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声蚀骨——朵枝
时间:2022-03-23 08:14:12

  她说完,动了动腿,却发现根本动不了,廖霍上前按住她,说道:“骨折了,医生说你需要休息,别乱动了。”
  舒晚一听,眼中闪过一丝苦楚,她轻咬下唇,依然平静地低着头:“噢……”
  廖霍安抚了她一下,便给她掖上被子。
  她看着男人细致入微的动作,忽地抬头问道:“不耽误离开吧?”
  他闻言失笑,摇了摇头,“你还真是身残志坚,受这么重的伤还想着赶紧走。我问过医生了,骨折至少也要两个月。别想太多了,他找不到这,好好休息。”
  舒晚沉默,她确实身残志坚呢。
  早就残了,又有什么所谓。
  她沉思片刻,抬头道:“廖霍,你帮我找套小公寓吧。”
  廖霍身形一顿,立刻懂了她的意思。
  他抵了抵下颌,点头道:“嗯,你先好好休息。”
  脸上的伤容易治愈,心里的伤却毫无愈合的痕迹。
  舒晚就这么在这家医院住了下去,廖霍几乎每天都来陪他,二人并不怎么说话,也没有过多的眼神交流,只是一人一边静静坐着。
  直到拆掉敷料,拿下纱布,露出鲜红狰狞的新鲜伤口,舒晚才第一次敢于正视自己。
  她看着镜子里半面伤痕的人,眼神没有半点波澜,平静得就像一滩死水。
  她将头发放下来,遮住一半,低声说道:“谢谢,不过我没钱还你。”
  这间带全套卫浴的套间病房,不用想就知道有多贵,再加上全部进口的药钱,还有接下来修复整容的花费,总共的医疗费用可想而知是怎样一个天文数字。
  廖霍看着她,努力在她空洞失色的双目里找寻着一丝期望,然而杳无踪迹。
  他撇开视线,滚了滚喉结道:“不用。”
  他不指望她还,更不指望她用钱来还。
  他的目的很明确,那就是她这个人,既然她愿意跟着他,那么迟早有一天,她会彻底成为他的女人。
  二人心知肚明,却无人点破。
  久而久之,就像两台机器一样,每天重复着同一件事情,问好和晚安。
  四个月后,渡过艰难的感染期、愈合期、增生期,狰狞的伤口完全愈合成新鲜的疤痕。
  红白相间,丘壑纵横,覆盖了整个左半边脸颊,纵使放下头发遮住,也掩盖不住凸出的伤疤。
  廖霍已经订好了飞往德国斯图加特的飞机,临走前,他买了一条厚厚的围巾,把她小半张脸都严严实实给围住了。
  仔细想来,这还是她火灾受伤之后第一次出门。
  围巾宽厚,舒晚的脸藏在里面,透过围巾,她平静地眨了眨眼,认真道:“不好意思,这么恐怖的脸,吓着你了。”
  廖霍愣了一下,赶忙又将她脖子上的围巾松散开,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外面风大,怕你冷着。”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慌乱的手,见他不知所措地站在那,笑笑不语,又将围巾系了回去,只露出两只清澈的眼睛,“我以为你是个轻浮的浪荡公子,没想到你还有这么温柔的一面。”
  廖霍一听,发觉她在变相地损他之后,不觉哑然失笑。他的视线在她双眸停留几秒后,轻声道:“你的眼睛真美。”
  舒晚低着头,勉强笑道:“谢谢。”
  他尴尬地移开视线,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往哪看,只能朝着窗户外发呆,直到来接送的保姆车停在了门口,他才开口道:“以后不用说谢谢了。”
  她既选择跟着他,再说谢谢,就显得太过于生分了。
  他相信她也是知道的,
  除了她自己这个人,她也没什么东西能给他。
  一条命的等同价值,
  一张脸的修复价值,
  太过于沉重。
  舒晚神情一僵,嘴角轻扯,释然道:“好。”
 
 
第63章 
  ◎助听器会露馅。◎
  到了斯图加特,廖霍已经租好了在这边长住的公寓房,复式房型,三房一厅,简约大方。
  除却他们。
  还有一个菲佣。
  做修复治疗的医院很近,就在斜对面,走过去不用费多大功夫。
  接待他们的是一个本地华裔翻译,中文虽然蹩脚,但好在可以交流。
  他带着他们,边往诊室走,边说道:“廖先生,阿曼达医生已经在等着了,她是我们这最好的整形美容外科医生,对烧伤疤痕很有经验。”
  廖霍看了一眼舒晚,见她藏在围巾里的脸平淡无波,心中有些难捱,咬了咬舌尖说道:“如果不舒服,我们可以换一天来。”
  舒晚摇摇头,淡然道:“不用。”
  她说着,径直跟着翻译进了诊室。
  这是个私人诊室,面积不大,但隐蔽性非常高。她解下围巾的时候,虽然自己看不起自己的脸,但还是能感觉到旁边的翻译为之一震,脸上露出淡淡的惋惜。
