
捞舒涞也是钱。
对易辞洲来说,不过是花出去的方式不同而已。
可偏偏的,他不吃这一套。
他挑眉按住她的手,淡淡道:“舒晚,虽然我很厌恶你是老爷子塞给我的,可我承认我喜欢跟你上床,而且一直很喜欢。但是,拿上床来做交易,你觉得这算等价交换吗?”
舒晚凝视着他的眼睛,眼底平静,内心却如履薄冰,“那你想怎么样?”
易辞洲笑笑,搂在她腰上的手微微收紧了几分。
他忽然很想看看,一个有缺陷的女人,到底能卑微到什么程度。
于是,他抵了抵下颌,扬着眉眼看着她:“我想你求我,我想看你颤颤巍巍地哭,苦苦地对我哀求……”
他得不到的自尊,就要在别人的身上找回来。
——尤其是这种身有缺陷的自卑女人。
舒晚麻木地听着,没有应声。
而易辞洲也耐心地等着。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
四目相对,她眼中满是倔强的雾气,不退缩也不僭进。
而易辞洲眼神稍稍闪躲了一些,心口的那种恍惚悸动又多了几分。
算了,折腾她干什么?
不过一个聋子,连话都听不清楚,出门回家,都需要人护着。
既然要护着,
那就他来吧。
他磨了磨嘴唇,正寻思着怎么找个台阶退让一步,忽地,舒晚就推开他站了起来。
她眼中已经如一潭深泉。
平静得看不到一丝波光。
“那就撕票吧,这弟弟我不要了。”
说完,她倔强着撅起嘴,仿佛很有骨气一般,若有似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开门离去。
“……?”
看着她毫无留恋的背影,易辞洲竟难得地愣滞了很久。
这女人,还会跟他发犟?
半晌,他才端起一旁已经凉透的水喝了一口,嗤笑腹诽:反其道而行之,以退为进,舒晚,你这可是一场豪赌……
他无奈摇头,拿起手机。
“付沉,给张总去个电话,那笔钱我会安排好,让他把人给我全须全有地捞回来。”
第37章
◎不如离婚,把她让给我。◎
对于易辞洲来说,捞舒涞不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易飞白已经回国,作为TPN集团举足轻重的人物,又是易家的成员,在这种家族企业里,他对易辞洲的威胁,远大于易老爷子的一纸遗书。
总部的董事长办公室中,易宏义将一份文件轻轻推到易辞洲面前,“你批的?”
他接过,了了几眼,“这批锡矿买的价格低,可以走运河回来。”
易宏义抬眼睃了他一眼,“飞白的意思是如果走运河,四百万美金,成本升高,这不是他心目中理想的价位。”
“但是时间成本太高了。”易辞洲凛然回道,“谁负担这个成本?谁等得起?”
易宏义不动声色,“那谁负担得起价格?”
易辞洲挑了挑眉,从容不迫地将文件推了回去,“愿者上钩。”
坐拥广袤无垠,总有鸟儿歇榻。
易宏义垂眸看着他,眼中淡淡忌色。
他的胆子,远大于那个孩子。
可商人,不仅仅要胆大,还要有后退的余地。
他收起文件,泰然自若道:“这批锡矿就交给你堂叔吧。”
易辞洲眼神一凛,“爷爷……!”
易宏义眼皮掀起,狠厉看着他,语气平缓:“辞洲,这是在公司。”
易辞洲沉下气,“董事长。”
易宏义淡淡收回目光,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茶,不疾不徐道:“你小子这几年,翅膀硬了,在我眼皮底下玩阴招。”
易辞洲淡然斜睨,“董事长,您什么意思?”
“别跟我在这装模作样。”易宏义不轻不重拍了拍桌子,压低了声音,“我问你,你是怎么对小晚的?她嫁给你,不是独守空房的。”
其实老爷子知道他们夫妻表里不一,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外界人看着美好,可里面的陈腐虚浮,也只有自己家关上门才懂。
这个道理,大家都明白。
只是都没说破。
易辞洲垂了垂眼睫,沉默了许久。
对于舒晚,可能这两年确实对不起她,但是他觉得,有些事情说不出口。
一旦说出来了,谁都不好过。
易宏义不阴不冷地笑了两声,打量审度似的在他身上来回逡巡,说道:“辞洲,爷爷还是那句话,不喜欢她就算了,至少让她有个孩子。”
易辞洲一听,嘴角不觉下垂,眼底倏地阴鸷了下来。
果然,在老头子的眼里,自己始终高攀不起那个位置,成为一个继承人的前提下,还需要一个更加优秀的继承人。
至少,母亲得是干干净净的。
易辞洲冷笑,不卑不亢道:“既然爷爷喜欢她,不如您和她生一个?不过您老这岁数,恐怕有心无力。”
话音刚落,易宏义原本还算缓和的脸色忽然就黑了下来。
他两眼瞪圆看着面前这个高大的男人,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把手培养的,亲孙子,能对他说出这种下九流的话来。
他怒目而视,将手中的茶杯种种砸在易辞洲的脚下,“好啊你!长大了,翅膀硬了!你是不是以为,老头子我只有你这么一根独苗了,你就可以蹬鼻子上脸了?易边城!别忘了,我这些年是怎么费心费力把你培养出来的!”
滚烫的茶水淌在脚边,沾湿了裤腿。
触及脚踝,却是刺骨的寒凉。
易边城?
终于喊出他的本名了。
这个名字,他有多久没听到了?
自从他改了名,代替了那个废物,易边城,就不存在了。
易辞洲纹丝不动,似笑非笑道:“爷爷,您所谓的培养下,我爸酗酒病逝,易辞洲也不堪重负自杀。所以,您只剩下我这么一根独苗,也是您亲手造成的。”
易家的压抑,易宏义的严厉,大家族的负担,公司集团的责任,哪一项不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易宏义怒气盛然,胸口止不住地痛,满是褶皱的手背也青筋突起。
他沙着声音道:“易边城,我肯认你,纯粹是看在你年幼丧母的份上。否则,我易家那么多人,还需要认你归宗?”
易辞洲闻言,脸色刹那一变,双手都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爷爷,除了我,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说我妈。”
易宏义脸色铁青,不屑地嗤道:“一个红灯区的失足女,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爬了你爸的床,还要什么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