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这次画太糟糕了,“用心燥也”说的就是他。
这么多人看着,路温纶没再揶揄,拿着画回座位,收拾东西。
简觅夏跟过去,说:“你走了吗?”
“不走做什么。”
“那我……”
“你找不到路啊。”
简觅夏抿唇,“我会看路。不会看也知道问。”
路温纶觉得这话像嘲讽他,又说不具体。他跨上邮差包,说:“走吧。”
“啊?”
“先送你回去。”
两个人上了车,路温纶捧着手机玩。简觅夏说:“我知道路了,下次不用接送,太麻烦了……”
路温纶蹙眉,“你别这么假惺惺行不行。”
简觅夏耳朵一下红了,有点生气,“我没……”
“我最烦人扭扭捏捏。”
简觅夏不觉得她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可是经路温纶一嘲讽,就有种做错被逮到的无措,同时感到委屈。
那些漂亮、大方、特别之类的词,简觅夏不知道听过多少,可都是硬糖最外边那一层,经人轻轻一捻就碎了。
父母对简觅夏总是有要求,达不到要求会有惩罚,达到了要求会变更苛刻,简觅夏很难得到一句肯定,在这样的“行为训练”下,简觅夏就像努力得到香蕉奖励的动物园的猴子。在别人看来或许很滑稽,但“不出错的规矩”已然成为她的习惯。
礼貌也好,装乖也好,隐藏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迎合他人的话语也好。本来不完全是一种病症,可家中滑铁卢式变故,来到陌生环境、寄人篱下,不安全感的火苗猛然点着了。她害怕听到任何“你不够好”的表达,尽管对方没有这么想。
棱角是无畏者的特权,简觅夏曾经有过,一摔就摔醒了。路温纶这样真正走哪都有人捧着的二世祖是不会明白的。
路温纶和朋友约好去上网,先在路边下车了,他让司机送简觅夏回家。
简觅夏说“不用了”,下车。
“我好心还……”
也不听路温纶说话,简觅夏快步往前边走。
简觅夏没来过这条街,不知道公交车要怎么转才能回家。本以为自己不怯于向陌生人问路,可听见周围的京片子,好像这才意识到自己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一下怵了。
最后简觅夏坐地铁,又乘了两站公交。绕了路,十一点多离开画室,一点过才到家。路上的时候,戴蓉打电话来问,简觅夏只说坐了倒车。
回到家,戴蓉赶忙给简觅夏热饭,“傻孩子,怎么车还坐倒了。赶紧吃。我一会儿要送小雨上奥数班。”
简觅夏扒了两口饭,“谢谢姨妈……”
“嗐,多吃点儿,别饿瘦了,你妈说我不给你饭吃。”
姨妈关心小雨书包收好没有,忘了问简觅夏第一次去画室情况怎么样,也没有说要看看她的画。
戴蓉让简觅夏吃完之后把碗放着,出门了。简觅夏还是洗了碗。
之后给妈妈打电话,她用非常活泼的语调说画室老师很好,同学也都很好。国际漫游话费很贵,讲了一会儿她就说去写作业了,妈妈拜拜。
*
周末总是过得飞快。星期一,简觅夏走到公交站想起来忘记穿校服,又倒回去拿外套。
赶到学校的时候全班大部分同学都到了,路温纶、张约翰在教室后边和几个男孩谈论游戏。简觅夏坐到位子上,上课铃就拉响了,有惊无险。
“张约翰跟我打赌你会不会迟到,”唐钰笑嘻嘻说,“我就说你不会。”
“赌什么……”
“让我请他一星期饮料,我才不要。现在我赢了,他八成要耍赖,抠门鬼。”
张约翰回到座位,听了这话,说:“我什么时候抠了,我没钱啊,你又不不知道。”
唐钰嫌弃地瞧张约翰,对简觅夏说,他为了充游戏卡,中午吃饭都蹭路温纶的。
“我帮他打装备好不好!”张约翰回呛。
简觅夏问:“DNF吗?”(《地下城与勇士》)
张约翰夸张地说:“吐了都。”
唐钰说:“《龙之谷》啦。”
简觅夏抿了抿唇,“哦……”
张约翰抬眉,“你不会玩什么炫舞、飞车吧。”
简觅夏说:“我以前玩过。”
张约翰笑起来,“我无语了。”
简觅夏已经意识到他什么意思了,说:“我也玩过劲舞团啊。”
张约翰摇头晃脑,咿咿呀呀学她的模样。
简觅夏想她才不是这样的,转过身去,拿出语文课本。
过了会儿,简觅夏感觉椅子被踢了一脚。她没理会。
“喂,你生我们气了?”路温纶又踢了一下她椅子。
简觅夏猛地转头,晃眼瞥见李老师来了,赶紧回头读书。
经过两周,简觅夏已经适应了西中八班的学习节奏,没那么紧张,上课偶尔也打瞌睡了。窗外下雨,知道下雨天不会升旗,第二节 课一下课,她便埋头睡觉。
听见上课铃响,仿佛已过了数个春秋,简觅夏昏沉地起来,手肘打倒一瓶饮料。
简觅夏捡起来,给唐钰,小声说不好意思。
“是你的。”唐钰说。
“啊?”
