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声蚀骨——朵枝
时间:2022-03-23 08:14:12

  一条被缝合得扭曲的伤疤,就这么被毫不留情地揭开,刽子手触及伤口之时,没有一丝情面,也没有半点怜悯。
  是啊,他的生母,就是这么不堪。
  祖孙二人,四目相对。
  仿若两只濒临绝境的雄狮,又像是两只苟延残喘的恶狼,在最后一点食物面前,没有半分的退路可言。
  然而前者总要为后者让路。
  战绩伟业再风光的王者,也敌不过春秋鼎盛的后起之秀。
  易辞洲敛了敛眉眼,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他不卑不亢,淡然一笑:“老爷子啊,您叱咤风云了一辈子,有些道理也能明白,您的压迫之下,只有我能扛得下来,不管我的生母有多么不堪……”
  他说着,将脚边的茶杯碎瓷片捡起来,一片一片地摆放在易宏义的面前。
  “……我就是您唯一的血脉,您没得选。”
  易宏义瞠目结舌地看着桌上锋利的瓷片,气极之下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就是他养的好孙子!
  这就是他大费周章接回来的一匹狼!
  他捂住胸口,狠狠盯着易辞洲,盛怒之下将桌子上的一沓文件都扫落在地,“滚,滚出去!”
  正如易辞洲所说,他没的选择。
  易复山在长期的压抑之下抑郁酗酒,而原来的易辞洲也因为不堪忍受他的严苛重负而早亡。
  他精心培养的继承人,就只剩下了眼前的这一个。
  易辞洲垂眼,泰然自若地理了理西装的袖口,然后走到易宏义的身后,将他刚才收回的那份文件又拿了回来。
  他漫不经心地看了两眼,随手拿起桌上的印章,在董事长签字的地方不偏不倚地盖了下去,“爷爷,既然放权给我了,那就放彻底些。我能让TPN无限壮大,也能把它亲手葬送。”
  他说完,淡淡一笑,不顾易宏义的惊愕,便大步走出了办公室。
  门外,付沉已经在等着了。
  见他一脸阴鸷地出来,不由心中一紧,赶紧大步跟上。
  上了车,易辞洲始终没有显露出半点好脸色,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易总,是直接回一品兰亭,还是……?”
  易辞洲深吸了一口气,他舔了舔有些苍白干涸的嘴唇,看着侧方拥挤的道路,头疼地揉起太阳穴,“先去南沙湾吧。”
  一路沉寂,等车到了地方,正巧就遇上了廖霍。
  这人仿佛每天都闲来无事,见到易辞洲一脸的阴沉,也不惊讶,直接搭上他的肩,轻飘飘道:“怎么了?老婆又跑了?”
  易辞洲黑着脸,沉默不语。
  廖霍喊来服务生,叫了两瓶酒。
  连着几杯酒下肚,心中郁结终于消散了几分。
  廖霍抬了抬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然后懒洋洋地靠着沙发,翘起二郎腿,“易辞洲,你上次来我这玩命地喝酒,好像就是因为受了你家老爷子的气?”
  易辞洲不置可否,将一杯酒推给他。
  廖霍没拒绝,他将酒一饮而尽,捏着杯脚玩转酒杯,“啧啧,易老爷子也真是的,就你这么一根独苗,也非打即骂。你看我,廖家的男丁都快排成一个连了,我爸还是把我当宝疼。”
  易辞洲斜睨他一眼,又闷了一杯酒,沉声道:“你跟我不一样……”
  他没直说,但眼中的七分黯然也昭然而示。
  他是外面女人生的,被接回易家之前,都过着不知道怎么形容的生活。
  一个在红灯区长大的私生子,连父亲都没有,除了整日的白眼谩骂,就只有母亲的责怪哭骂。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如果不要强,一辈子就只能过这样的生活。
  不过好在那个易辞洲被保护得太好了,受不得一点点的委屈和压力,一根电话线,就这么死了……
  易辞洲自嘲而笑,“我是什么?一个人人厌弃的私生子而已。”
  他是没什么好的出身,生母又聋又哑,还是个陪酒失足女,好不容易遇到易复山,生下他,结果亲爹又不认他。
  但也就是因为这个“私生子”的身份,才让他比那对父子更能顶得住压力。
  想到这,他竟有些释怀。
  廖霍轻轻一笑,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私生子算什么?法律上来说,没区别,继承权同样有你的。”
  易辞洲放下酒杯,抬手轻轻搓了搓了脸颊,“是啊,私生子不算什么,可是当易家的私生子……”他说着,忽然打住,眼神慢慢沉了下去。
  廖霍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双臂放松地搭在靠背上,“如果我能选,我也不会选择廖家。”
  易辞洲眼神凛然,似笑非笑地掀起眼皮看着他,“呵,你想选谁?”