  阿曼达医生仔细查看了她的伤痕,又看了看她疤痕旁边的完好皮肤,大概说了一下目前的两个方案。
  一个就是扩张器,一个就是植皮。
  翻译一边听一边翻译:“植皮的话比较快,但是效果不好,从大腿取皮肤,有色差还可能不易存活。埋入扩张器效果更好,疤痕恢复后,激光治疗基本上看不出来,但过程比较久,加上后期缝合疤痕的修复大概需要两年的时间。”
  舒晚麻木地听着,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廖霍坚定选择埋入扩张器,只要修复到看不出来,费用他可以无限承担。
  翻译又说道:“阿曼达医生说,扩张器比较麻烦的是,要在完好皮肤下注入两个半月的生理盐水,她晚上睡觉的时候最好有人看着,以防万一她翻身压破。”
  廖霍稍稍迟疑,交给护工,他不放心,可是如果是他……
  他低头瞥了瞥舒晚,见她目中无神,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可舒晚似是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平静道:“好啊。”
  廖霍攥紧拳,一口答应:“我来。”
  阿曼达点点头,又看了看舒晚的脸,这才开始具体制定手术计划。
  过了两天,舒晚从额头皮下植入扩张器,开始每隔几天注入生理盐水。
  她知道自己睡觉不老实,尽量把两床被子夹在身后,又用枕头托着,才勉强侧着入睡。
  而廖霍说到做到,他真的就开始每天夜里守着她。
  从她入睡,一直到她睁眼,他都坐在窗边的沙发上,熬得两眼发红也只是跑到外面抽根烟,再回来继续熬。
  起初,他还熬得住,没过几天,舒晚在睡觉前忽地看了他一眼,喃喃说道:“廖霍,你想看熊猫吗?”
  廖霍不明所以:“……想去动物园?大熊猫只有柏林动物园才有。”
  舒晚静静看着他,一本正经地说道:“你照照镜子就能看见了。”
  廖霍一听,顿时愣住,等他反应过来她在嘲讽他的时候,不觉哑然失笑,“舒晚,你在跟我开玩笑吧?”
  床上的女人搂着被子,哂笑道:“是啊。”
  快三个月了,她终于笑了。
  她笑起来,有着无声的缱绻,就像午后的风,温暖如春,看着她眼眸里的清澈和嘴唇的微红,廖霍不知不觉竟有些愣滞了。
  舒晚撇过头,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你不用再守着我了,我有被子和枕头抵着,不会压到扩张器的。”
  虽说她还年轻,皮肤很有弹力,但是扩张器将额头的皮肤完全撑开了,如果压到了,扩张器在皮下爆裂,就会前功尽弃。
  廖霍收回目光,眉头紧蹙,“不行。”
  他说什么也不同意,舒晚却坚持,“要不你让瑞卡来守着,你去睡觉吧。”
  瑞卡是菲佣,人很好,做事也勤快,但廖霍始终放心不下。
  他毅然道:“不用,我来就好。”
  二人僵持不行,舒晚也不想再强迫他,最后,她只能以退为进,自己往床那边挪了挪,然后拍了拍身边道:“那你就上来一起睡吧,这样我肯定不会翻身了。”
  话音刚落,廖霍竟罕见地脸红了起来,他坐立不安,刚想抽烟又碍于室内不方便,尴尬地咳了几声才道:“你睡吧,我出去。”
  他走后,舒晚又加了两个枕头卡在后背,确保自己不会翻身后,才闭上眼沉沉睡去。
  梦里,依然是三个月前的那场大火。
  她陷入困境时,第一个想到的人,和最终救她的人,终究不是同一个人。
  她忽然有些后悔没有把那幅画了很久的画带回蓝湾别墅。
  可能烧了,更好呢。
  ……
  时间就像是流水,不经意间就从指间悄然流逝,只留下冰凉的温度。
  转眼间就过了两年。
  舒晚脸上的疤痕已经完全被完全割除,新长出来的皮肤也完美融入原先的皮肤,只要再做最后一次激光疤痕治疗,基本上就看不出来了。
  这两年里,旧伤掩去,新伤不断。
  为了让手术效果达到最好,扩张器又多埋了一个,等到有足够多新皮肤可以拉扯修补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憔悴消瘦了好多。
  阿曼达医生还帮她调整了鼻基底、下巴和嘴部,让面部看起来更加自然协调。
  待她最后一次激光治疗恢复后,舒晚静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除了那双眼睛,这是一张对她来说无比陌生的崭新面孔。
  廖霍也为之感到震撼。
  因为这张脸,虽说还有以前的轮廓,但更加精致漂亮,规避了所有的硬伤,弥补了所有的不足。
  她戴上助听器,问廖霍:“你说,我站在他面前,他认得出来吗?”
