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温纶一拐杖踹过来,“道歉。”
周绍辉一下扑在地上,近乎咬牙切齿地说:“对不起……”
“看着简觅夏,道歉。”路温纶好似手握权杖的魔王。
周绍辉抬头,对上简觅夏的视线。
简觅夏一下有点没忍住,喉咙哽咽。
周绍辉说:“对不起。”
简觅夏蹙着眉。
傅禹将周绍辉拽起来,“道歉,直到简觅夏原谅你。”
周绍辉想挣脱,左右的男孩,还有路温纶的拐杖,一齐把他打回了地上。
“对不起,我错了……”
简觅夏忽然意识到自己成了荒谬的中心,出声说:“够了……!”
周绍辉撑起膝盖,重新站起来。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简觅夏压抑情绪,直视他。
周绍辉答不出。
路温纶逮住周绍辉后领,往旁边拽。
简觅夏紧紧攥住书包肩带,“你已经道过歉了,你走吧。”
路温纶以眼神询问,简觅夏点了点头。路温纶便对周绍辉说:“滚。”
简觅夏不知道对他们说什么,挽起唐钰胳膊,快步往校门方向走去。
上了公交车,眼泪莫名其妙掉下来,简觅夏蒙住脸。唐钰抱了抱她,轻轻拍她肩背。
为什么是她,是她好欺负吗?
他知道这是错的,可直到男孩们用暴力压制他,他才承认这真的是一个错误。
简觅夏调整情绪,抽抽搭搭地说:“谢谢……”
唐钰说:“傻子,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你有什么事儿,我们都会帮你的,周绍辉以后不敢欺负你了,你放心吧。”
“嗯……”
简觅夏若无其事地回到家,吃了晚饭,回房间才想起将手机开机。
路温纶破天荒主动发来消息:没事儿吧
简觅夏回复:嗯
过了会儿,又打字:谢谢。
路温纶说:不欠你的了
简觅夏微恼,他总这样,谁欠谁什么了啊。
把手机丢一旁,简觅夏开始写作业。
*
这天他们在植物园恐吓般让周绍辉下跪道歉,之后,周绍辉的身影却是频繁出现在了他们周围。简觅夏不太能理解男孩的行为逻辑。
唐钰说,“周绍辉现在是张约翰跟班。”
简觅夏问:“为什么?”
唐钰无所谓,“哪有什么为什么。”
事件背后一定有它底层逻辑,简觅夏解不出,愈来愈多的“为什么”像俄罗斯方块般积压。
星期五社团活动,简觅夏没去。市领导要来视察,因而他们临时捡起了高中部几乎丢掉的“班级文化建设”,美术生都留下来办黑板报,装饰教室了。
除了路温纶,他有他的青少年“团伙”,没兴趣参加集体荣誉活动。
教室里很安静,傅禹在剪卡纸,简觅夏坐在旁边用蜡笔画白鸽与彩霞。因为过于安静,简觅夏没话找话说,傅禹语气温柔,很耐心。
得知傅禹也喜欢看闲书,简觅夏问,“你看没看过《盗墓笔记》?”
傅禹说他看了一点,也看过《鬼吹灯》。
简觅夏知道,也去贴吧考古过,《盗墓笔记》一开始是《鬼吹灯》同人,后来改了一些,开始独立连载。
“你看过《三体》吗?”傅禹问。
简觅夏没看过,问:“好看吗?”
傅禹说,他不是很喜欢。
傅禹不喜欢《三体》,也不喜欢韩寒、郭敬明或者冯唐的青春小说。
简觅夏问他喜欢什么,他说最近读了白先勇的《孽子》。
布置完黑板板,简觅夏和傅禹道别,去社团活动室找唐钰。经过篮球场,她看见路温纶他们。
路温纶已经不用拐杖了,穿一双AF1坐冷板凳。
“简觅夏!”他叫住她。
简觅夏驻足原地。
视线僵持两秒,路温纶朝简觅夏走来。
“你帮傅禹办了黑板报?”
“对啊。”简觅夏试图开玩笑,“您又有什么吩咐?”
“看你才从教室下来。”
“哦……”
“明早一起吧?”
