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声蚀骨——朵枝
时间:2022-03-23 08:14:12

  廖霍漫不经心地耸耸肩,往旁边侧了侧,往里偏头示意他们先过。
  易辞洲满眼阴鸷地看了他一眼,便径直往里走去。
  然而刚刚擦肩,他就注意到廖霍身后还跟着一个瘦瘦弱弱的女人。
  女人低着头,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眸子,但下半张脸却是精致得美劭无铸,尤其是微翘的嘴唇和笔挺的鼻子,更是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
  ——真的太像了。
  他稍稍愣神,转瞬又觉得自己可笑。
  自从舒晚失踪,他看谁都像那个聋女人。眼前这个人,单看下半张脸就明显不是,更不用再看她的眼睛了。
  他停步冷嘲:“你身边还真是不缺女人。”
  廖霍将舒晚揽进怀里,故作镇静地在她下巴上勾了勾,挡住了她下颌线上那条淡淡的疤痕,然后哂笑道:“至少我会珍惜,尤其是别人亲手送我的。”
  这话要是再听不明白,那就是真傻了。
  易辞洲阴沉地皱了皱眉,碍着现在艾瑞克在场,他不好跟他发作,便收不再理会,大步流星往里走去。
  他的身影越来越远,舒晚的脚步也越来越快,直到走出餐厅大门,她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刚才看到易辞洲的一瞬间,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赶紧离开这里。
  德国待不了,那就去法国,法国不行,那就去奥地利,如果外国都不行,那就回国,这两年易辞洲应该已经把国内翻遍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廖霍让司机把车开过来,然而这个时候正下起了小雨,稍稍有些耽误。
  舒晚忐忑不安地站在廖霍的身边,恨不得把头都埋进衣服里。
  车开过来,廖霍将车门打开,帮她抵住门,扬头示意,“你先。”
  他们现在正对着餐厅的大门,里面就是易辞洲,还有观察能力极强的付沉盯着,舒晚别说迈腿了,连脚都站不稳。
  她哆嗦了一下,身体不稳,脚底一软,慌地扶住了车门。
  廖霍赶紧搀住她,在她耳边轻声道:“小心。”
  “谢谢……”舒晚颤道。
  她踏上一只脚,也不知道为什么,许是看到易辞洲之后被刺激到了,在上车前习惯性地撩了撩头发。
  她刚做完这个动作,猛地就反应过来,这是她在易辞洲面前刻意挡住耳朵的动作!
  只不过因为他的厌恶,这种刻意演变成了习惯,只要看到他,那种从骨子里生长出的条件反射就被激发出来了。
  一刹那,她似乎感觉到餐厅玻璃窗里投射过来两束精芒的目光,她身形一震,不等对面的人有所反应就仓仓惶惶爬上了车。
  门一关上,舒晚紧紧攥着廖霍的胳膊,几乎从喉咙眼里颤出声音,“他看到我了……”
  廖霍凝视着她,视线从她惊惧的双眸缓缓转向她戴着助听器的耳朵。
  他居然忘了!
  这才是她最容易暴露的地方!
  他愕然不语,沉默半秒后迅速拿出手机打电话订机票,“今晚的飞机,马上就走。”
  而正如舒晚所料,餐厅里的人确确实实看到了。
  原本易辞洲只是觉得这个女人太过眼熟,但是下半张脸对比起舒晚,少了些柔和,多了些娇媚,他以为是廖霍消遣所寻,便没在意。
  但是等坐下来之后,他反复思忖,怎么都觉得不对劲。
  廖霍这个人,个性乖戾、阴晴不定。他愿意舍弃整个南沙湾夜总会交予旁人打理,自己却消失两年,连家都不回一趟,必然有什么他十分在意的事去做。
  他不由地侧过脸看向窗外,一边跟艾瑞克侃侃而谈,一边注意着那个女人。
  廖霍和那女人正在路边等车,他仔细打量着女人的身形,不管是走路姿态还是身量体格,都与舒晚极其相似。
  可他刚才那倏忽一瞥,明明看到的是一张陌生的脸。
  易辞洲紧皱眉头,手中捏着杯子嗞嗞作响,疑惑越来越深,他干脆放开与艾瑞克的交谈,直接将视线投向那个女人。
  而就在此刻,那个女人忽地撩拂了一下头发,耳朵上的助听器一闪而过,一瞬间就被他捕捉到了。
  这一刻,他敢肯定。
  是她!
  一定是她!
  “舒晚……”
  失去理智一般,易辞洲撇下所有追了出去。
  然而车子已经发动扬长而去。
  他沿着路边追了好远,最后看着车尾灯消失远远在眼前,停下来声嘶力竭:“舒晚!舒晚!——”
  街道冗长深远,声音遥响徘徊。
  几个匆匆路人像看精神病一样看着他,而他继续歇斯底里,像疯了一样嘶吼她的名字。
  他们的距离,
  刚刚只有几十公分啊!