  廖霍不由愣滞住。
  这两年来,她从未提及过一次那个男人,他也不想勾起她的回忆,连说话都避免说到那座充满回忆的城市。
  他蹙了蹙眉,视线在她助听器上打转,“这个会露馅。”
  舒晚笑笑,将助听器拿下来,“这样呢?”
  她笑得粲然,似乎只是在跟他闲聊玩笑,不由让他放松了下来。
  廖霍摇摇头。
  舒晚又将助听器戴了回去,轻撩了一下头发,将耳朵遮住,继续道:“那就好,过些天就可以回国了吧?”
  说到回国,廖霍有点顾彼忌此,他不是不愿意回,而是不愿意回千城。
  因为他不确定她回去是为了什么,毕竟那里有她深爱过的人,也是她恨之入骨的人。
  他磨了磨唇角,认真问道:“是因为他吗?”
  舒晚不愿提及,垂着眼睫避开了他的问题,“舒涞还没找到,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万一他回来了,我不在千城,他找不到我。”
  这两年,始终没有舒涞的消息,一个是东南亚那边消息闭塞不通,另一个就是廖霍刻意不让她问,以免影响心情耽误治疗。
  见他沉默,舒晚继续道:“我之前有听付沉说过,他其实一直没有放弃寻找……”
  “我也一直在找!”廖霍焦急地打断她。
  舒晚愣了愣,瞧见他眼底倏忽有光,不由地敛起眉眼,低声道:“喔……谢谢……”
  一听她说“谢谢”,廖霍的眼神瞬间黯了下去。
  两年了,她依旧是这个态度,若即若离、敬而远之,开心的时候能说两句话,不开心的时候,就只剩下沉默和谢谢。
  他抵了抵舌尖,苦涩漫延唇齿。
  最后,他转身出门,淡淡道:“你休息吧。”
  离开后,廖霍给自己手下的一个私人侦探打了电话,“这么久了!之前不是说有消息了吗?!”
  私人侦探说道:“廖先生,您要找的那个人,确实是在两年半前的那场缅北果敢暴乱中失踪了,前几个月有了点消息,但是我已经调查过了,是有人冒用了他的护照,并不是同一个人。”
  廖霍紧皱眉头,不悦道:“那就继续给我找啊!”
  私人侦探为难道:“可是我们也不能跟当地武装力量对着来,缅北本来就乱,太多华人滞留,要找一个人形同大海捞针。”
  “那我雇你做什么的?”廖霍咬了咬牙,不耐烦地大声呵斥,“干不了就别接这活!”
  私人侦探只好道:“廖先生,不瞒您说,那个人也在找他,而且已经联系到了当地领馆,比我们更快。”
  “那个人……”廖霍眉头拧成川,紧紧抿唇。
  他当然知道这个人是谁。
  虽说这两年,他每每和舒晚交流都避开不谈那个男人,但他的眼睛一直在国内盯着。
  易辞洲这两年在做什么,他清楚得很。
  廖霍又叮嘱了两句,便匆匆挂了电话。
  他手中紧紧攥着手机,嘴唇抿成了一条线,眼底满是不耐烦和深深的阴鸷。
  他要在易辞洲之前找到舒涞,不能让舒涞成为舒晚待在自己身边的羁绊,更不能让易辞洲找到她。
  而正如他所料,易辞洲这两年没有一天放弃寻找她。
  因意外事故而失踪,本该两年就宣告为法律上的死亡,但他偏偏不信。
  房子里外留有她翻落的痕迹,还有稀稀拉拉的脚印,可想而知,她活下来了,而且她走了,走得很远,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至于她肚子里的孩子,
  他不敢想,因为他不确定这个孩子有没有保住,更不确定她会不会让这个孩子活下来。
  不过不重要,只要他能找到她,只要她肯在他身边一心一意地待着,什么都不再逼她了。
  她不愿意生,那就不生。
  可是两年过去,不仅毫无踪迹可寻,甚至连半点头绪都没有。
  他现在只想找到舒涞,把舒晚逼回来。
  为此,付沉又去了几趟缅北。
  毕竟当过几年雇佣兵,他和当地一些武装势力还是有些交情的,他认真询问后,回来告知易辞洲:“易总,这两年,不仅我们在找舒涞,那位廖家的公子也在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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