“路温纶给你买的。”
张约翰在后边说:“我买的好不好。”
唐钰懒得理会,对简觅夏说:“他不是打赌输了吗,我们去了小卖部,反正最后路温纶付的钱。”
数学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了,让课代表分发卷子,今天随堂测试。
测试来得很突然,同学们发出低呼声。简觅夏也因为顾及眼前事,没有再说这件事。
虽说是测试,但卷子长度和标题上的“期中”二字很正式,连着两堂课,教室里鸦雀无声。
简觅夏有两道选择拿不定,最后一道大题压根儿不会写。卷子交上去的时候,她觉得这回一定考砸了。
唐钰转头就找路温纶他们对答案,简觅夏看着草稿纸,手心微微发汗。
简觅夏拿起塞抽屉的阿萨姆奶茶放到路温纶的课桌上。
路温纶本来站起来要出去,顿住了,“什么意思?”
“不要。”
“有什么好生气的,”路温纶表情相当不爽,“不就笑了两句么,又没说你什么。”
简觅夏掀起眼帘,“我没说什么啊,我就是不想喝。”
“行。”路温纶点点头,拿起阿萨姆奶茶从后门走出教室,顺手拿给了别人。
-完-
第八章
◎苏打绿没听过吗◎
唐钰悄声问简觅夏,到底怎么回事。简觅夏说没有生张约翰的气,只是觉得路温纶挺烦的。唐钰说,路温纶就这样,不会说话,其实人挺好的。
“没什么。”简觅夏说,两个人没再讨论。
中午,简觅夏听见班里人议论语文课代表杨悦和张约翰。放学的时候,杨悦和张约翰不知道因为什么吵起来了,同学们都笑话杨悦,杨悦气不过,哭着跑出教室。
简觅夏这才知道,从星期一大课间开始,全班就在传杨悦喜欢张约翰。
简觅夏和唐钰说:“是不是有点不好……”
路温纶一整天没和简觅夏说话,呵呵笑两声,拎起书包和男孩们去打篮球了。
唐钰说:“你就别惹他了。是杨悦自己说的,敢做就敢承认啊。”
“可是,喜欢一个人……”
“你有喜欢的人吗?”
简觅夏被唐钰问住了,唐钰说,“喜欢一个人却这么搞他,好意思嘛。”
非要说的话,得回溯到小学。
简觅夏和青梅竹马的男孩同班,总在后边哥哥、哥哥地喊。再大些,简觅夏因为老师一个作业,把相集带去学校,她和哥哥在海上乐园玩的照片被同学们看见了,还有在什么山水里划竹筏的照片,她因为落水,裙子打湿了,穿了哥哥的体恤。刚懂得什么叫“耍朋友”的年纪,孩子们笑他们在耍朋友,从此哥哥有事没事就欺负她。
“喜欢”好似火柴划出的光亮,很快熄灭。等到中学,哥哥说欺负她其实是因为喜欢她的时候,哥哥已经有女朋友了,而简觅夏尚不知恋爱为何物。
如同这些错过的瞬息,简觅夏错过了把言情小说中的从一而终、矢志不渝进行实践的节点,一门心思投入了同人文学。
蔷薇色啊,女孩和男孩的爱恋黯然失色。即使仍有闪光的时刻,也是“我唯一喜欢的BG”,譬如《学生会长是女仆》。
作为女孩喜欢一个现实中的男孩,隐约是令人不齿的。
*
简觅夏没空干涉杨悦和张约翰的纠葛,数学测试的试卷第二天下午上课便发下来了。满分150,上130的有五个人,只有一个不及格。
虽然是平行班,但整体水准比简觅夏想象中厉害。简觅夏108,排不知第几挡,可以说和她期望的名词差很多。
最让人意外的是,第一名是路温纶,145分,扣5分是因为答题太潦草,“8”写成了“5”,老师让他长记性,点名批评。
不过这种批评无异于褒奖,老师戏谑,总算还知道是考试,写了解题步骤。全班哄笑,只有考差的同学笑不出来。