  廖霍垂眼,凝视着手里的酒杯。
  波光中,倒映着一个隐隐绰绰的身影。
  长发遮住若隐若现的耳朵,眼中的朦胧充斥着他从未见过的宁静。
  只可惜,啧,是别人的老婆。
  他不假思索:“你。”
  一瞬间的恍神,落在易辞洲的眼里,却是扎眼的刺芒。
  他自诩为一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但是今天突然就意识到,廖霍的那点小心思,竟然一直潜藏得很深。
  易辞洲冷眼笑笑,忽地想到了什么,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彩色的纸片,轻轻放在桌上,推到廖霍面前。
  一张沉浸式梵高艺术展的门票。
  时间正好是他们上次去蒙特利尔的第二天。
  廖霍看到票的时候,愣了一下,有一种怅然若失的紧张感油然而生,让他不得不敛下眉眼,佯笑道:“哟,你还喜欢看这个?”
  易辞洲掀了掀眼皮,好整以暇地审度着,说道:“廖霍,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别人觊觎我的东西……尤其是女人。”
  这张票,是他从舒晚的外衣口袋里找到的。
  时间地点都和他们的蒙城之行相重合。
  而那天,那个聋女人正好从酒店跑了,是廖霍把她带回来的。
  票上有票号,顺着一查,订票人是谁,一目了然。
  虽然嘴角有些发沉,但廖霍依然带着他惯常的笑容,他自以为藏得很好,却不想在易辞洲眼里,就像一层透明的薄膜,一击就破。
  他不是那种虚伪的人,在易辞洲面前也不必隐藏什么,便吊儿郎当地轻浮笑道:“易辞洲,你又不喜欢,何必再徒增烦恼?”
  “然后?”易辞洲挑眉,示意他继续。
  廖霍轻佻地咧嘴一笑,抱着胳膊,玩笑道:“这样吧,不如离婚,把她让给我,反正我不会嫌弃。”
  见他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易辞洲也懒得跟他空费口舌。
  他从桌上拿起票,塞进廖霍的手里,逐字逐句道:“就算我不喜欢,也轮不到别人。”
  他说完,将剩下的酒尽数喝完,便大步离去。
  廖霍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嘴角的弧度依然上扬着,脸上的微笑却耐人寻味。
  许久,他默不作声地点燃了一支烟。
  易辞洲,你既然不珍惜,那就别怪我抢了。
 
 
第38章 
  ◎耳垂圆圆润润,小巧可爱。◎
  舒晚一直等到深夜,易辞洲还没有回来。
  她抱着手机,坐在窗边待了一会儿,想着这男人估计也不缺睡觉的地方,便直接摘了助听器,锁了门。
  然而就在她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手机忽然就震动了起来。
  易辞洲的电话。
  她戴上助听器,按下免提,对面低沉沙哑道:“开门!”
  他的声音带着刻不容缓的暴躁,本就对声音极度敏感的她,猛然一惊,侧身缩在被子里一动不动。
  门铃依然在响,门外传来输入密码的声音,却因为她从里反锁了起来,根本打不开。
  紧接着,又是一声声捶门的声音,先慢后急,转瞬就变得暴躁无比。
  舒晚愣了几秒,这才想起来自己是住在一品兰亭,而不是蓝湾别墅。
  她赶紧下床,随便披了一件外套,赶紧去开门。
  门刚刚打开,门外的男人就满身酒气地大步跨进来。
  房间没开灯,她又头发蓬乱,易辞洲满心恼火地一把揪扯住她的手腕,把她拽到自己的面前,“那么久都听不见!彻底聋了吗?!”
  他恼怒地撩开她的头发,低眸一看,两只助听器正挂在她的耳朵上,在昏暗之下泛着光,碍眼得很。
  舒晚俨然吓住了,也不知道他今天的无名怒火从哪里来的,一进门就对着她吼,甚至连一个铺垫都没有。
  她屏了屏呼吸,两只手撑在他胸口,睁大了眼睛盯着他,小心问道:“你怎么了啊?”
  易辞洲垂眼打量着她。
  半掩半敞的睡衣,蓬松凌乱的头发,睡意朦胧的眼神,还有那张美得失真的脸……
  莫名的不悦和嫉妒充斥着大脑,和酒精同时麻痹着自己的神经。
  呵呵,他的女人,如今也有人敢惦记了。
  他将她拉近自己,沉声问她:“一个人在家?”
  舒晚愣了愣,“是啊。”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伸手仔细抚上她的脸。
  那双眼睛,纯粹得动人。
  他指腹温柔,但闻到他那身酒味,舒晚还是急促地呼吸了几下。
  厌恶使然,她用力抵触着他的胸膛,抗拒地往后躲了一下。
  他的醋意更浓,喉结轻滚,“躲我?”