“好啊。”
“嗯。”路温纶看了看简觅夏,往回走去。
简觅夏来到社团活动室。他们今天没有放映动画电影,都在布置活动室。还没布置完,副部长和唐钰在教室一边装点照片墙,拍立得照片上已经贴了卡通贴纸,只挂在墙上就很好看了。
简觅夏走过去,一眼就看到了路温纶的cosplay。
副部长一看简觅夏来了,便说:“能画两张同人图吗?”
简觅夏说:“好啊,什么时候交?”
“星期一之前可以吧,星期一再给我的话来不及塑封了。”
唐钰说:“她是走读,周末不在学校。”
“那……”
简觅夏说:“这样吧,我明天下午来学校一趟。”
“好,你到时候和部长联系。你加了社团群吧?你单独加下部长。”
“好的。”
副部长忙别的去了,简觅夏小声说:“这么多拍立得,好好看啊。”
“部长觉得打印照片不好看,就让龙襄拿来了这些照片,之后要原原本本还回去。”
“哦……我之前有看到她写的同人文。”
“谁,龙襄?”
“嗯。”
“她写很多啊。”唐钰想起来说,“她有拿过作文奖诶,李弥给我们念过。”
语文老师李弥是几个文娱社团的责任老师,也教过龙襄那一届的本校直升保送班,他和龙襄很熟。
简觅夏知道一些,没有再接腔。
龙襄就像一个萦绕在她周围的影子,始终未看清。但她不想太过好奇。
*
周末,路温纶接简觅夏去画室。天气热了,画室里开空调、风扇,坐了一个多钟头,画室几个朋友就要出去买吃的喝的。
路温纶趁机偷懒,也去。同学们叫简觅夏一起,简觅夏摇摇头。
过了会儿,同学们说笑着回来,简觅夏手边多了支可爱多。
简觅夏诧异,“啊?”
路温纶压下唇角,“不吃算了。”
“我,我吃……”简觅夏一下拿走可爱多。
“那个,”路温纶用食指抹了抹鼻梁,“你没说吧。”
简觅夏还没撕开包装,一顿,“什么?”
路温纶抢走可爱多,利落地撕开包装,“免得我妈回来又骂我。”说罢将可爱多塞到她嘴里。
简觅夏抬手去拿,愣愣地看着路温纶。
路温纶别过身去,拿起笔又放下,起身去调落地老风扇的位置。
“太闷了吧。”他说。
-完-
第十三章
◎少女漫画里的王子◎
香草口味的冰淇淋和巧克力碎在口腔里融化。
简觅夏一边吃一边画,老师过来看他们的进度,她像做错事的孩子,下意识想把甜筒藏起来。
路温纶偏头,叼走她最后一口。
简觅夏睁大眼睛。
因为要养成好的习惯,保持画面干净,所以不可以在画室里吃东西。但到底是被老师批评,还是可爱多最后一口被别人吃掉更可恶,简觅夏一时无法判断。
她感觉脸发烫,背后发汗。
心跳很快。
“路温纶,你又在画室吃东西!”比他们大不了多少的任教老师责备道。
路温纶耍无赖,“都在吃啊,还有薯片,童哥你吃不吃?”
老师无奈,“一会儿老白进来了要说你。”
“老白才不会说我。”
路温纶垂下眼睫,抹了抹唇角的甜筒渣。
阳光透过夏日繁茂的银杏树枝叶,斑驳了旧窗,风吹过来,他抬眸,撞进简觅夏眼里。
简觅夏一下缩回了目光。
空气中都是纸笔和粉尘的气味,嘴巴里最后一点香草味道也散尽了。快到中午,简觅夏给老师改了画,收起画筒离开。
路温纶在后边喊她,“走那么快干什么。”
简觅夏正在手机上打字。
路温纶走到她身边,问:“你有事?”
“可以捎我去学校吗?社团布置,我要把同人图交给部长。”简觅夏没太看路温纶,“不过不顺路……我还是坐车去吧。”
“没事儿。”路温纶顿了顿,“反正我也要去学校。”
“真的?”