  付沉将将赶来,一把拽住他的胳膊,竭尽全力控制他发疯,“易总,易总,艾瑞克先生还在等着,沈特助说了,今天要谈的合同很重要,您务必……”
  “去他妈的合同!他要谈就自己来谈啊!”易辞洲推开付沉,脚步踉踉跄跄后退几步,一把扯下领带扔在了路边。
  付沉赶忙把领带捡起来,好心劝说:“易总,刚才那个人说不定不是太太啊。”
  易辞洲哪里还听得进去。
  他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他对舒晚的了解,刚才那个下意识的动作不会错。他长嘶一声,眼睑发红,说道:“一定是她,她出去的时候,浑身都在颤,她在躲我,她把耳朵遮住了,她很害怕……”
  他说着,缓缓后退,一不小心就撞到了身后的电线杆。
  “咚”地一声,一阵眩晕。
  “嘶……”隔着两米远,付沉都觉得疼。
  他无奈,只好用劲架起易辞洲,咬牙说道:“不管怎样,易总,您先把艾瑞克先生的合同给签了,要不然您回去,老爷子又是一顿训。”
  “老爷子?”易辞洲双眸猩红,看着前方零星几辆车的街道,愤然吼道:“他还能活几年?我怕他?”
  付沉也是无奈,最后,他只得通知还坐在餐厅里的封况,让他找个理由改天再谈,然后几乎是连拖带拽地把不停发疯的易辞洲带回了酒店。
  强行灌了些水后,人才镇定下来。
  易辞洲靠着沙发,捏了捏眉心,眉头紧蹙,哑声说道:“去查,连夜查出来,不管有什么蛛丝马迹,给我查!”
  他就不信,廖霍这两年消失得无影无踪,难道就是为了在外面寻欢作乐?
  他身边的那个女人,一定是舒晚。
  付沉应声去办。
  好在线索连成片,付沉找到了今晚廖霍带去的翻译,又顺藤摸瓜找到了阿曼达医生,这才套出来他们的住址。
  然而等他赶到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只剩下一个菲佣还在收拾屋子。
  付沉将菲佣瑞卡带了回来。
  易辞洲抬眼,冷冷打量着她,问道:“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起初,瑞卡秉着雇佣保密的关系一句话不肯说,最后,迫于易辞洲近乎暴怒的眼神,她才硬着头皮道:“昨晚吃完晚饭回来就走了,具体去哪不知道了,只是走得非常急,温小姐好像很害怕。”
  “温小姐?”易辞洲疑惑。
  瑞卡说:“女士姓温,叫温夜,新加坡华人。”
  易辞洲眼神阴沉,
  呵,难怪他这么久都没有找到她,原来是用了假名字!
  温夜?
  夜、晚?你还真喜欢夜寂悄然的名字。
  他不是滋味地抵了抵下颌,继续道:“把她这两年的所有事情,桩桩件件都讲给我听。”
  瑞卡毅然道:“先生,不可以的,她的丈夫是我的雇主。”
  “她的丈夫?”易辞洲眯了眯眼,身子往前微微一探,指关节扣得“嗒嗒”响,“你知道她的丈夫是谁吗?”
  瑞卡懵了懵——不是那位廖先生吗?
  见她愣滞不语,易辞洲冷笑一声,声线就像从地狱里爬出来似的,一个字一个字说道:“我才是她真正的丈夫。”
  这下瑞卡瞬间哽住,她茫然了很久,又见付沉在旁边死死守着,只好将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
  三个小时之后,易辞洲给了瑞卡一笔钱打发她走了。
  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高大的身影深深陷在其中,脚下全是烟头,整个人都显得潦倒困惑。
  那场大火,烧毁了她的容貌,夺走了他们的孩子,还把她的心彻底堙灭了。
  可笑的是,她出事的时候,第一个去救她的人,居然不是他。
  他算哪门子丈夫?
  这两年多的手术,她吃了多少苦,她受过多少罪,他一概不知,甚至连她最彷徨无助的时候,都是躺在别的男人怀里!
  人啊,就是这么贱。
  贱得如此可怕!
  贱得如此卑微!
  就像舒晚曾经说过的,她是神经性耳聋,比起先天性失聪,得到再失去更痛苦。
  是呢,他就是得到了,却又再失去。
  这种痛彻心扉的痛,他忍不下去了。
  易辞洲蹒跚站起,走到酒柜边拿出几瓶酒,看着一地的烟头,一瓶一瓶往下灌。
  付沉怎么拉都拉不住,“易总,别喝了,再喝下去,还怎么找太太?”
