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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简觅夏吃了早餐出门,戴蓉让她别忘记带公交卡。
简觅夏说带了,想了想还是道出实情,今天路温纶顺路来接她。
路温纶倒没把简觅夏真的当作拐杖,他杵拐杖,只让她跟着他,提包。他说免得别人看见了,还以为他俩有什么。
简觅夏做听力翻译,觉得“别人”指的就是龙襄。
龙襄是准艺考生,周末两天都来画室。可好巧不巧,简觅夏来的那天,她就改了时间,下午、傍晚来。
她故意和路温纶错开,简觅夏从未在画室里见过她。
简觅夏在路温纶空间看到过ID“明日香”。
所谓风云人物的空间从来都是对外公开的,简觅夏有次没忍住点进去了,却看见了渚薰和真嗣的同人文。
是啊,当然是薰嗣!龙襄喜欢的不是渚薰和明日香这对冷门□□CP。
简觅夏问唐钰,当时谁出的真嗣。唐钰说,高二的学长。因为找不到合适的人,龙襄硬拉路温纶去Cosplay的。
好像也不能说明什么。
来到画室,挨着坐下,路温纶将一把新铅笔递给简觅夏,“削一下。”
一个帮字都没有。
“你手也断了?”简觅夏把画纸贴在画架上。
路温纶抽出其中一支放在简觅夏画架上,然后从她的卷笔袋里抽出一支笔。
“我那盒笔断完了。”
简觅夏一顿,“你……不会和你妈妈又吵架了吧?”
路温纶满不在乎地说:“不很正常。”
“为什么啊。”简觅夏小声说。
路温纶贴好画纸,用铅笔打框架,“以为我打架了。”
“……”
“你没和她说吗?”
“有什么好说的。”
“可是……”
路温纶看过来,“你想告诉她?她会认为我欺负了你,你不得已那么做的。”
“你就说不小心,不可以吗?”
“这借口我用太多次了。”
简觅夏无言。
不管怎么说,确实是她……
简觅夏从笔袋里取出美工刀,拿起架上那支新铅笔,侧身到一边,削起铅笔来。
左手握笔,右手拿刀,大拇指抵住刀壳,将刀刃沿一个倾斜角推进铅笔里。
课上多了,画久了,就懂得削铅笔的快乐。一个给自己的中场休息的时间。
但简觅夏觉得占用宝贵课程时间来做这件琐事,很浪费。
简觅夏削好铅笔,给路温纶。
路温纶说,“剩下的也都顺便……?”
简觅夏睇他,“你真的很。”
他笑起来,眉眼柔和。
“很什么?”
简觅夏收回视线,抿唇。
“很白痴。”
“说实话,你不讨厌我吧。”
“……”
老教授踱步过来,让路温纶别光顾着讲话,快画。
后来老师评了画,路温纶让简觅夏帮他收拾东西,拿上车。老教授端着搪瓷茶杯,笑眯眯说:“就给他这么使唤?”
简觅夏作哭哭脸,无奈地跟着路温纶走了。
不过,她也不是白给路温纶使唤,今天她特意带了辅导资料,让路温纶给他讲题。
车上看书有点晃眼睛,路温纶说“五三”的讲解写得很详细,干嘛让他来讲,却是没拒绝,捧起辅导书仔细看了看,问简觅夏要铅笔。
路过肯德基,路温纶问简觅夏要不要吃圣代,也没等简觅夏回答,他叫司机停车。他们下了车。
闹市街区的肯德基人很多,简觅夏忽然有一瞬推却。这两天她没有挤公交,差点就要忘了。
可她忘不了,那感觉随着时间流逝反而愈加真实。
“我,路温纶,我不想吃。”简觅夏说。
路温纶撑着拐杖转身,微微蹙眉,“你非得给我找麻烦?”