上次简觅夏看见路温纶的习题册,还以为他抄的答案。想必全班只有他一个人可以这么写作业。
这节课点评考卷,下课后老师悄声让简觅夏去办公室。
数学老师是个很和蔼的老头子,两幅眼镜交替戴,他慢条斯理地问简觅夏,上课有没有听不懂的,或者教学强度、节奏有没有什么不适应。
这些话数学老师之前问过,简觅夏当时答得很干脆,现在拿着考卷,有点无地自容。
“老师看过你之前的成绩,语文、英语都很好,数学弱一点,但也算不错的。来新学校肯定有个适应过程,平时有什么问题一定要及时问老师、问同学。”
“嗯……”
老师一看简觅夏表情就知道这孩子想什么,宽慰道:“一次测试,没事的,马上期中考,好好准备。”
最后嘱咐,路温纶就坐她后边,多向他请教,他还是很乐意帮同学的。
简觅夏想,他都懒得讲解,借别人作业给她抄了。但当着老师面,简觅夏自然应下了。
第二节 体育课过后,同学们从操场回来,简觅夏站在座椅过道旁喝水,男孩们一阵风似的进来。她避之不及,路温纶撞过来,水泼在了他身上。
简觅夏瞠目结舌,“对不起……”
“没事儿。”路温纶撇唇角,一点不见外地从唐钰抽屉里摸出抽纸,擦了擦汗,根本没管衣服打湿的地方。
很快上课了,简觅夏感觉路温纶踢她凳子,她拿胳膊肘撞了下他课桌。
路温纶消停了。
简觅夏用荧光笔在地理书上做笔记,忽然一个纸团扔到课本上。
歪歪扭扭的字,“别生气了”。
简觅夏写了个“哦”,扔回去。
路温纶不满地“啧”了声,简觅夏瞧见唐钰跟他使眼色,明白过来是唐钰撺掇他来道歉的。
纸团再次扔过来时,简觅夏直接放进了笔袋里。
哪想到路温纶左边的同桌,杨悦说:“警告你们,再搞小动作……”
“你告呗。”路温纶不顾正在上课,声音不高不低。
老师从黑板前转过来,“做什么呢?”?杨悦没说话,路温纶反倒替她说,“杨悦说我影响她学习,不想和我做同桌了。”
同学们都笑,还有人吹口哨。
老师拍了拍讲台,问:“杨悦,怎么一回事儿?”?杨悦嗫嚅片刻,说:“路温纶和简觅夏传纸条。”
老师看向简觅夏,简觅夏愣愣地,一下撒了谎,“没有,我和他不熟。”
“老师——”
杨悦气急想要辩驳,可被老师截住了话。老师说,下课找班主任说去,别影响课堂。
课后杨悦出了教室,唐钰到门边看了回来,说杨悦不是去办公室。
张约翰用一贯夸张的语气对简觅夏说:“不错啊你!”
简觅夏和路温纶视线短暂相接,没作声。
“她就是欠。”路温纶说,也不知道说谁。
*
这则小插曲被简觅夏抛之脑后,她比刚来时更努力,四点过放学,到夜里十点还在温书。
包括文理的年级统一期中考试如期而至,老师们加紧批改试卷,成绩一出来便有同学去办公室看统计表格。
等到班主任把八班成绩单张贴在黑板旁边,简觅夏才去看。整个班偏差很大,简觅夏排中游,在整个年级便属于中下游。
虽然数学比上次测验进步了一些,可整体并不乐观。
班里气氛依旧,同学们该玩还是玩,欢声笑语。唐钰和别的女孩翻着潮流杂志《Milk》,一点也不为不及格的生物担心。
唐钰不喜欢生物老师,上生物课常常睡觉,她说她要读文科,学不学无所谓。
简觅夏觉着,唐钰可能学不学文科也都无所谓。
唐钰、张约翰和路温纶,整个八班……简觅夏切实地感到她有多么格格不入。
她并没有多上进,和唐钰他们一样会在心里嘲笑那些只顾傻读书的同学,她更多是对“这不是她”而失望。
简觅夏应该是——闪闪发光的。
现在不管是哪一方面,她都显得这么灰扑扑。最后仅有的“漂亮”,也是那么泯然众人,不值一提。