  就像光着脚在冰冷的荆棘尖刺中蹚过,钻心刺骨的感觉蔓延至全身,让被酒精麻痹的大脑陷入了久久的疯狂之中。
  易辞洲抱着酒瓶子,失控到发疯发狂,整个人不由自主地颤抖。
  他看着满地的烟头和一地空酒瓶子,表情失落得可怕,“找她?她躲我还来不及,我怎么去找?找到了,然后看着她在别的男人身边肆意快活吗?”
  付沉为难道:“易总,太太总归是爱过你,就算现在不爱了,你也得想办法让她重新爱上。”
  “重新爱上?她可能已经爱上廖霍了吧。”易辞洲怅然失笑。
  两年多的温情陪伴和两年多的羞辱冷待。
  谁都会选择。
  付沉继续劝说:“您有没有观察过,他们虽然对外宣称夫妻,但他们是分开住两个房间的。”
  听到这话,易辞洲眼神猛地一凝,不由更加害怕起来。
  他不害怕他们睡在一起,而是害怕廖霍那种慢慢蚀心的腐灼。
  廖霍这个人,绝不会强求,他会用另一种温水煮青蛙的手段,一点点磨,一点点占据,让猎物自己走入圈套,步步为营。
  就算舒晚现在没有爱他,但再这么下去,迟早会被他牢牢圈住。
  想到这里,脑袋里那根紧绷的神经更加扭转,一抽一搐的痛几乎让他无法呼吸,他迫不及待地起身就要出门,“我现在就去找她……”
  然而没走几步,两眼一黑,整个人都昏沉了下去。
  昏迷之前,他似乎还能看到舒晚指着耳朵上的两只助听器,回眸冲他甜甜一笑,“易辞洲,我听不见你说我爱你……”
 
 
第66章 
  ◎用的是假名字,叫温夜。◎
  离开斯图加特后,廖霍租了一架私人飞机,从比利时周转,然后飞往香港。
  在香港又待了一段时间后,由于廖鸿宴的步步紧逼,只好又飞往内地。
  这个期间,廖鸿宴是找到过廖霍的。
  他直接问道:“你藏在身边的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廖霍翘着二郎腿,漫不经心地抽着烟,模棱两可道:“在德国认识的一个留学生,长得漂亮,就带在身边了。”
  廖鸿宴冷嗤一声,不由分说一巴掌拍过去,将他手里的烟打落,“你是不是以为我瞎?说实话,她是谁的老婆?”
  廖霍眼神阴鸷一瞬,不急不躁地又将地上的烟头捡起来,冷声回道:“你不是知道吗?还要我说?”
  廖鸿宴闻言,一肚子气鼓到了眉心眼,“你是不是疯了?!易辞洲的女人你也碰!”
  廖霍冷切,淡淡道:“那是他不要的女人,他推给我,我要了,怎么了?”
  廖鸿宴呵斥:“给你你就要啊?他给你一把刀你也徒手接?赶紧给我还回去!”
  “还?”廖霍冷眼相视,“她从来都不属于他,我为什么要还?”
  “成天围着个女人转,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情种!你还想不想在内地混了?”廖鸿宴气急,他抚着胸口,嘴唇发紫,指着他大声骂道。
  廖霍不以为然地站起身,将烟灰一抖,轻描淡写道:“混不混内地我不在乎,我只要她。”
  他说完,大步离开廖鸿宴下榻的酒店。
  “……”
  看着他的背影,廖鸿宴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易宏义远比他想象得要可怖,他根本得罪不起易家。
  他当然要保自己的儿子,
  所以这女人,断然不能留。
  一旦找到,必须给易辞洲送回去。
  廖霍藏得极好,廖鸿宴在找,易辞洲也在找。
  双方就像在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赛道上前行,目标统一,目的却又大相径庭。
  就这样,转眼又是半年。
  易辞洲几乎每天都在酒精的麻痹之中,浑浑噩噩度过。
  他不止一次地去过蓝湾别墅的旧址,一待就是一整天,他怕万一有一天舒晚突然回来,会找不到回家的路。
  可是他想多了。
  这三年来他花费了重金,找遍了世界各地,除了半年前那擦肩一遇,始终半点消息都没有。
  他当然知道廖霍在刻意遮蔽,所以他去找过廖鸿宴,但可笑的是,人家也在找儿子。
  一时间,他就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转,毫无踪迹可寻。
  易宏义早八辈子看不下去了,他恨不得亲自揍醒这个成天抱着酒瓶子的醉鬼,然而又有什么用,舒晚一天没出现在他面前,他就一天继续沉沦酒精。
  毕竟就剩这么一根独苗了,他只得认真劝道:“三年了,辞洲,接受现实吧,她真的死了。”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