“我就没说要吃……我不喜欢圣代。”
路温纶没理会。简觅夏以为他要发脾气了,却见他杵着拐杖,回到了车里,她也赶忙上车。
气氛变得沉默。
路温纶本来打算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讲题的。可按简觅夏的意思,搞得他自作多情似的。
简觅夏知道他不会再讲了,便收起辅导书。
下车后,她照例和司机说了再见,这次也和路温纶挥了手。
透过车窗玻璃,路温纶淡淡睨了她一眼。
简觅夏跑回了家。
戴蓉最近迷上淘宝,玄关堆了不少快递。简觅夏不像之前一样问姨妈买了什么,匆忙说了两句话便回房间了。
“这是怎么了……”戴蓉奇怪。
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简觅夏渐渐平静下来。
她握着手机,犹豫徘徊,直到去学校的早上。
*
这周简觅夏轮换去了最后一排,路温纶和张约翰在第一排,前后分开了。
唐钰还是简觅夏的同桌,一来就问简觅夏看她推荐的那篇耽美小说,她看没有。
简觅夏没看,她对这些小说渐渐失去了兴趣。说不清楚,她只想接触更纯美的东西。
唐钰有点失望,“你推荐我的我都看了,我给你推荐你从来不看。”
“有的我看了的……”
那时简觅夏还未察觉自己的冷漠天性,将使她愈发沉浸于自我世界里。
比起不得不说出来,更像是顾及友情才用秘密做交易——
简觅夏告诉唐钰,游泳课她之所以推路温纶下水,是因为有人揩油,她吓到了。
唐钰震惊不已,问是谁。简觅夏说不确定。唐钰追问,你仔细回想,当时旁边有哪些人。
简觅夏仔细回忆过了。
“我不知道,可能……别班的?我不认识。”
简觅夏为说出秘密而不安,仿佛打开了一盏手电光,照进洞穴般的心底深处,那里藏着因耻辱而更深重的自我厌弃。
大课间升旗仪式,路温纶因行动不便留在了教室。
仪式过后,简觅夏陪唐钰去买小吃。她买了瓶冰可乐,想带给路温纶。
好不容易缓和了关系,却又因为她的“临阵脱逃”变得紧张,可是,这种事可以和唐钰讲,却是不想告诉男孩子们的。
唐钰不知道可乐是给路温纶买的,悄悄和简觅夏商量,从教学楼另一边楼梯上去,经过十三班,好好认一认人。
那天体育课,只有八班和十三班用游泳池。十三班是竞赛班,不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学神就是外招来的做题家,老师们的资优生。
可以说人是环境动物,而普遍的环境都有某种金字塔式层级。光是“资优生”这一身份,就让简觅夏感到指认之难。
简觅夏跟着唐钰来到十三班门口,唐钰有一个初中同班同学在十三班,她借口找他借书,在教室门口张望。
“看到没?”唐钰小声问身旁的女孩。
简觅夏轻轻摇头。
直到唐钰等的那位同学从外边进教室。
简觅夏几乎应激反应般,浑身僵了一下。她和他对视,不自然地避开了眼神。
唐钰问他借书,话刚说完,上课铃就响了。
简觅夏扯着唐钰匆匆走了,唐钰知道她是乖乖学生,没往深处想。
回到教室,简觅夏剩下几节课全在神游,偶尔不经意瞥见路温纶的身影,又有点懊恼。冰可乐放在桌角,水珠凝结,很快就不冰了。
路温纶扭伤比估计的严重,过了一个周末还是需要杵拐杖。中午大伙就近吃食堂,路温纶没吱声,张约翰便咋咋呼呼叫“小拐杖”过来伺候。
唐钰呛他,简觅夏却是没什么意见,走过去问路温纶,有什么她可以做的。
“你这样……”路温纶语气轻松,“搞得又像我欺负你。”
“你没。”
路温纶微哂。
“你想多了。”
“我知道。”简觅夏说,“那天……”
“没事啊。”
从没遭到过拒绝的少年,哪里会承认他主动示好屡遭拒绝的事实。
路温纶弯了弯唇角,表示无所谓。……无所谓得有点别扭。
-完-
第十二章
◎可爱多◎
唐钰从两人身后探出身来,“你俩打什么哑谜?”
简觅夏往前走了两步,小声解释说:“周末让路温纶讲题来着,本来要去肯德基,但看到人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害怕……”
唐钰握拳,“那种变态!”
张约翰听了奇怪,“什么变态?”
“说你呢!”
“啊?”