  她抬眼看着他,眼神躲闪了一下,又继续垂眸不言。
  看着她下意识的动作,易辞洲敛了敛眉眼,想起廖霍的那些话,虽说他根本不爱这个女人,但是被别人觊望在眼,这是零容忍。
  他贴近她,沉着声线问道:“你该不会是趁我不在家,偷偷跟男人私会吧?”
  舒晚一听,美目圆瞪,不由自主地就抬脚踹了他一脚,“滚。”
  自己从夜总会回来,一身的酒味,反倒问她?
  遽然被踢了一脚,易辞洲也没恼,看着她憋红了脸的样子,大脑之间的血液都如同逆流狂澜般贯穿头皮,忽然觉得这女人生起气来,倒是有几分耐人咀嚼的可爱。
  他的手指,顺着她的脸颊一路向下,勾勒着脖颈的线条和锁骨的曲线,然后,不轻不重掐了掐她的耳垂,“阿晚,我挺喜欢你生气的。”
  话音刚落,不仅舒晚愣住了,易辞洲自己也怔目蹙眉,仿佛在怀疑刚才那句话到底是不是自己说出口的。
  “神经病。”
  趁着他愣神的功夫,舒晚用力推开他,紧着自己的外套就掉头朝卧房走去。
  纵使今天心情极度压抑,但在此刻也豁然开朗。
  这是她第二次喊他“神经病”了。
  明明是骂他,但这个称呼,他却很是受用。
  ——怕不是真的神经病了?
  在客厅坐了一会儿,又抽了支烟,易辞洲才几不可查地笑了笑,去浴室洗了澡。
  待洗完出来,床上的人早已经熟睡。
  就着月光,他静静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女人,她的美,带有一种神秘感,一种朦胧不可靠近的感觉。
  摘了助听器,她可以恬静得宛若一幅画。
  但是戴上助听器,她耍起小脾气来,也让人欲罢不能。
  人啊,就是这么贱。
  什么都想完美,又偏偏得不到所有。
  易辞洲掀开被子上床,从后搂住了舒晚的腰,温柔的发丝散落在脖颈间,强添了一丝男人的欲望。
  于是,他缓缓解开她腰间的丝带。
  手搭上腰的时候,舒晚就醒了,她轻轻一颤,知道没法拒绝,也不能拒绝,但她还是蜷了蜷手指,在他手掌里写道:【我不想。】
  然而徒劳。
  已经引燃的火药,怎么可能熄得灭。
  他反握住她的手,一笔一划:【我想。】
  ……
  第二天一早,易辞洲是搂着舒晚醒来的。
  他半睁着眼睛,看着怀里熟睡的女人。
  她的嘴唇半开半合,贴着他的锁骨。
  眼睫处,有些许晶莹,带着几分纯真,显得懵懂可爱。
  这是他的女人。
  纵使有人喜欢、有人觊觎,
  也是他的,到死都是他的。
  大脑里的酒精似乎已经散去七八分,易辞洲凝神静了一会儿,他看着舒晚沉睡的样子,指尖游走在她脖颈的时候,竟鬼使神差地抬手摸了摸她的耳朵。
  一寸一寸,一丝一丝。
  耳垂圆圆润润,小巧可爱。
  似是对这里太过于敏感,舒晚平缓的呼吸微微颤了一下,眉头微皱,紧接着,就睁开了眼睛。
  倏地对视上,易辞洲陡然间就怔住了。
  他屏气凝视,“醒了?”
  正想着怎么缓解这个尴尬的瞬间,就见舒晚两眼无神地眨了眨,似乎看清是他之后,又安心自若地闭上了眼睛,继续沉睡。
  易辞洲愣了两秒,待反应过来她还没彻底清醒的时候,不觉哑然失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
  看看,明明心里不情不愿,却还能一夜缠绵之后,在他怀里心安理得地睡这么久、这么沉。
  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
  为了不惊扰她,易辞洲缓缓挪动身体下了床。
  待穿好衣服,看到手机里封况又是一连串的语音信息狂轰滥炸后,他竟第一次产生了“翘班旷工”的想法。
  他自嘲一笑,看来古时君王不早朝,也是有一番道理的。
  易辞洲走后,舒晚又睡了好一会儿。
  简单吃过早茶,她习惯性地看了一眼门口,问道:“荷姨,早上有人送东西过来吗?”
  送东西?
  沈荷正擦着桌子,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没有。”
  舒晚不觉疑惑,按照往常,每次做完那事,第二天一早,就会有包和首饰送来。
  然而今天,她一直等到下午,都没有任何动静,甚至连时不时冒个头的付沉都没有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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