“对啊,我和别人约好了。”
他们来到巷口,司机看见了下来开车门。简觅夏一边上车一边说:“龙襄吗?”
路温纶瞧了简觅夏一眼。
简觅夏微微鼓腮,“我随口一说,当我没问。”
“你把画儿给别人用不了几分钟吧,一会儿送你回去。”
“不用麻烦……我还要去找傅禹,他借书给我。”
原来这才是重点。
路温纶若无其事地说:“那随便你吧,我以为你怕一个人挤公交。”
简觅夏暗自抠了下手机边缘,“唐钰到底跟你说什么了啊,我没那么怂好吧,只是被——”
“没有只是,这叫性骚扰。”路温纶淡然地说。
“那你们……”以为那天的场景是那么不真切,实际他们的暴力历历在目。简觅夏终于问,“为什么你们还和那个人一起玩?”
路温纶皱眉,“谁跟他玩了,他帮我们跑腿而已。”
简觅夏想了想,组织语言,“他对我做了不好的事情,可是他已经道歉了,你们……”
关键时刻表达能力如此糟糕,简觅夏想把自己塞进车座椅底下。
路温纶却是会了意,他很奇怪她竟然有为周绍辉说话的倾向。
沉默片刻,他说:“DND你知道吧,《龙与地下城》,DND衍生出来九大阵营,你完全就是‘混乱中立’的写照,说到底你想要的公允是什么你也搞不清楚,你就是任性地想要大家都好。但从来没有这种事。”
简觅夏说:“一码事归一码事,现在我们做的就是对的吗?”
大概因为她说的“我们”而不是“你们”,路温纶心情好了一点。
“规矩就是这样。”
“谁定的规矩,你定的?”
路温纶扯出一个笑,忽然有点成熟,“你相信老师讲的屁话?你知道吴沛为什么对我妈那么殷勤么。”
简觅夏知道,路萍阿姨不止和校领导熟,在教育局也有朋友。她转学借读的事儿就是这么才迅速办妥的。
简觅夏透过后视镜看司机叔叔。他目视前方,充耳不闻。
心头累积的“俄罗斯方块”一下消融了,变成更加真实具体的小山,用钞票垒起的。
他们是如此不同,虽然早就明白。但他们是如此不同。
*
到了学校,路温纶和简觅夏一起下车。她去女生宿舍楼,他没有,站在树荫下玩手机。
鬼知道他是来干嘛的,总不至于会花时间陪她。
简觅夏把画交给了部长,部长请她喝旺仔,出来看见路温纶还站在树荫下,她有点歉意,觉得该给他带瓶饮料。
“你不是来找人吗?”
路温纶有点不耐烦,简觅夏猜,他要找的人不想见他。
“傅禹在对门医院,你不用等我的。”
“那你自己回去?”路温纶双手揣牛仔裤兜,浑不在意似的。
“嗯。”
路温纶看了简觅夏一眼,转身出校门,上车。
简觅夏看着车驶远,过马路去医院。
傅禹爸爸是外科医生,妈妈是医院所属大学的研究员。简觅夏也是才知道的。
她传消息给“布宜诺斯艾利斯”:我到啦
没一会儿,傅禹出来了。他问她去过附近公园没,她说没有,他便带她去,“那边有家杂酱面特好吃。”
“我吃过一次,小时候夏令营,有点忘记了,反正觉得味道很怪。”
“你来过啊。”
简觅夏笑,“对啊。”
傅禹父母都不是本地人,因为人才引进等落户政策,上了北京户口。傅禹说,他们很严格,他分到平行班,他妈当时差点崩溃。
简觅夏顿觉找到了知音,期中考试成绩,她还没有告诉妈妈。她怕妈妈失望。
“他们让你考清华还是考北大?”傅禹问。
“我妈倒没这么想,但我其实不太明白,你懂吗,不太明白她要我干什么。”
“她只是强加你要学这样那样?”
“反正希望我有出息。”
“我爸妈……可能希望我继承他们,继续突破,阶级壁垒。”
简觅夏又是一惊,“你们怎么都这么现实。”
“什么?”
“没什么……那我妈妈说不定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没太明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