简觅夏抿笑,“没什么。”
“她们怎么奇奇怪怪的。”张约翰对男孩们说。
路温纶也觉得怪。
一行人嬉笑着到食堂吃了午饭,回教室休息。路过盥洗池,简觅夏看见了十三班那个男同学。
唐钰招呼他,周绍辉。他很腼腆,朝她们笑了一下,抱着书下楼了。
唐钰说:“他住读,回宿舍吧。”
简觅夏说:“他一直都这样吗?”
“你说性格?是吧,不怎么说话。”
简觅夏说:“小钰,如果我说……”
唐钰一下就明白了,惊讶道:“不会吧。”
“可能我记错了。”
“下午放学再去十三班看下吧……”
“都放学了。”
“他们全班上晚自习,我们多等一会儿。”
“那得等多久。”
唐钰一顿,“你要么心里不计较这事儿了,要么就找到那个人,看怎么解决。”
简觅夏垂眸,“你觉得我很扭捏?”
“不啊,我理解你,这种事儿不好说……但,你这样除了让自己不舒服,有什么用。”
“我不确定,你说周绍辉人不错,我……而且这种事,我去问,别人不承认怎么办?”
唐钰瞥见教室角落的监控,说:“游泳池也有监控,我们找老师调监控吧。”
简觅夏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
最后简觅夏决定让这事儿翻篇,下午放学,直接回家了。
唐钰有点失望,思来想去,把这件事告诉了傅禹。傅禹拿不定主意,又把张约翰、路温纶找来。
翌日大课间,小卖部人满为患。小卖部旁边的植物园一隅,唐钰咀着旺旺碎碎冰,忐忑得看着哥儿几个。
“我就说怎么人没事更衣室出来眼睛都红了,结果今早和我讲这个事……”
“她哭了?”张约翰连面带汤囫囵吞了口。
“她今早没哭,但是,她说她挤公交都有点害怕,像没穿衣服似的。”
“不就摸了把,至于么……”
张约翰脑袋被人拍了一下,转头瞧见路温纶,他泡面吃完了,咬了口裹满辣椒粉的烤肠。
“你摸唐钰屁股试试,她不削你?”
唐钰说:“就是!这不是小事,还当初一那阵儿,男孩随便扯女孩小背心系带?你们男的忒恶心了,懂什么叫边界嘛,把女的当东西呢随便摸。”
张约翰无力辩驳,“我……”
唐钰说:“别废话,你们就说帮不帮忙。”
傅禹推了下眼镜,第一个响应。
他们也都说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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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唐钰和简觅夏到学校外边吃盖饭。几个男孩经常有这样那样的集体话题,偶尔不一起吃饭也不奇怪,简觅夏没问。
一下午,简觅夏忙着上课、写作业,没和他们有什么交集。临到放学,傅禹过来说,让简觅夏放学等他一起。
简觅夏愣愣地“哦”了一声。
唐钰遇到这种事都会打趣,今天却没有,追上去和傅禹说话。
简觅夏这才觉得有点不寻常。
放学后,简觅夏没有忙着收拾书包。看见傅禹从后门走出教室,她叫住他,“你有什么事?”
少女的紧张一览无余,路温纶在不远处看着,淡漠地说:“大禹,走了。”
“你和唐钰去植物园等我们吧。”
“哦……”
晚霞呈紫粉色,犹如老家江畔的棉花糖机新鲜卷出来的,远处孩子们在打篮球,一阵一阵笑声回荡。还有操场跑道上传来的哨声,好像能看见张约翰起步冲刺,追着那最后一抹夕阳奔跑。
简觅夏站在幽静的植物园里,紫藤萝已然开过,只一绺一绺绿萝垂下。
男孩们来了,路温纶撑着拐杖走在最后边。
他们架着周绍辉来到简觅夏跟前,一把将他推到地上。
周绍辉想站起来,可路温纶用拐杖压住了他的背。
“是他吧?”路温纶说。
简觅夏看看路温纶,再看看周绍辉。最后她看向唐钰,“我……”
唐钰对男孩们说:“就是他?”
傅禹说:“就是他。”
简觅夏又看向被压在地上的周绍辉,“你……”
周绍辉脸上没什么伤,但简觅夏感觉男孩们已经把他殴打了一轮。他承认了,他们才拉他过来的。尽管他冷冷盯着她,觉得自己罪不至此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